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潔工大叔,你看球了嗎?

四年後的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我依然會記得兩篇小文。

在報道手段和報道形式越來越豐富的當下,它們依然笨拙地利用文字來電擊人心,讓痛感永不消失。

1

先從四年前的巴西世界盃說起吧。當時我無意從都市報讀到一篇市井新聞,講的是裝修電工小潘的故事。

他小學文化,為人老實,幹起活來勤快踏實。四年過去了,我依然對這篇不煲雞湯不加味精的小文印象深刻。

小潘說:“我朋友圈中不少人是我做過裝修的業主,感覺城裡人都在看世界盃,談世界盃。我自己也試著去看,感覺很好,下班後,喝點小酒,邊看邊喝,很有意思。”他還說:“我們哪能像你們那樣瘋看呦,晚上十點就要上床睡覺,早晨六點鐘要起床趕到工地,晚上看球熬通宵,白天注意力不集中,要出安全問題可就麻煩了,老闆可不對你負責哦。”

他又說:“我們也沒有你們城裡人那麼大的球癮,不敢丟工作,更不會賭球。”

這是我當年看到的、有關世界盃的、最漂亮的社會新聞稿。

在這個我以為全民皆為世界盃狂歡的月份,我突然意識到,其實還有許多人在默默做著本職工作。他們埋首在社會的犄角,蹲守在業主的牆腳,為焊牢一個插座開關而工作著。

他們就在我們身邊,而我們卻很少關注過他們。

清潔工大叔,你看球了嗎?

2

十多年前的一個清晨,我佇立站牌等候公交車。與我一同候車的,是一群肩扛犁鍬衣衫破舊即將開赴工地的農民工兄弟。他們三五成群或站或坐大聲喧譁著。這時一輛空調車駛來,一位民工急於上車,卻被眾人喝止。人群中有人大聲鬨笑:“別坐這趟,等下趟。”

我很疑惑,因為這輛車並不擁擠,還有很多空座。這時,一輛一元破公交悠悠駛來。民工兄弟毫無秩序地蟻聚車門,魚貫而入。我釋然,對他們而言,坐這趟車可以每人節省一塊錢。

這件事給我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讓我學會了站在別人的立場和角度上去思考問題。對工地農民工而言,“奢侈”地乘坐空調車就意味著中午失去了一個饅頭的加餐;對裝修工小潘而言,“奢侈”地熬夜看球就意味著可能失去一份養家餬口的工作。生活對他們而言,是需要小心算計成本的,是不允許輕鬆的。

清潔工大叔,你看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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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世界盃期間,我無意從微信公號“每日人物”裡撣到了一篇“小潘式”的中國好故事,講的是建築工人李淮剛在擁有“喝酒自由”後,渴望實現“看球自由”。我把這段捶人心窩的文字讀了幾遍。

夏天日頭長,工地上幹活時間也長,我早上六點起來,幹到晚上八點才能收拾停妥。你要說一天最享受的時候,就是水管下面衝完澡,去小賣鋪買兩瓶啤酒一袋花生,上天台看世界盃。啤酒一定要從冰櫃底下翻出來最涼的,喝下去第一口心都要冰炸了,那才帶勁。如果今天干得苦,我就多買一瓶慰勞自己。

啤酒可以想喝就喝,但看球就沒法想看就看了。

工地宿舍沒電視,出去看的話,燒烤攤一晚上人均得花五六十有點貴,在小賣鋪賴著不走蹭電視又不能大聲叫喊。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工地一棟樓的天台上正好能看見對面大廈的廣告屏,它晚上會播球賽。唯一的困難是大屏幕只有畫面聽不見聲音,我們就翻出一臺古董收音機用廣播放解說。慢慢知道的工友越來越多,大家帶著馬紮上來,喝著冰啤酒吹著小風,吼兩句,也挺爽的。

趕上哪天收工早,上天台的時候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老哥們聚在一起喝啤酒侃球等比賽,我就會出神,想起《肖申克的救贖》裡犯人們修完房頂一起喝啤酒。那是我上初中的時候英語老師給我們放的電影,當時哪有耐心看?嘰裡呱啦也聽不懂,沒幾分鐘就開始睡覺,老師回來了,同桌女生用腳把我蹬醒,一抬頭正好看到那個畫面,沒想到一直記了這麼多年。

我現在就想攢一點錢,買個iPad在工地上當個小電視使,這樣工友們聚在一起看球的時候,就不至於廣播解說已經進球了,大屏幕畫面還在中場突破。

到時候,我還想靜下心來好好看一次《肖申克的救贖》到底講了個啥,因為我記得,當年女同桌看完後哭著和我說,她一定要考個好大學,去外面看看自由的大世界。

清潔工大叔,你看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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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原諒我一氣之下全盤抄錄了下來,我真的是忍不住要將這段扎心文字跟讀者分享。

特別是當我讀到“去外面看看自由的大世界”,淚花一下就蹦出來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悲欣,就像王朔第一次聽到《藍蓮花》中的第一句歌詞——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嚮往。

王朔當時的感受是這樣的:《一無所有》以後多少年沒再碰上一首歌,一下就把你心揪起來,頂到嗓子眼噎著你。

5

四年前,當我在報館工作時,曾想過在世界盃期間開闢一個圖片版面,用乾淨的配文講述普通人的看球故事;如今在互聯網公司工作,我也想在世界盃期間,用單純的鏡頭記錄普通人的看球喜怒。

我看到有媒體正在這麼做,有記者寫道:因為沒有WiFi,杭州一個工地上的工友,只能通過分配場次,用各自的流量看世界盃。

清潔工大叔,你看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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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潔工大叔,你看球嗎,你是否凌晨兩點的淘汰賽剛過半場就要從睡夢中坐起身,在黑夜中推著垃圾車出門掃地去了?我經常在球賽還未結束時,就聽到你們簌簌而勤快的掃地聲了。

賣油條的大哥,你看球嗎?你是否凌晨兩點的淘汰賽剛一開球就要從睡夢中坐起身,在黑夜裡生火揉麵了。我曾經掐在賽前趕回家,就看到你的小店已經亮燈,你赤脫著上身在使勁抻面。我為了嚐鮮問你買過一次,一根油條只要五毛錢。

食堂阿姨,你看球嗎?你是否晚上十點的淘汰賽剛一開打就趕緊洗洗睡了。當貪看世界盃沒吃早飯的員工飢腸轆轆地趕到公司,你們早就備好豐盛可口的饅頭、雞蛋和捲餅在公司門口等候。有一天晚上我去食堂遲了看你們在排隊打飯,才知道你們都是在餵飽同事後才顧上自己吃一口剩的。

裝修電工小潘,你現在看上球了嗎?你是否依然晚上十點的淘汰賽還沒開打就嚇得趕緊洗洗睡了——因為明早還有一堆活兒在等著你,而業主已經在催促你抓緊把電通上好方便看世界盃了。

建築工人李淮剛,你四年後能做到畫音同步地看場球嗎?你能夠攢下一點錢,買個iPad在工地上當個小電視使,透過小小的顯示屏看看外面自由的大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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