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你上過託兒所嗎?

記憶|你上過託兒所嗎?

朱浴濤

年是人生的搖籃,她懵懂、無知、渺小、脆弱也最幸福。我最初碎片般的記憶是從江家池託兒所開始的。它坐落在天境泉以東五十米,街道陡然變窄,至少是清朝以前的建築把道路兩旁的色調渾然在一片典雅的灰色之中,斑駁的白石底座至少在齊腰以上,拴馬石就鑲嵌在一側,白石上青磚黛瓦之間象徵福祿人家的磚雕模糊在探出的屋簷門楣下,路太窄了,由於東邊是個拐彎也是高房,所以陽光再明媚,照在這一片的幾率也很小,僅在最高處的挑簷鏤空邊上掠過一抹陽光。下午三點以後,才有部分稀疏的光線射在幾座房子的凸出來的地方,使得這幾百平方內溼氣很重,隨便啟開哪塊石板都會汪出一眼清泉。不規則的青石鋪就的路旁藉著潮乎乎的幾無干燥的環境下生存著不開花的小草。託兒所的臺階光滑整潔,門樓下可避雨,可接待上門推銷日用雜品的小販,往裡走是一方天井,左邊是廢棄倒扣的一摞摞花盆,右邊一簇盤根錯節的已乾枯的藤蘿順勢攀緣到迎面的斜方塊的影壁牆上,牆壁已有一些風化,牆根下兩隻老母雞咯咯咯的踱來踱去。由一道半圓門進去,諾大的四合院方方整整。北屋也有兩層臺階,兩邊立柱沒有上漆,自然的紋理訴說著以往的滄桑。

記憶|你上過託兒所嗎?

屋是我們上課、玩耍、還有睡覺的地方。我的拼音字母是從這裡開始起步的,只有二三歲,乍一聽有點誇張,這要提到我父親的提前啟蒙教育了,他到新華書店買了大號的掛圖,有拼音字母帶圖示的、眼保健操圖、大鍊鋼鐵的宣傳畫、小狗小貓的畫,印象深刻的是一輛彩車上邊站在一頭大肥豬,把屋裡貼的琳琅滿目,使黑乎乎的高牆有了生機。這個巨大的“搖籃”還別有洞天,正面板壁後另有兩扇小門,兩個臺階下有一條寬一米左右的小河,對面又是高牆,全是苔蘚,往上看有個極小的窗子有幾根長長的藤蔓垂下來,被河風吹的一翹一翹的,窗戶有幾根鐵條彆著,一個黑白條紋的小貓貼在窗邊,睜著警惕的眼睛窺視著下面。河的兩側各約五米遠有一面牆,下沿高出河面不多,牆的中部還有一個用小瓦排成的幾何圖案雕花小孔,可以和隔壁呼應,聽得到西邊有棒槌砸衣服的聲音和女人的訓斥聲。水太清了!河底的瓦礫石塊清晰可見,還有類似鏡片的東西射上一束光澤。水流喘急,半截木樁呈灰黑色攔住幾根水草左右舞動,水漫河邊的嘩嘩聲在屋裡就聽得到。平時阿姨是不開小門的,這麼點孩子有的站都站不穩,屋裡有十幾個小床,好像還有幾個柱子,柱子上也貼著畫。反正我床邊的柱子上是那個大肥豬的畫。

記憶|你上過託兒所嗎?

兒所的阿姨不多,且是上了年紀的,印象最深的是一個我們稱呼她大奶奶的,她身材不高,挺壯實,寬臉盤,五官都大且端莊,尤其是那雙深陷的眼睛在佈滿皺紋的臉上格外生動慈祥,她說話聲音很大,但我們都不害怕,知道她不會把我們怎麼樣。有年冬天特別冷,屋大爐子覺不出來暖和來,當時我和妹妹入托,天很晚了,別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媽媽接走了,只有我和大奶奶妹妹仨人,圍著爐子等著媽媽。屋裡只有爐子上的壺水開著很小的聲音和壺嘴冒著小團的蒸汽,牆上掛鐘的滴答聲,還有門外的流水聲,我靠著爐子快睡著了,大奶奶抱著妹妹搖著。朦朧中聽大奶奶說孩子腳冷,見她把妹妹的襪子脫下,解開自己的大對襟棉襖上的盤扣又解開內衣,把妹妹的雙腿放進她的懷裡,再裹上棉襖,妹妹睡著趴在大奶奶肩頭毫無知覺。我年齡小沒覺得什麼,直到媽媽做完八小時以外的義務勞動趕到託兒所,夜已經很深了,她從緯四路良友照相館樓上上班,走到江家池怎麼也得四五十分鐘吧,媽媽看到大奶奶不光沒下班還用胸懷暖著小妹,即感動又內疚,大奶奶用手絹擦著媽媽的眼淚說,沒事看你和個孩子似的!你工作忙啊……當時我沒多少感觸,長大後,媽媽經常提起這事,一說就動容。尤其看到第二代對第三代不耐心時,就拿大奶奶的愛心教育我們:大奶奶看的還不是自己的孩子啊!看你們還有法比嗎……想想真是,多麼樸實善良的老人家,把託兒所當成自己的家,把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

兒所印象深刻的事不是很多,以那個年齡的記憶力來說也不可能太強。記得有一次吃飯的內容,大家圍著小白兜兜,四個人在一個小四方桌上吃飯,是小米乾飯,錯不了,有點硬,盛在白色綠花的搪瓷碗裡,還有菠菜雞蛋湯,勺子也不大會用,撒兜兜上也會哇哇大哭。除了大奶奶,還有位韓琦阿姨,瘦瘦高高的個子,長髮,說話聲音很輕,她喂年齡再小的那幾個,比較費事,她先舀點飯放孩子嘴裡,待咀嚼一回兒,再用湯匙舀一點湯放嘴邊試試燙不燙再喂。她個子高,旁邊沒有凳子就蹲著,餵了這個喂那個。天真的孩子沒多少心眼,不會配合,從眾心理強,你哭我也哭,你笑我也笑。整天伺候這些不知飢飽,不知拉尿,光知道嘻嘻嘻,哇哈哈的花骨朵兒天曉得得付出多少愛心啊!

小時侯特瘦,整天賴唧唧的,不是這難受就是那難受,記得有一次韓阿姨帶我去打預防針,路過她家,我記得是五龍潭西邊一個叫裕宏后街的小巷子裡,她右手拉著我的左手走了老半天,我的襪子光往鞋裡褪,過一會兒拽一下,韓阿姨就耐心的等著,看我著急還用手呼啦呼啦我頭髮,來到她家,那是個西屋,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屋裡亮堂堂的。她讓我坐在小椅子上,然後拿一個凳子在一個櫥頂上取下一個白搪瓷缸子,從裡面夾了一塊大肥肉放我嘴裡,說吃吧!我敢說,以後六十多年我沒有再吃過那麼香的肉!那種超越親情的愛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兒所大概也就上了一兩年就轉到筐市街佈道堂幼兒園了,時間雖短,在那個什麼也不懂的歲月,在那個光知道吃飯穿衣玩耍調皮的歲月,在那個記得託兒所大門朝哪開走巷子小心翼翼別溼了鞋的歲月,在那個剛會呀呀學語就開始“波潑模佛”的歲月,在那個第一次玩老鷹捉小雞遊戲頻頻摔倒的歲月,在那個集體唱:“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的歲月裡有你嗎?

記憶|你上過託兒所嗎?

市街幼兒園的前身是佈道堂,也就是基督教堂。迎門一片中西合壁的灰色建築群,從右側偏門進去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偌大的院裡有兩棵樹,那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樹,只覺得又高又粗,密密麻麻的樹葉遮天蔽日,春天滿眼翠綠,秋末一片金黃,不時有樹葉打著卷兒隨風飄舞。院裡有滑梯、木馬,下課鈴聲一響,我們蜂擁而出,先搶著上滑梯,第一個沒滑到底,第二個就衝下來了,一陣陣快樂的笑聲盪漾在大院裡。印象深刻的有位教音樂的趙老師,輕盈的按著風琴很認真的教我們唱歌、跳舞,她燙著一頭棕黃的捲髮,杏核眼,不施粉黛,皮膚白皙,身材苗條的她著一身或月白或花青的長裙,聲音柔柔的,唱起歌來婉轉動聽。孩子的音色不一樣,有的五音不全還唱的特別起勁,在大家停頓時他還來一句引起鬨堂大笑,趙老師並不慍怒都是耐心的一一調教,直到把他的發音糾正過來為止。上舞蹈課的情景想必當年的小姑娘還有印象:趙老師面對的彷彿是專業班的小女生,一招一式都教的很到位,她踩著節拍優美的舞姿和孩子們認真學習的畫面那麼和諧,琴聲歌聲迴盪在當年唱詩班空曠的大廳裡時而悠揚悅耳時而縈繞低迴……

過去佈道堂的設計前庭後院加上甬道,面積是不小的,自從成了幼兒園,看門的尹大爺盡職盡責的在孩子們來之前把每個角落都清掃的乾乾淨淨,他高高的個子,高高的鼻子,冷峻的外表不怒自威,可他不輕易發脾氣,儘管如此孩子們也不大敢接近他,也不大隨便破壞衛生,有孩子扔了冰糕紙離垃圾箱就一步遠,別的孩子驚叫:尹大爺來了!快放垃圾箱裡!尹大爺自幼貧寒,父母早逝,是老神父把他從小帶大的,他也把佈道堂以至幼兒園當作自己的家,見到老師和接孩子的家長都是客客氣氣的欠身禮讓,他粗曠的外表和友善的內裡形成強烈的反差,在他身上看到了歷經滄桑質樸無華的無聲的歲月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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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在幼兒園是直接上的中班,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一個班人員不多,住家散佈的地方可挺廣,有石棚街、普利門、飲虎池、靖安巷、三聖街、制錦市前街、鎮武街、葫蘆頭巷、錦纏街、北小門、花店街、鐵塔街、彰賢街、周公祠街、裕宏后街、石巷子、筐市街、江家池街、東流水街,不能算五湖四海也算老濟南市區的一個扇面大了吧!這六十年來我們幼兒園的同學只有極少數人還有聯繫,就是一兩個街坊和以後繼續同學下去的幾人,各自奔著各自的人生和夢想在不同的路上走著……這期間斷斷續續的聚過幾次,從佈道堂算起25年、35年、40年、50年、55年、60年,尤以60年也就是今年春天,竟然見到迄今為止60年沒見過一面的佈道堂同學分外激動!見面開玩笑說你出國了嗎?一聊倆人的家就在濟南的一條最長的馬路兩頭,還經常坐一個號碼的公交車來往,竟然沒有碰到過一次!其實看看模樣還是幼兒園的放大版,就是都老了。這中間各自經歷了什麼慢慢敘吧。一啦起佈道堂幼兒園話題太多了,好像昨天剛在那兒畢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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