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紀玉峰 匯業律師事務所 合夥人
崔永元舉報陰陽合同一事，自5月28日發酵至今，已經不僅僅是崔永元與某人的個人恩怨，變成了一場行業稅務風暴。
此事由於涉及到高收入群體是否偷稅漏稅，因此，挑動了社會大眾的神經。自事件發生以來，大量的人——包括一些同行都在質疑是否某明星偷稅漏稅，其理由是，有陰陽合同的存在，一定是為了偷稅漏稅。更有文章論述說某明星可能會面臨什麼樣的刑責，還拿出當年劉曉慶和毛阿敏做例子，似乎此事已經板上釘釘。甚至有公號“順應民意”，對范冰冰的公關團隊及律師團隊極盡侮辱之能事。
筆者在多個不同的場合，曾經嘗試與一些同行進行討論。比較有趣的是，做娛樂法行業的同行和筆者一樣，都認為目前證據尚不足，還要等待進一步信息的披露才能得出結論；而其他專業領域的同行大多堅信范冰冰偷稅漏稅。
筆者認為，造成此種狀況的原因，一來是個人情感驅動，長期以來公眾對娛樂明星的負面印象使很多人先入為主，比如 “幾天就掙這麼多錢，收入這麼高還不交稅”；二來是對相關娛樂行業的不瞭解，導致對事件考慮的簡單化。
筆者認為，目前狀況未明，在國家稅務機關已經介入的情況下，理應讓子彈再飛一會兒，待更多信息的披露才能得出結論。
要談到本案的性質，首先要看陰陽合同或者說大小合同是否存在的問題。
這一點很好理解，如果我們搞不清楚崔永元所指的是什麼樣的合同，我們就沒有談這件事情的基礎。從字面意思上來講，所謂大小合同，或者說陰陽合同，應該指合同當事人就同一事項訂立兩份以上的合同，合同內容（特別是標的）不相同的情況。“陽合同”約定的標的數額較小，通常是對外備查的，目的是為了逃避國家稅收；“陰合同”則是雙方真實的意思表示，約定數額較大，不對外。
顯而易見，“陰陽合同”的存在是違規的，不誠信的，甚至可能是涉嫌違法犯罪的。通常情況下，“陰陽合同”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逃稅。
然而在實踐中，這樣的操作是極其愚蠢的。姑且不論從明星的角度如何處理，從製片方的角度來看，你如何做賬？幾百萬上千萬的款項流動，並不像有些人所想象的，過去拿個麻袋裝走那麼簡單，必須要有合理性。一個影視公司可能會針對很多演員，如果有十幾二十個演員都這麼幹，這家公司的賬就沒法做了。
所以，陰陽合同不能說不存在，——肯定存在，但是在實踐操作中，這樣做的動力是不足的，也是一種比較低端的手段。
當然，崔永元不是法律人士，用詞不一定嚴謹，筆者高度懷疑，他所說的所謂陰陽合同，應該指的是多份不同的合同。
筆者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曾經詳細的列出了明星收入的種類以及不同的稅率，具體如下：
- 1.明星獲得演藝報酬，按照“工資、薪金所得”繳納個稅，適用超額累進稅率，稅率為3%至45%；
- 2.報酬轉為投資獲得的分紅，按照“利息、股息紅利所得”繳納個稅，稅率為20%；
- 3.明星成立個人獨資性質的工作室收入，按照“個體工商戶的生產、經營所得”繳納個稅，適用5%至35%的超額累進稅率；
- 4.明星肖像權獲得的收入，按照“特許權使用費”繳納個稅，稅率為20%；
- 5.明星出售股權獲得的收入，按照“財產轉讓所得”繳納個稅，稅率為20%；
- 6.明星獲獎所得，按照“偶然所得”繳納個稅，稅率為20%；
- 7.明星稿酬所得，按照“稿酬所得”繳納個稅，稅率為20%，並按應納稅額減徵30%。
以上可見，按照我國個人所得稅法規定，對於工資薪金所得，適用3%到45%的7檔累進稅率，收稅最高；工作室收入的稅率相對低一些，為5%-35%；利息、股息、紅利所得，適用20%的比例稅率。在收入數額較大的情況下，工作室簽訂合同及收款就成了一種比較常見的方式，此外報酬轉化為投資也是非常常見的。
看了這些，大家應該就明白過來了，明星如果真的想避稅，根本不需要走陰陽合同這種高風險的事情，只要多籤幾個不同的合同就行了。比如編劇合同，肖像權使用合同，工資酬勞轉為投資的合同等。這些的稅率，比工作室的還要低。
而且這樣做是合法的。在實務中也很好操作，比如有人質疑說你這個演員實際上做了什麼編劇工作了，演員可以說：我在拍攝過程中對劇本提出修改意見，算不算？我提出合理化建議，算不算？
從上面可以看到，按照目前的稅制，有很多手段可以合法避稅，採取陰陽合同的方式，手段過分低端，風險還大，大公司尤其是上市公司，應該很少這麼幹。目前各公司，及工作室的表態，似乎印證了筆者的分析——紛紛宣佈自己沒有陰陽合同。
其次，前面所說的陰陽合同，假如真的存在，那也要區分幾種不同的情況。
比如，陰陽合同確實存在，但是都是按照規定交了稅，那就沒事。
又比如，陰陽合同確實存在，有一部分沒繳稅。這時候又分三種情況：合同約定的是稅後；合同約定的不是稅後，製片方負責代扣代繳；合同約定演員自行申報。這三種情況指向不同的法律後果。
談論一個問題的前提，一定是在閱覽了全部資料，並且有實錘的情況下。不論是哪種合同，本案的實質在於納稅義務人有沒有根據實際收入依法納稅。因此明星一方是逃稅還是合法避稅，目前無法下定論。第二份合同尚未出現完整版本，錢是給個人的還是給工作室的，稅交了沒有，如果交了是以何名目交的，是否合理，如果沒交是稅後收入還是代扣代繳還是自行申報，這些問題一概不知的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等待崔永元進一步提供證據，以及稅務稽查部門的調查結果。
在任何情況下，讓子彈飛一會兒，一定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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