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萬元貨款打賞給主播,他自戕自導「被搶劫」

20萬元貨款打賞給主播,他自戕自導“被搶劫”

民警在勘驗現場。趙方 攝

法治週末記者 孫立昊洋

法治週末特約撰稿 張 斌

6月28日這個夜晚,對於陝西省西鹹新區公安局涇河新城分局(以下簡稱涇河公安)刑偵大隊大隊長王林來說,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涇河公安是一支剛剛組建的隊伍,雖然已籌建了兩年,但今年5月23日人員才全部到位,各個機構正式成立。局長王樹在一次會議上講道:要開始“換擋提速”了。

掛在牆面上的電子鐘顯示,凌晨1時35分。剛剛走馬上任的王林還在苦思冥想刑偵工作的思路,他目前最大的困難就是人手少,這是個“硬傷”。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王林一個激靈,深夜的電話鈴對於一個刑警來說,不管是多麼美妙的音樂,都會覺得刺耳。看到是單位民警崔斌來電,王林皺了皺眉頭,手卻沒含糊,很快接通了電話。

“有個小夥子在茶馬大道駕車被另兩輛小車逼停,搶走了車上的30萬元現金,人也被捅了兩刀。”電話那頭,崔斌的聲音很焦急。

“人怎麼樣了?”沒待崔斌講完,王林搶著問。

“刀傷一處在腹部,一處在左臂。”隨即崔斌趕緊補充,“人不要緊,皮外傷。”

王林眼睛閃過一抹“重釋”之色,但懸著的心並沒有放下。“你等著,我馬上到現場!”摳出一粒“二甲雙胍”塞進嘴裡,王林匆匆出門。

“臘子口”必須攻下來

案件分析會定在案發第二天的下午。局長王樹臉色凝重,“先說一下案件的基本情況”。王樹是幹了幾十年刑偵工作的內行,比這性質惡劣幾倍的案件也都破過,但眼下,自己剛到任就發生這樣的大案,他也很焦急。

“我先彙報一下案件的基本情況。”刑偵大隊民警劉森接上話茬,同時打開了案件分析材料。投影儀光束的散光打在劉森花白的頭髮上,讓年級並不是很大的他更顯“成熟”。

“6月28日零時32分許,鮑家勁(化名),男,25歲,涇幹鎮人,報警稱其駕駛租來的轎車途經茶馬大道中段時,遭到兩輛車逼停後,其隨身攜帶的30餘萬元被搶劫,其在反抗過程中被嫌疑人用刀劃傷。接警後,茶馬路派出所和刑偵大隊民警先後趕到,對現場進行勘驗,對嫌疑人可能逃逸的方向進行了搜索……”

“受害人深夜拿這多錢出來做什麼?”副局長張永利插問了一句。

“據受害人說,30萬元現金有10餘萬元是他自己的,其餘20萬元是他在朋友王某和康某某處拿的,是他們3人合夥經營礦泉水及飲料的進貨款,最近一週時間都隨身攜帶著準備支付貨款。”劉森回答,旋即又補充了一句,“這個我們已經向王某和康某某核實過,確有其事。”

“從現場勘察來看,被搶車輛為大眾朗逸轎車,該車頭西尾東停放於茶馬大道中段,車牌號為陝D1Q×××。車輛前側車門呈打開狀,車輛右前側車輪距茶馬大道北側道沿960cm……”

“經過偵查,現在有什麼情況嗎?”局長王樹問。

“按照現場和受害人提供的情況來看,初步定性為搶劫案。”劉森又補充道,“但這個案子還是有蹊蹺,比如說,犯罪嫌疑人怎麼會知道受害人攜帶鉅款?茶馬大道雙向八車道,更何況夜間車速不慢,怎麼輕易就能把受害人的車逼停?”

聽罷,局長王樹沉思了一會兒說:“不管怎麼樣,這是一宗涉嫌搶劫的特大案件,成立專案組吧。”稍頓,他又一字一句地補充道,“這個‘臘子口’(方言:寓意攻堅克難。出處甘肅的一個地名,當年紅軍攻堅的地方,形容事情十分難辦)我們必須攻下來!”

受害人“問題”重重

據受害人鮑家勁回憶,截停其車輛的有兩輛小轎車,一輛系黑色無號牌的雪佛蘭轎車,另一輛系白色起亞轎車,車牌號為:“陝A”尾號為“49”,這一點,鮑家勁說的很肯定,專案組民警也寄予了很大希望,一組民警專門按車索跡。

很快,線索就斷了。

民警們查遍了所有白色“陝A”牌照的起亞轎車,壓根就沒有“49”包括“94”結尾的。

“會不會是犯罪嫌疑人用了假牌照?”有民警提出,“或者是受害人一時緊張看錯、記錯了?畢竟在受到暴力犯罪侵害時,人都不可能很冷靜。”

另一組民警調取了茶馬大道兩端的數個監控,發現一輛白色轎車,民警尋線追查,找到後卻又排除了作案嫌疑。酷熱下,警犬圍繞現場搜索的工作進行了整整一天,也無功而返。

幾個偵查方向的結果都令人大失所望,看著副局長張永利和大隊長王林在辦公室神秘地交頭接耳,甚至不急不慍的樣子,有“剛入行”的年輕民警沉不住氣了:“案子都這樣了,領導還能坐得住?”

7月4日,按照專案組安排,主偵民警崔斌圍繞受害人鮑家勁個人情況展開偵查。偵查結果顯示:受害人收入不高,各方面條件都很普通,基本排除被人盯上的可能性,而經過排查也沒有與人結仇。

但民警同時發現疑點重重:其一,鮑家勁最近支出非常異常,僅在一個網絡直播平臺“打賞”女主播就支出十幾萬元,這與一個家境並不寬裕的農家子弟消費情況是極不相符的;

其二,根據受害人反覆陳述,其在車下與準備逃離的嫌疑人搶包的過程中,被嫌疑人用刀劃傷。受傷後,其從駕駛室取了手機一直坐在路邊,並未再次上車,然而,在現場勘驗中卻發現副駕駛側以及駕駛室後排均有血跡;

其三,受害人描述的車輛被逼停位置有十分充足的條件快速駛離,並且經過實際測試,其駕駛的大眾朗逸轎車在行駛至時速20公里時車門會自動上鎖,嫌疑人實施搶劫時,卻能直奔主題,在副駕駛處拉開車門直接搶劫揹包……

在當晚的專案組案件彙報會上,崔斌一口氣打機關槍似地說了一通,末了,他舔舔嘴,一副神秘而又興奮的樣子說:“法醫鑑定有結果了,鮑家勁腹部的刀傷不是在站立狀態下形成的,和他本人描述的不同,胳膊的刀傷是在彎曲情況下形成的,也不符合其所說的搶包過程中被劃傷,而且……”崔斌故意賣關子,停頓了一下。

“而且什麼?”一名年輕民警忍不住追問。

“按照其本人方向,刀傷全部是從左至右。”崔斌說。

“那麼就是說刀傷很可能是自己製造的!”王林聽到這,嘴角上翹了一下,問了一句。

“沒錯,法醫也是這麼說的。”崔斌回答。

“果然應了我們上次的懷疑,這小子有問題。”王林拍了拍桌子。

幾番心理戰後終破局

清晨,副局長張永利正在家中洗漱,家屬湊了上來問:“老張,聽對面鄰居說,前幾天,茶馬大道上有人被持刀搶了幾十萬,有這事嗎?”

“瞎說!”張永利一皺眉頭,毛巾重重地扔在盆裡,匆匆出門。在去往單位的路上,張永利暗自琢磨:“案件走到現在,種種跡象表明鮑家勁有問題,案件內有乾坤,但如何揭開謎底,卻是個問題。”

7月5日,在第二次專案研究會議上,張永利斬釘截鐵地說:“這個案件肯定有問題,報案人說了假話。”

“但目前的問題是我們如何讓他說出真話,別看鮑家勁年紀不大,社會經驗卻很老道,想要撬開他的嘴不容易,搞不好還會打草驚蛇。”王林點頭贊成卻又顧慮重重。

“所以我們要儘快收集更多的證據,把這些證據當作‘炮彈’,一個個去擊破他的謊言,必須制定一個詳細的訊問方案,包括什麼時候開始,何時用哪一發‘炮彈’去擊穿他的心理防線,還要模擬好對方可能狡辯的言辭方向,我們如何破解,都要詳細規劃一下,做到胸有成竹。”局長王樹安排,“一定要水落石出,給轄區群眾一個交代,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縱容一起冤案的產生。”

7月9日傍晚,淫雨霏霏,絲絲涼意,令人覺得更像秋天。涇河公安刑偵大隊的辦案中心,一場心理戰卻打得正酣。

“我沒有說假話,就是他搶包過程中我拉包帶,他一刀割斷的!”果不其然,鮑家勁並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有來言,他有去語,步步設防。

“這麼粗的帶子,怎麼可能一刀割斷,你來試試,另外你自己看,這上面的刀痕明顯不是一次形成的。”偵查員又一發“炮彈”打了出去。

鮑家勁顯然也看出今天的形勢不對。首先自己坐的位置不對,已不再是詢問室的軟木椅;民警的態度也不對,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語言卻似一支支利箭,箭箭扎心。

“今天下雨有點涼,你穿的少了,要不給你找件衣服?”民警問。

“噢,不、不、不冷。”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緊張地答道。儘管訊問室的鐵椅和民警的提問傳來陣陣寒意,鮑家勁故作鎮定的臉上仍不時地沁出汗珠。

……

19時25分,看著民警端來的熱飯,鮑家勁的眼淚奪眶而出,王林心中嘀咕:“時候到了。”

很快,鮑家勁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是我不對,我報假警了……”

打賞20萬隻為博她“傾城一笑”

昏暗的室內,閃亮的電腦屏幕顯得有幾分刺眼,屏幕的那一端一名打扮時髦、外形靚麗的美女正用嬌滴滴的聲音傳送溫婉的歌曲;屏幕的這一端,一名男青年津津有味地沉浸於“溫柔鄉”中。

“王爵哥哥,我唱的好不好聽嘛?”網名為“傾城一笑”的美女嗲嗲地撒嬌,“你給人家打賞一點嘛。”

“好!沒問題。”一聲“王爵哥哥”叫的男青年渾身透著說不出的自豪感和滿足感,彷彿自己真的置身於前呼後擁之中,他毫不吝嗇的通過電子支付給美女“20萬遊戲幣”,雖然是虛擬貨幣,但也是通過充值來的,大約價值2000元人民幣。平臺資料顯示,這名已經達到“王爵”級別的男青年是“傾城一笑”女主播房間貢獻最大的客戶,換算成人民幣已打賞近20萬元。

“咱們再聊一會兒。”“王爵哥哥”從旁邊的包中取出一根菸點上,此時的他,已經完全忘記合夥人湊來的幾十萬元貨款所剩無幾;完全忘記自己收到別人購買二手車的定金已經空無一文,完全忘記有人支付給他的飲料貨款已經揮霍一空……

天亮了,“王爵哥哥”看著前幾日還滿滿的包,裡面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了,想到合夥人期望的目光和討賬人一個接一個的短信,他頭皮一陣發緊:“這可怎麼給人家交代呀?”

這個“王爵哥哥”就是鮑家勁。今年25歲的鮑家勁,時常做點販賣二手車的生意,在周邊人看來也算是個“能人”,近期一直在搗鼓飲料批發送貨的生意,一個月下來也有幾千元的進賬。

可鮑家勁並不滿足於此,他在進貨期間發現,只要一次進貨達到10萬元以上至30萬元之間,就可以達到更優惠的階梯價格。

為了獲取更多利益,他找到了朋友王某和康某某,遊說每人出資10萬元合夥做飲料批發生意,覺得鮑家勁還算機靈,王某和康某某分別拿給了鮑家勁10萬元現金。

人有多面性,鮑家勁也不例外。最近,他沉迷於網絡直播,花錢“打賞”如同流水。錢被揮霍光了之後,情急之下,他就想自導自演一出“被搶劫”的橋段,來給朋友及客戶交代。

經過精心策劃,6月26日晚,鮑家勁將平日裡裝錢用的皮包帶割下一段後,將包扔進了涇河,但當要扎傷自己時,面對明晃晃的尖刀,他還是退縮了。

又一番“掙扎”後,6月28日零時許,鮑家勁駕駛租來的朗逸牌汽車行駛至涇河新城茶馬大道時,這個看上去還有幾分稚氣的青年,咬著牙,用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對準自己的腹部劃了下去……

扎傷自己後,鮑家勁報了警,謊稱被搶劫。

目前,該案還在進一步深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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