草木本心:大自然和人體的和解

草木本心

吳昌勇

《 人民日報 》( 2018年07月23日 24 版)

草木本心:大自然和人體的和解

草木本心:大自然和人體的和解

看到母親在陽臺上晾曬的一筐蒲公英,我知道,她又在製作入夏的降火茶。每逢春深,魚腥草、白茅根、薄荷葉和蒲公英一道,用細草繩紮成小捆,當作嘗春的稀罕物擺進菜市場。這些鄉間尋常本草,回家既可涼拌做菜,也可曬乾存放。遇到小毛病,捏幾枚葉子,茶一樣沏水喝,三兩天就奏效。

家鄉氣候溫潤,草木蔥蘢,自然稟賦得天獨厚,山山峁峁是個天然的藥匣子,過千種中草藥塞得滿滿當當。藥是草,草亦是藥,鄉間的百姓就是藥師,隨便扯一把草藥,就能道出名和姓,知道性味和主治。這些年,有著採藥、種藥常識的藥農,將白雲深處的柴胡、火藤根、白芨等中草藥請下山,就近種植在田間。他們以自己擅長的方式,為發家致富找路子,也讓這些有著大山血統的中草藥,離百姓的生活越來越近。

有些藥長在山中,有些藥就擺在我們的灶臺上,灶心土是藥,鍋底灰是藥;有些藥還長在我們的菜園裡,蔥根是藥,薑片是藥。這些具有生活氣息的中草藥,是農事體驗和生存智慧的一部分,生長在歲月的懷抱裡,是散發著泥土香和草木氣的五穀雜糧。細細想,生產生活原本就是一味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絡著我們的筋骨,讓身體在代謝中瓷實起來,扛得起那些小毛病。

鄉間的醫生,多半都通曉中醫。靠牆的一面藥櫥漆黑油亮,小抽屜一般的藥匣子一屜幾格,分開存放著各味中草藥。到藥鋪抓藥,老中醫將幾張泛黃的皮紙攤在桌子上,一手握著戥子,一手拉開藥鬥,一小捏草藥叮噹一聲放進戥子,眯眼一瞅,幾兩幾錢八九不離十。藥抓齊,慢條斯理地包好,再用細麻繩紮緊,像幾包精緻的點心,從藥鋪裡遞出來。然後,細細囑咐,回家如何煎服,有何忌口。老中醫始終不急不躁,一本湯頭歌背得滾瓜爛熟,但也常常根據病情辨證施治,中藥調配盡在取捨之間。

絲絲縷縷的中藥香,是中草藥另一種形式的生髮和綻放,蒸騰在藥罐裡的,是日月精華和天地靈氣。早在幾千年前,或者更久遠的歲月,這些草本在祖先的舌尖上就已經完成從草到藥的身份轉變。它們的肖像、脾性、藥用部位,就已經錄入浩渺卷帙。這份貢獻,讓我們的歷史走得更穩更遠,也讓我們的文化脈流有了豐厚滋養。

中醫看病講究望聞問切,能從氣色和脈象裡找出病症。坐在老中醫對面的,不單是病人,還有節氣、屋舍、村莊和田野,他們向遠處看,向近處看,向頭頂看,向腳下看,看著看著,就看出表裡虛實,於千絲萬縷之中理出頭緒。中醫看病,就好像反剪雙手閒庭信步,悠著性子,心安神定,在摸透看清疾病本質之後,穩穩地拿出方子,方可藥到病除。

表面上看,端坐在患者面前的是老中醫一人,實則是一群人。中醫看病把脈,坐在身旁的老祖先也在看著他們,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一種醫道的賡續。手搭在手上,在脈象的快慢、強弱、深淺、盈虧裡,觸摸到體內的光景。每一次治療都是託付中草藥對身體內外環境進行干預,像一個說客,完成一次人體和大自然的和解。

中藥是藥,也是生命,是天地萬物,是陽光雨露,到頭來,還是一種理念,一種思維。那些被尊稱作先生的老中醫,有著一份難了的岐黃情,他們用草木的心思和言語提醒我們,大地之上,和諧共生才是真正的錦繡繁華。這才是草木本心,這也才是醫之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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