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洋芋花香醉乌蒙

作者|郭春柏

“上十冲来下十冲,洋芋开花粉彤彤……”一首带着阳光雨露带着泥土芬芳的山歌,像一幕幕蒙太奇电影镜头,把乌蒙山区洋芋花怒放的那种汪洋恣肆的场景展现无余。

“庄稼老二莫盼过年,过完年锄头背箩在眼前。”过去,这句话经常挂在老祖母的嘴边。其大意是:庄稼汉不要盼望过年,过完年就得下地干农活了。

【散文】洋芋花香醉乌蒙

不错,大年正月初五一过,乌蒙山区的庄户人家便收拾锄头背箩,准备运农家肥栽洋芋了。牵在小孩手里的大黄牛“哞——哞——”地伸长脖子不停叫唤;大人肩扛犁头走在后边。村道上,背着农家肥的,挑着大粪桶的,背着半篾箩洋芋种的,扛着锄头慢悠悠走着的……构成了一幅别有韵味的乡村图景,像《清明上河图》一样在乌蒙大山深处演绎。

远远望去,大山褶皱里,四五个黑点正在红土地里蠕动。把焦距拉近,每个褶皱里的“黑点”,便是一个个正在忙着栽种洋芋的家庭:男人吆喝着大黄牛将深翻过的土地划出一道道犁沟,小男子将切破的洋芋种一片一片规规矩矩摆放在犁沟里,妇女把拌了磷肥或复合肥的农家肥均匀地撒在洋芋种旁边,然后挥起板锄,把地垄培得像肥猪背一样突兀圆浑……

一场春雨过后,远远的大山褶皱里渐渐泛起一抹一抹鹅黄。紧接着,鹅黄逐渐返青。几场透雨之后,四山八岭已是一派浓绿,浓密肥厚的叶片将红土遮盖得严严实实。

洋芋花开的时候,山岭上显得格外热闹。一垄垄的洋芋,有开白花的,有开粉红色花的。开白花的叫“米拉洋芋”,开粉红色花的叫“东北洋芋”。顾名思义,“东北洋芋”似乎来自东北,“米拉洋芋”呢,当初好像是用大米换来的,因此就叫“米拉洋芋”了。白花也好,粉红色花也罢,成片成片的洋芋花,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好!微风轻拂,阵阵醉人的清香袭来,丰收的喜悦油然而生,整个乌蒙山区似乎都因芬芳四溢的洋芋花而沉醉!

当洋芋花开满乌蒙山区的山山岭岭的时候,山里人的心情也像这洋芋花一样灿烂芬芳。大山深处,候鸟一声递一声递歌唱,山妹子把山歌唱得婉转悠长……

要知道,洋芋花虽不像牡丹花那样雍容华贵,也不像玫瑰花那样令人产生爱情的遐想,更不像杜鹃花那样火一般热烈而奔放,尽管它平淡无奇,就像那些普普通通的乌蒙山妹子——但是,它却是乌蒙山区最美丽的花朵!

洋芋,它几乎是普通、贫贱的代名词了,它一直被排挤、被边缘化于“五谷”之外,是一种连“粮食”都称不上的东西!可是,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却是它,让许多挣扎在温饱线下的人们得以跋涉过一段坎坷的日子!

1995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来到昭通市宁边村村民杨长才家。

朱镕基问杨长才:“早上吃什么?”

“洋芋。”

朱镕基问:“中午吃什么?”

“洋芋。”

朱镕基再问:“晚上吃什么?”

“洋芋。”

朱镕基继续问:“一天三顿都吃洋芋吗?”

杨长才答:“都吃洋芋。”

这,就是乌蒙山区一些地方老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

端午节前后,正是山里人家青黄不接的日子。由于生活窘迫,人们早已盘算着地里的洋芋了。那个时候,刚从地里挖来的洋芋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端上半撮箕洋芋在水沟里淘洗,只消将洋芋在撮箕里滚几下,就把洋芋皮全部滚掉了。滚掉皮的新洋芋放在甑子里整或放油锅里炸,那味道准是没说的。再就是,把滚掉皮的洋芋剁碎,用小麦面粉和剁碎的洋芋粒搅和在一起,搓成大小匀净的洋芋疙瘩,蒸熟之后,那可是难得的美味。然而,许多人家是没有这般讲究的,为了填饱肚皮,没有扬掉麦麸的面粉,或者是一碗苦荞面、包谷面,和躲得七大八细的洋芋瓣瓣随便调和之后,蒸上一大甑,日子也便凑合过去了……

【散文】洋芋花香醉乌蒙

听老人们讲,自从有了“东北洋芋”和“米拉洋芋”之后,庄户人家的日子好过多了。老家有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高山冷箐,洋芋当顿”。也就是说,居住在深山老林的人,由于缺乏口粮,一年中有大多数时间是靠吃洋芋过日子。哪怕是吃洋芋,“米拉洋芋”和“东北洋芋”的口感也好得太多。据说,过去的老品种洋芋,不但个头小,产量低,吃起来口感还特别差。偶尔吃一两个可以,如果真要“当顿”,那滋味真是不好受。不知是不是生物碱含量较多的缘故,老品种洋芋总有一股麻味。吃多了还头晕、想吐。

真是感谢“米拉洋芋”和“东北洋芋”,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老家那些口粮缺乏的年代,人们如何度过那些饥荒岁月呢?

过去,老家不仅有“米拉洋芋”,还有“米拉包谷”呢!那个时候,许多人家口粮欠缺,就到一些产粮较多的略有宽裕的亲戚朋友借粮度饥荒。亲戚朋友答应借给粮食,但条件似乎有些苛刻:春荒之际借的包谷,秋收时节用大米抵债——这便是“米拉包谷”的由来!

好在庄稼人办法也多,洋芋煮的吃厌了吃烧的,烧的吃厌了可以蒸洋芋疙瘩——尽管食材都是洋芋,但是换着花样吃,似乎并不仅仅是在吃洋芋了!添加了少许粮食是洋芋疙瘩经甑子一蒸,也便有了“饭”的意思!要知道,那个吃粮紧张的年代,只要能够端上碗,哪怕盛在碗里的不是米饭而是用没扬掉麦麸的面粉或苦荞面、包谷面做成的洋芋疙瘩,心里便会有种“吃饭”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洋芋毕竟只是洋芋,没法与“饭”同日而语。只有盛在饭碗里,再吃上一点菜,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吃饭”而不仅仅是吃洋芋!

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洋芋疙瘩让许多挣扎在温饱线下的人们在一个个饥荒的日子里找到了“吃饭”的感觉!

在感谢洋芋的同时,你不得不佩服乌蒙山区老百姓的坚忍不拔的精神以及与困难抗争的智慧!

当然了,洋芋还可以切成片、切成丝,加上作料炒熟,又是别样的味道。至于油炸土豆丝蘸麻辣面,那就更奢侈了!

城里人好不容易吃到一顿洋芋,觉得那味道真是不得了。可是,乡下人天天吃洋芋、顿顿吃洋芋,过够了那苦日子,也便不觉得洋芋有多稀奇!

那时候,若是串门到了谁家,遇上人家在吃洋芋,串门者定会说:“哟,在打石头龙?”

“打龙”是老家方言,又叫“打龙火”,即“打仗”的意思。“打石头龙”,便是用石头打仗的意思。因为洋芋的模样像鹅卵石,全家人各人手里捏个洋芋,不就跟拿着鹅卵石干仗一样吗?

你不得不佩服乌蒙山区农民兄弟的想象力,就连吃个洋芋也可以跟打仗扯上关系!

当然了,在乌蒙山区,一些条件恶劣的地方,能够吃得上洋芋,能让洋芋将那些坎坷的日子勉强铺平,似乎已是上天眷顾!

在一些自然条件比较恶劣的地方,就连吃饱洋芋,也是那样的艰难——

有一年,我到一个地方采访,乡长请我们吃饭。由于乡政府没有食堂,伙食安排在乡政府旁边的一户农户家里。那户人家端出的腊肉有巴掌那么宽大,可见当年杀的过年猪有多肥!乡长既然招呼“稀客”来此人家吃饭,说明这户人家在当地也是有些富庶的了。可是,当天的那顿饭,主人家却没有端出米饭来,从头至尾都是吃洋芋下老腊肉,喝着回味绵长的燕麦酒……

那天,我们乘坐一辆“反帮皮鞋”越野车在山岭上奔波了三四个小时,从没看到过一片玉米地,更不要说稻田了。所见到的,要么是不毛荒野,要么是长势较差的苦荞和洋芋,再就是,稀稀拉拉结着麦粒的长势较差的燕麦……

【散文】洋芋花香醉乌蒙

一个农妇接受我们采访时说,村里人要过年的时候才吃得上包谷饭。至于米饭,那是从来不敢奢望的。村民们大多数时间靠苦荞和洋芋度日。她生小孩那年,六月间还在下雪,苦荞颗粒无收,洋芋只有手指头那么大。没有吃的,只好采山上的野荞菜来吃。吃了野荞菜之后,她再也没有奶水了……

在自然条件极其恶劣的乌蒙山区,对于许多人来说,洋芋和苦难一样,陪伴他们度过及其艰难的岁月!

尽管生活如此艰辛,但仍然要感谢这苦难的日子,感谢洋芋,是这苦难和洋芋,使我们在艰难的环境中逐步成长,并懂得了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们所没法懂得的许多东西。

多年以后,那些历经苦难所获得的感悟,就像洋芋及洋芋花的清香一样,在我的内心深处久久回味。

(原载2018年3月31日《昭通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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