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的故事

婉麗所住的單元樓前邊有個垃圾池,她平時上下班或在樓上憑窗眺望的時候,總能看見一個年逾六旬的老大媽在垃圾池上用釘鈀扒垃圾。一般情況下,撿垃圾的人大都灰頭土臉,渾身髒兮兮的,可這位大媽的衣著卻乾淨整潔,雖滿頭白髮但梳得一絲不亂。這樣,婉麗就對這位撿垃圾的大媽有了不同的看法。她想,這位大媽這麼大年紀了,咋還幹這種營生?她的兒女們呢?也許她是位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吧?想到這兒,婉麗的心裡又平添了許多同情和憐憫。

這天上午,婉麗從抽屜裡拿出錢包準備去超市購物,順便將兩歲的兒子濤濤送到他外婆家。走到客廳裡,她把錢包放在茶几上去衛生間,當她從衛生間出來後,卻找不到錢包了。她想,一定是淘氣的濤濤拿著錢包玩把它弄丟了,於是就在屋裡到處找,邊找邊問濤濤把錢包扔哪兒了?兩歲的濤濤尚處於矇昧狀態,用手指指這兒、指指那兒,可哪兒也找不到。錢包裡裝著500塊錢,500塊錢對婉麗來說算不了什麼,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婉麗心想反正是丟在自己家裡,早晚也能把它找出來,於是又從櫃子裡取出500元裝進口袋裡,去廚房提上垃圾袋,帶著濤濤下樓去了。

婉麗平時扔垃圾,若遇上那位撿垃圾的老大媽,就主動把垃圾從垃圾袋裡倒出來,讓她把有用的東西撿走。可這時,那位老大媽還沒來,於是她就把垃圾袋往垃圾池裡一扔就走了。

中午,婉麗從外邊回來,老遠就看見在垃圾池上撿垃圾的老大媽,同時還看見大媽的身旁插著一塊紙牌。走近了,才看清紙牌上寫的字,字是用從垃圾堆裡撿的蠟筆寫的,字寫得很工整:

樓上的居民請注意:上午我在此撿垃圾,從一垃圾袋內撿到一個錢包,裡邊有錢且為數不少,請失主儘快來認領。

拾物人:吳桂榮

2003年3月4日

婉麗一下子明白了,上午一定是淘氣的濤濤把錢包扔到垃圾袋裡了,所以才找不到。她一下子對這位撿垃圾的老大媽肅然起敬,她這麼大年紀了,還來撿垃圾,一定是她家裡非常困難,可她撿到錢卻不動心,足見她老人家品質高尚。

婉麗停下來問她:“大媽,你就是吳桂榮老人吧?”

撿垃圾的老大媽朝她笑了笑,說:“是的。”

婉麗接著讚歎道:“吳大媽一筆好字啊!”

吳大媽謙虛道:“老了,手不聽使喚了。”

接著,婉麗說那錢包是她丟的,並說明了原因。吳大媽出於對失主負責,問她的錢包是什麼樣的,裡邊裝多少錢。婉麗說是個黑皮包,裡邊有500塊錢。吳大媽笑了,解開衣襟,從內衣口袋裡摸出那個錢包,遞到婉麗手裡,這才說:“你打開錢包點點,看看錢對不對。”

“我還不相信你嗎?”婉麗接著問,“吳大媽,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幹這活?多髒多累啊!”

吳大媽嘆氣說:“哎,這都是命啊!”

原來,吳大媽是城北大張莊人,去年老伴患病住院,為治病向鄉親們借了幾千塊錢。老伴死後,鄉親們看吳大媽孤寡無靠,就對她說這錢不用還了。可吳大媽一輩子要強,對鄉親們說:“自古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錢是一定要還的……”

聽吳大媽說完,婉麗唏噓不已,取出錢包裡的500元遞給大媽說:“大媽,這錢你拿去還債吧。”

吳大媽忙說:“你的好意我領了,這錢我是不能要的。”

看吳大媽堅決不要,婉麗只好作罷。她又問:“大媽,你撿垃圾一個月能賣多少錢?”

吳大媽說:“二三百元吧。”

婉麗說:“碰巧呢,我正想僱個保姆,今兒個就在這兒遇上了你這個好人。大媽你到我家來吧,我每月給你500元,也省得你這樣勞碌奔波,風裡來雨裡去的,多遭罪啊!”

吳大媽感激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找保姆還是要找小姑娘,我一個老婆子了,眼睛不好使,手腳也不利索,怕是不能讓你滿意。”

婉麗說:“小姑娘不懂事,我就喜歡像大媽你這樣的人。”

在婉麗的再三懇求下,吳大媽這才答應到她家當保姆。

吳大媽到婉麗家當保姆後,一天到晚忙個不停,把屋子收拾得窗明几淨,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做的飯、燒的菜也合婉麗的口味。有時候,婉麗怕大媽累著了,就跟她搶著幹家務,吳大媽總是說:“你歇著吧,我勞碌慣了,閒下來反而覺得不舒服。”

再說,婉麗的丈夫江山在下邊的一個縣裡當縣長。星期天,江山從縣城回來,一進屋看見吳大媽在家裡,也不知為什麼臉色頓時變了,大聲斥責道:“你怎麼到我家裡來了?我早就說過不認識你,你趕緊走!”

吳大媽的臉上卻很平靜,她說:“我不知道這是你的家,我要是知道就不來了。”

吳大媽說完,也沒向婉麗打招呼,轉身走出門下樓去了。

這事太突然了,婉麗先是一愣,待吳大媽下了樓才回過神來,趕忙追到樓下,朝吳大媽喊道:“大媽,這是怎麼回事啊?”

吳大媽頭也不回地說:“你還是回去問問你丈夫吧。”

婉麗帶著滿腹的疑問回到樓上,問丈夫是怎麼回事,江山說:“她去年到縣政府找過我,說自己有困難也就算了,可她硬說以前有恩於我,你說氣人不氣人?”

婉麗犯疑道:“奇怪,吳大媽不是那種人啊!”

江山說:“人都有偽裝的一面,你只是沒有識破她的廬山真面目罷了。”

婉麗不再追問丈夫。在她看來,這裡邊必有隱情,但從江山嘴裡是問不出真實情況的。於是,她決心找吳大媽問個水落石出。

星期一,江山回縣城了,婉麗向她所在的單位請了假,僱了一輛出租車來到城北大張莊。在村上一打聽,鄉親們都說吳大媽為了還債,去年就到城裡撿垃圾,不常回來,聽說她在城裡租有一間民房,但具體說不出在什麼地方。

婉麗回到城裡,不禁犯起愁來。這麼大個地級城市,到哪兒去找吳大媽的住處呢?再說,自從她那天被江山趕出家門後,再也不來她住的單元樓前邊的垃圾池裡撿垃圾了。婉麗又想,吳大媽以前既然經常來這兒撿垃圾,說明她的住處離這兒不遠,如果去附近找找,興許能遇見她。

幾天來,婉麗就在她的住處附近尋找吳大媽的蹤跡,想來在短時間內她是不會改行的,所以逢人就問近處哪裡有垃圾池。功夫不負有心人,婉麗終於在一處垃圾池邊找到了吳大媽。吳大媽正拿著釘鈀吃力地扒垃圾,婉麗走到她跟前,抑制住激動的心情,顫聲叫道:“大媽!”

吳大媽慢慢地抬起頭,好像不認識婉麗似的:“你認錯人了。”

婉麗心想,一定是江山把吳大媽傷害得太深了,所以才這樣。於是,她顧不得自己的體面了,跳到垃圾池裡,動手就幫吳大媽撿垃圾。吳大媽急壞了,趕緊拉住婉麗說:“閨女,你這是折煞我呀!快放下,我求你了!”

婉麗說:“大媽,我也求你了,求你跟我說說你跟我丈夫江山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大媽的眼裡一下子湧滿了淚水,臉上也滿是酸楚和哀傷,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才嘆了口氣說:“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是不提它吧!”

婉麗說:“大媽,我這些天到處找你是為了什麼?你不說出來,我這一生都不會安寧的。”

“閨女,也真難為你了!”於是,吳大媽一邊流著傷心的眼淚,一邊向婉麗道出了那段令人辛酸的往事——

“文革”期間,江山的父母被作為“走資派”下放到城北大張莊村,江山就是在大張莊出生的。當時因為子女多,又是在那種受迫害的情況下,父母養不起,就打算把他送人。但當時因為父母的身份,大隊造反派不讓他們把孩子送給貧下中農,無奈之下就選擇了家庭成分是富農的吳大媽。吳大媽和丈夫膝下無子,於是就把小江山收留了下來。吳大媽夫婦把江山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百般呵護,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可是到後來,江山卻無情地離開了他們。那是1980年,江山的父母平反回城,而江山作為吳大媽的養子留在了大張莊。江山不願在農村受苦,幾次跑到城裡,回到生父、生母身邊,都被生父、生母送了回來。最後一次,江山死活不回去,父母也沒法。吳大媽通情達理,看實在留不住江山,就答應他回到生父生母身邊。江山回城後一二年,吳大媽還時常去城裡看他,給他帶些瓜果蔬菜之類的食品。後來江山就不認她了,還不客氣地跟她說:“以後不要再來了,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當時吳大媽的心裡像插了一把刀,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去城裡看過他。後來聽說江山考上了大學,再接下來又聽說他大學畢業後沒幾年當縣長了,鄉親們都勸吳大媽和老伴去城裡投靠江山,可吳大媽卻說:“如今他當縣長了,就更不會認我們了。”

聽了吳大媽的話,婉麗又吃驚又氣憤,自言自語地說:“江山怎麼會這樣呢?”

見吳大媽收拾起撿來的垃圾要走,婉麗這才回過神來,拉著吳大媽說:“大媽,你去我家裡吧,我先替江山認下你這個母親!”

吳大媽無奈地苦笑道:“江山都不認我,你認我有什麼用?再說,我也不想再見到他。”

婉麗想了想,問:“大媽你住在哪兒?我讓江山登門向你謝罪,主動認你這個媽,並讓他請你回來。”

吳大媽並不知道婉麗的家庭背景,只是搖頭嘆氣地說:“閨女,大媽看出來你是個好人,只是江山不會聽你的。”

吳大媽說完,扛起撿來的垃圾就走。婉麗悄悄地跟在吳大媽身後,直到她走進一處大雜院,婉麗這才轉身回去。

又是一個星期天,江山照例從縣城回來了,一進家門就猴急地摟著婉麗親熱。婉麗卻毫不客氣地把他推開了。江山在妻子面前還從來沒有碰過這麼硬的釘子,愣頭愣腦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婉麗卻冷冷地說:“不怎麼,只是想和你離婚!”

一提到離婚,把江山給嚇壞了。別看他在下邊是一縣之長,可他知道自己的縣長是怎麼當上的。婉麗的父親是市委組織部部長,婉麗若真個與江山離婚,他這個縣長也就當不成了。

江山低聲下氣地對妻子說:“婉麗,你說我哪點不對,說出來我改。”

婉麗大聲質問他道:“說吧,你到底認不認識吳大媽?!”

江山一下子就找到問題的癥結了,知道已經瞞不住她,就打著自己的嘴巴說:“我不是人!我忘恩負義!我……”

婉麗痛斥他道:“吳大媽這麼大年紀了,因為給你養父治病欠了鄉親們的錢,到城裡撿垃圾還債;可你欠吳大媽的是什麼?是養育之恩啊!你想過回報和償還嗎?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你有一點做人的品德嗎?你不配當縣長……”

江山大汗淋漓,感到無地自容,兩腿一軟,“撲通”給婉麗跪下了:“婉麗,你原諒我這回吧,我現在就去接吳媽媽回來!”

婉麗說:“去吧,接不回吳媽媽,你也別回來!”

這回事關江山的仕途前程,看來,他是非得把吳大媽接回來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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