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念|劉力:三年期滿說三年

三年期滿說三年

劉力/文

碎念|劉力:三年期滿說三年

我們家從祖輩開始,在我的印象中就不是喜歡多事的人。

我也尤其不喜歡過事兒。

但父親的故去和三年卻是一定要硬著頭皮去過的。這不僅僅是對逝去的人的一種尊重,更是對於活著的人的一個交代。

弟弟家裡一大堆的事情,孩子還小,老婆要上班,緊跟著似乎還有什麼學區房搖號。我知道城市生活的不易,更能理解弟弟獨在異鄉為異客的難成。

老大不小的人,就是應記不起父親的忌日,我一個電話打過去,弟弟才終於搞清楚了日子。最終在似乎很是難為了許久,才終於定下來臨了前一天晚上回家。

萬般思想之後,我決定去說服母親,搞一個最為簡單的儀式。我們最終敲定頭天晚上不驚動任何人,我一個人搞定所有的事情。老婆和我去超市買了過事兒那天要用的菸酒瓜果菜等等,第二天我又終於買了紅紙筆墨香燭等,然後我一個人回家,手握毛筆,用自己根本不成什麼書法的技術寫下自己編制的對聯一幅:念至親三年仍在,思故人千古猶存。

因為很多事情不願假手他人,更不願意去麻煩不該麻煩的人。那麼一切就當然只能親力親為。焚香燒紙,因為下過一場雨,所以只能在家中進行。紅色的蠟燭點燃,只因為它可能的光亮能夠為逝去的人守夜到天明。我不知道唐代那個叫做杜牧的文人在何種體驗下才能噴薄出“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這樣的千古名句。

傷心只緣未到情深處,然而過去的自然並不在其中。至多可能還會想起陶淵明的那句“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罷了。

作為父親,我也常常會想起,尤其在很多困苦艱難的境地無法脫解的時候,我最能體會到父親那個時候的本領。他擔任過民辦教師,有一個非常棒的口才,更有一群雖然至今可能大多仍與土地打交道的學生。雖然很多時候,他們早已經失去了對父親應有的尊重和關注,但我想一旦他們想起父親,必定會在心中產生無比的敬佩。

父親也做過生意,吊過粉條,並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債務,使得我們一家很長時間掉入無比困苦的窘境。但他卻並沒有因此沉淪,即使說起有一年一把蒜苗過大年的事情,他的臉上也露著滿滿的自豪與驕傲。

父親跑過資料,肩扛車載,硬是把我從初二開始一直供應到大學畢業。在這期間,他求爺爺告奶奶,對很多教辦主任和校長點頭哈腰,跟很多學校老師拉關係套近乎,一時之間,他和山西的陳叔包攬了本地所有的學校資料業務。也更讓我學會了如何簡單捆紮書刊和數資料。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常常進山,開始的時候買菸。當時山裡條件不好,父親也不會騎自行車,他就只能揹著揹簍,裡面裝上進來的煙,去山裡兜售。然後是和堂叔一起做醬油進山裡去賣。再然後就是從河南進貨,尤其是對聯和財神,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著唱著給很多家山裡人送財神,掙錢養家。經常一走就是好幾個月不沾家。

大學有一年,父親刻意讓我體驗這種辛苦。他硬逼著我和母親在大雪過後的山裡路上奔波,去寺坪鎮上趕集,然後又一起去山上各處兜售財神。我在前面推著自行車,母親在後面拉著車子,好多次,我和母親在路上摔倒。而山裡人似乎也很刁嘴,他們非要聽我給他們來一段送財神的說唱。我哪會呀。就這樣,在他們的鬨笑聲中,我好多時候即使賣出去也只能賣很低的價格。

在家的時候,父親母親農忙自然不必說,屋裡屋外,父母從來就不曾閒過,農閒的時候,他們也會很早起來,尤其是在秋冬兩季。每天天剛麻麻亮,很多的村裡人都起身了,他們會去很遠的地方山上割草撿拾或者砍些樹枝回來做柴火。於是很多家的院子裡,每到秋冬都會堆滿了一院的柴火。他們最終會和地裡弄回來的麥秸稈和包穀杆一起進入每家每戶的灶膛。

父親是六月生龍,很多人都講,這是一個很辛苦的命格。不但終生受苦,且不會發大財。

有一年,父親去竹林關,遇見一個來自河南酆都的和尚。陰暗的燈光下,那個和尚為他看相。很多內容都很準。父親回來高興地講,自己命裡會有兩男一女。其時撿來的小妹已經送給了山西的陳叔,母親還因此大病一場。後來竟釀成了現在的帕金森。整日折磨著母親,痛苦不堪。

而父親也終於在他剛過了六十歲不久就病患不斷。剛開始經常在街上做腦部掃描,回來不在乎地談說自己的抗爭能力。但後來終於在地裡摔倒過好幾次,然後查出腦梗,入院治療不到十天,嚷嚷著回家。五十多天後,腦梗再次發作,中醫院住了幾天後趕忙到西安唐都醫院治療才五天,又終於迫不及待地回家,然後就是縣醫院住了二十多天,他的腿腳依然沒能恢復過來。

我最終只能帶著父親回家。

然後就是沒完沒了地針灸理療,我常常能夠看得見很多病人躺在床上,無助的眼神裡充滿了生的渴望。但一切卻顯示這都是徒勞,父親一天天地萎縮了。

父親突然發現吃東西不行,吞嚥艱難,於是入縣醫院,最終在胃鏡室,我終於無奈而痛苦地接受一個現實,那就是父親已經是食管癌中晚期的患者。無奈之下,我們最終還是選擇了保守治療,中藥的療治法子在張安喜醫生的藥方裡滿滿的都是我的希望。

可是,依然還是無法阻止病情的發展,我們寄希望與醫院裡的終極救治,更多的時候我還在做著奇蹟的美夢。

但最終,我感覺到了父親的極度痛苦。我更能夠體會到電視裡那個醫生的箴言,他面對父親的生命最後時刻,選擇了放棄治療,帶著父親去四處流浪,陪父親最後美好時光。

然而,這些對我來說,只能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

我最終決定不聽從他人的告誡,執拗地選擇回家等待

那個時候,父親已經無法再說一句話,他嘶啞的喉嚨裡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我總覺得,對面那個同病相憐的老人帶走了父親對生的渴望。

父親的一生就是這樣平凡,但在我的眼裡他又是那樣的偉岸。瘦小的身軀裡蘊藏著的不僅僅是勞作的力氣,更滿滿的是對於生命對於生活的智慧。

這三年裡,逢年過節,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給父親獻上一點東西。微薄的祭品也常常只可能彌補一點生前的過錯。

為求學我沒少跟父親慪過氣,為工作也沒少讓父親操過心,為婚姻更沒少讓父親擔過憂。

而今,我依然籍籍無名。既沒能如願成為人人豔羨的名師,更沒能成為捧星追月的佼佼者。事業仍然侷促在現有的一畝三分地上,沒有絲毫作為,連家人也常常因此嘲笑,而我更加從來只有自嘲。唯有家庭還算和睦,雖不時有爭吵,有爭執,但畢竟有女逐漸長大,有兒正在成長。他們也算是三年之中能夠給父親交代的最大資產。

父親生前就一直催促能夠再要一個孩子,無論男女均可,但岳父和父親一前一後,最終沒能完成心願。如今這種自我寬慰的話語也只能在心裡默默地訴說給遠在天堂的兩位父親。

7月11日,三年前的7月13日,農曆均為5月28日,我的父親溘然長逝,在與命運抗爭了近乎三年之後,他用最後的淚水為生命在好多的親人面前閉眼。我永遠記得那個時候的情形。

於是,三年後,我們再次聚在一起,對於很多人來講,了了的可不僅僅是一件事情。而對於我而言,日子才剛剛開始。所以,酒席完後,我直接把所有能散盡的菸酒等一眾東西一概讓大家帶走。

求得滿意而歸,只為未來圓滿。此生父親心願已了,但願來生不再辛苦奔波。

唯如此,我心方安然。

——2018.7.11(農曆5月28日)深夜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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