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完大一藝術生的期末考卷《我經歷的一個教訓》，共190多份卷子。不少學生自稱只因文化課考試失利，或填報志願出錯，導致與北電、浙傳、南藝、山藝失之交臂。意味著生源不錯啊。
可讀了約16萬字，未見思想活躍、視角獨特、思維形象的文字。
所謂寫作就兩件事：寫什麼？怎麼寫？在我的課堂上幾乎每節課都會提到這兩個問題，且有課文作為範文。可眼前的文字，跑題嚴重，也鮮見說好的【起承轉合】。
最讓人驚奇的是孩子們沒搞清楚【教訓】一詞到底作名詞？還是作動詞？亦或作形容詞？他們在百度上搜，結果卻是答案不一：
教訓是指：從錯誤或失敗中取得的知識；
教訓是指：從錯誤或失敗中取得的認識；
教訓是指：從錯誤或挫折中得到的經驗。
漢語大字典曰：教，誨也；訓，誡也。
梳理卷子，發現幾乎每份試卷都存在高度統一的地方，至少有六種：
①孩子們似乎天生會說套話。
諸如：“人的一生總要經歷些風雨……生活像一面鏡子，你對它哭，它也對你哭……坦蕩蕩的誓言，血淋淋的教訓……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
②孩子們無不善於自我批評，無不特別要強、特別犟，他們很懂得人情世故，很懂得學習的重要，很懂得美與醜、很懂得選擇的重要。可從文字上看，只有後悔，沒有教訓。是不是曾經寫檢討多啊？且世故叢生老氣橫秋，少有洋溢的青春。
③對標點符號沒人在意。從卷子上看，很難分清逗號、句號。除感嘆號外，其它標點符號都被隨意點出。最不可思議的是有同學舉例說標點符號之重要，可她文章裡依舊隨意寫哦。
④普遍缺少幽默感。藝術生缺乏幽默是對藝術的極大不尊重。由於缺少幽默教育，導致如果你幽默一下，還可能會被孩子當成打擊他自尊心的武器。
⑤這個題目最好寫的體裁是【散文】。但很多學生都寫成了【議論文】。本無問題，可議論文得要有論點、論據、論證吧？然而沒有，只有幾句大話，人生啊、道路啊、失敗啊等等。把小小的委屈當成教訓，然後得出“我的教訓是永遠不要依靠別人”、“我再也不會無條件相信人了，再也不會無條件傾訴了”、“我只恨自己沒有能力去擁有我想要的”結論。
⑥考試要求一律手寫，嚯，手寫的字啊，我無語啊。以至於看到書寫端正的卷子如同看到稀世之寶。孩子們啊，得練字啊。
靜靜一想，誰惹的禍？這批學生中，高二高三才轉為藝術生的不少，300多分考本科是很多學生轉學藝術的動力。而大多語文高考是標準答案、定論知識，要套話，不要幽默，標點符號亦可忽略不計。
如果，把全部卷子中的雞湯文字彙攏，大約可以出一本沒有營養的雞湯書。
同樣，把全部卷子中的錯別字、亂用形容詞彙攏，大約可以出一批幽默段子。
更讓我吃驚的似乎不是我在給孩子們教授語文，而是這190多個孩子都在用諸如“人生有兩條路”、“人生像戰場”、“人生就像一條既彎曲又筆直的路”、“教訓是人生的一道印記”等一串串無懈可擊的語言教育我。
改卷時，照例摘抄卷子裡的文字。本次改卷摘抄了4600多字。下面看看大一藝術生心目中的【教訓】吧。
1、懶惰導致出錯；盲目自信，感動了自己；說話不注意得罪姐妹；怕同學不喜歡而討好，交了表面的朋友；被經常護著的好友誤會；家裡帶來的零食沒有跟同學分享，好心不得好報……
2、沒多點時間陪父母；奶奶姥爺親人去世，沒盡到孝心；把媽媽氣的犯心臟病；自己一個無理要求，導致婆婆爬樓梯時摔下；沒帶好弟弟，弟弟被爆竹炸到手；吃壞了東西生病了；吃魚急了，魚刺卡在喉嚨……
3、想賺錢在網上刷單、微商被騙；被學長騙交錢去參加英語特訓營；藝考路上被假藝考生騙了錢；朋友QQ被盜號，被騙了錢；與別人網上換手機被騙……
4、我沒有選擇留級讀高四；上課玩手機被沒收；選擇了藝術；考大學選擇離家遠的地方；藝考證忘在長途車上；高考志願沒填好；浪費了17年的青春時光；考試作弊被抓……
5、大一，夜不寢，晝不寐；運動過量導致肺氣腫；在大學因直率當了出頭鳥；電動車在雨中開快了翻車摔破了頭；等車時玩手機結果車開走了，且是最後一趟；沒有學會溝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越級導致被免了導演職務……
6、早戀而被男友出賣是教訓；沒戀愛，成績級部前十；戀愛了，成績級部四百多；失戀了，成績級部一千名；高中失戀，到這所學院就沒有懸念；
上述教訓在不少孩子心裡是“血與淚的教訓”。然後他們發出如下感慨：
1、遇到問題時，不要輕信別人；一個散漫的人和一個嚴謹的人是不能戀愛的；將盡量不去選擇我不喜歡的事；有人不願意瞭解你，那他就沒有資格評論你；人生沒有所謂的對錯；別人的嫉妒代表你很優秀；善良不堪一擊……
2、受不了高中教室的安靜才選擇了藝考；任性導致了只能參加補錄；在沒有外援沒有接應沒有哨兵的情況下，作弊就是死；一時衝動釀成千古恨（其實就是被騙幾十元）；正因為教訓的存在，生活變得多姿多彩……
3、女人多的地方就不會有什麼好事；要堅決少碰如今圈子的氣息，哪怕自己成為異類；到第四秒，本姑娘不作陪了；社會是現實的，僅僅做一個好孩子是不行的；心裡只有對那個男孩以及他媽媽的深深懺悔；人生這麼遼闊，別為光為情所用……
4、大學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小型社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交友要防止戲真情假，切莫交淺言深；“世界上都是好人”的想法坍塌了；我討厭道德綁架，做一個自私的人比做一個大度的人更開心……
5、與其說這十幾年來我的學習生涯，不如說是父母的學習生涯；自己成不了大事，還成就了一付厚臉皮；文化課不強，走上了藝術這條道路……
在課堂上，反覆講過寫作中的【表達】問題，講敘述、描寫、抒情、議論……然而……
一女生下課找到我說：請老師不要在課堂上批評我，都有面子嘛。我問：你上課玩手機、講話，已經影響我講課，是你沒給我面子呀。她眼睛紅了，答：我是藝術生，控制不住嘛。我語塞。
在16萬字的文章裡，“圖書館”三個字只出現了兩次。其中一次是說圖書館沒書可看。有個同學對曹操有好感，於是看了三遍《三國演義》電視劇和一遍《三國志》，以及很多與曹操有關的書。然而，內容他已記不清了。我語塞。
孩子是傻嗎？當然不是，他們都很懂得人情世故、很懂得學習的重要、很懂得美與醜、很懂得選擇的重要、很能夠引用古代名人名言。
可為什麼不認真地把變教訓為經驗？為什麼不把專業課以外文化素養積累好？
如此問題已超越一個普通教師應該操心的範疇。呵呵。
這次大學語文考試沒有給出高分，不等於這批學生不優秀。只想通過考試告訴孩子們：藝術生的文化課學習是藝術內涵功底的最重要部分，直接關係到在藝術這條路上能走多遠。沒給高分，是想給你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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