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預謀的墜樓(現代故事)

有預謀的墜樓(現代故事)

墜樓目擊者

白雲生像以往一樣準時醒了過來,他洗漱完畢,看了一眼鍾,9點50分。他走上陽臺,把望遠鏡舉起來,野鴿子還沒飛過來,不過應該很快了。鳥類的行為是很有規律的,而作為一個鳥類學家,白雲生的生活同樣有規律。

河對面陽臺上的男人也在,這個時間,他一般都會在陽臺上曬太陽。陽臺是兩面高中間低的V字形,男人戴著鴨舌帽,看姿勢像是躺在一張椅子上,側著臉,似乎在和誰說話。由於角度問題,白雲生看不到男人右邊的位置,他微笑著想:這年頭生活有規律的人太少了,能碰上一個也算榮幸。

野鴿子飛過來了,在那幢樓前飛來飛去,不時停留在某一戶人家的陽臺上,然後又飛起來繼續盤旋。白雲生的望遠鏡鏡頭跟著鴿子晃來晃去,突然,他發現對面的陽臺有些異樣。

平時老老實實地坐著曬太陽的男人,不知怎麼變高了,白雲生以為他是站起來了,但隨即發現,那男人的姿勢十分古怪:上身向前傾斜,一隻手向後揮打著,另一隻手則死命地抵著陽臺的牆。因為陽臺是半封閉的,白雲生無法看到下面,但他能感受到有人從下面在推那男人。

男人的上半身越過了陽臺,他掙扎得更加激烈了。白雲生的心怦怦亂跳,可離得這麼遠,他趕不過去,報警恐怕也來不及了。就在他猶豫的時候,男人張大嘴似乎喊了句什麼,整個身體不情願地越過了陽臺,墜落下去。

白雲生驚叫一聲,用望遠鏡向下看。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樓層是12樓,對方的樓層也差不多,摔下去絕無生還的希望。於是,他顫抖著手撥打了報警電話。接到報警後,警官陸濤趕到了案發現場。

報警的不僅有白雲生,還有一個過路人和住對面那幢樓10樓的人。由於觀察的角度不同,三個目擊者提供的資料也不一樣。

陸濤仔細地看著這三份記錄:

過路人說,他聽到空中有人喊叫,沒等抬頭,那人已經摔在了地上,血肉橫飛。至於喊叫什麼,以及死者摔下來之前的狀態。他一無所知。

住10樓的是個女孩,她在陽臺上晾曬衣服,突然聽見有人喊救命,她確定是樓上傳來的聲音,抬頭向上看,沒想到“呼”的一聲,上面飛下一個人來。

白雲生目睹了死者墜樓的全過程,但是離得遠,他沒有聽到對面的聲音。

根據白雲生看到的情況,陸濤覺得不像是一起自殺案或意外,儘管從現場看非常像。

現場的陽臺上有一張輪椅,輪椅上有一本書和一支筆。看來,死者臨死前在看書。書和筆上都沒有其他人的指紋,檢測後已經封存起來。死者的手指縫裡有一根頭髮,當然,這也可能是死者自己的。陸濤小心地將頭髮裝進小瓶裡,帶了回去。

癱瘓男作家

死者叫梁清,是個作家,和妻子王月玲居住在1201室。王月玲是國企的會計,案發當天是週三,她在單位上班,梁清一個人在家。地面的瓷磚清潔過,沒有鞋印。因此,警方傾向於梁清是自殺的,在得知他的身體狀況後就更加肯定了。

陸濤總覺得不對勁:根據白雲生和10樓女孩的證詞,死者墜樓前曾拼命掙扎,想自殺的人又怎麼會喊救命呢?

但是,大部分人都認為是自殺,對陸濤提出的兩個疑點,大家也認為容易解釋:首先,雙腿癱瘓的人爬牆,動作肯定和普通人不一樣。離那麼遠的距離,白雲生在望遠鏡裡看到的情景,有可能誤認為梁清是在掙扎。其次,10樓女孩聽到的“救命”聲,從心理學角度講,也很容易解釋——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在遇到強烈刺激的情況下,往往會臆想出一些情節來,讓事情變得合理。比如一個溺水被救的人,腿上有傷口,他會堅持說是一條鯊魚攻擊了他,甚至連鯊魚的顏色都說得一清二楚。事實上,那片水域從來沒有鯊魚,他的腿不過是被水下的石頭割傷了。在此案中,女孩很可能先看到人摔下來,潛意識裡覺得那人應該會喊“救命”,從而在內心堅信這—點。

陸濤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按梁清的病情,他有可能自己爬到一米高的牆上嗎?”

醫生想了想,說:“應該很難,脊髓炎的癱瘓是從腰部開始的,很難用上勁。不過上肢力量非常強的人,也許可以辦到。”陸濤眼前閃過樑清的屍體:那是個典型的作家,雙臂白皙瘦弱,指尖因為長期敲鍵盤而發平。

陸濤調查了梁清的經濟狀況:他不算是暢銷作家,收入與妻子差不多。住的房子是幾年前買的,這幾年升值,倒是值不少錢了。

陸濤回到警局,一個穿職業裝的女孩正在等他。女孩叫陳雨,是保險公司的職員,負責保單的審核和理賠。她開門見山地說:“我代表公司來向警方求助,我公司也在調查,但最終要以警方的結論為準。如果警方確認梁清是自殺,我公司將不用賠償;如果警方確認是死於意外或者兇殺,我們就得支付保險金。”

陸濤愣了一下:“梁清買保險了?”

陳雨點頭:“人壽保險。一年前買的,那時他還沒有得病。說是結婚紀念日給老婆的禮物,保額三百萬。”

陸濤問:“死者的妻子知道嗎?”

陳雨說:“知道。我已經找過她,她問什麼時候能拿到保險金,我說要等警方的結論。”

陸濤點點頭:“回去等消息吧,保持聯繫。”

陳雨走後,陸濤接到了技術科的電話:那根頭髮的鑑定結果出來了,並不是死者本人的。

誰是受益者

這時候,死者的妻子王月玲也來到了警局。她臉部白皙俊秀,身穿職業套裝,與第一天在現場露面時相比沉穩了許多,她問:“我丈夫的事有進展嗎?”

陸濤謹慎地說:“初步判斷你丈夫是自殺,不過還有些疑點。”

王月玲吃驚地說:“我丈夫很樂觀,怎麼會自殺呢?他一定是出了意外。”

陸濤納悶地說:“他能出什麼意外呢?人都癱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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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濤有點意外:“光憑醫囑,也不能完全說明他不是自殺吧?”

王月玲又拿出一份出版合同:“您看,這是他一週前收到的出版合同,他的一部長篇小說很快就要出版了。收到合同時,我丈夫還很高興,說他這部小說一定會流芳百世。您覺得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殺嗎?”

陸濤看了看出版合同,覺得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不一樣。自己原先的疑點,用意外墜樓也同樣可以解釋。首先,如果梁清遵照醫囑,每天在家鍛鍊,那麼,他的鍛鍊動作在—個遠處拿望遠鏡的人看來,肯定是十分古怪的,也有可能被誤認為是“拼命掙扎”;其次,如果梁清是鍛鍊時不慎失去平衡,雙腿癱瘓的人協調性很差,跌落時拼命掙扎也很自然;最後,如果確實是意外跌落,梁清在跌落的一瞬間大喊“救命”也很正常。

王月玲走後,陸濤把新情況和同事們進行了分析,大家基本同意他的判斷:梁清自殺的可能性降低,而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則增加了。

當陸濤把案情進展通報給陳雨時,陳雨卻提出了質疑:“如果他是自殺,一般都會有遺書留下來。不知道警方有沒有發現類似的東西?”

陸濤眼睛一亮,跑進物證科說:“梁清墜樓案現場的書,馬上給我找出來。”

這是一本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在現場發現物證時,主要關注書上是否有其他人的指紋以及撕扯的痕跡,並沒有注意書上的字跡。陳雨的話提醒了陸濤:以梁清當時的狀態,如果他想自殺,極有可能留下字跡。王月玲也說過,梁清讀書時身邊總帶著筆,把一些想法記在書上,而現場的輪椅上就有一支筆。

這本書還很新,上面的筆跡也很少,但陸濤發現了幾個可疑的詞語,是用鋼筆寫的“無恥”、“離婚”,略顯潦草。最奇怪的是,下方還有一串數字“2000000”,然後是四個小字“不義之財”。

第三者上門

一個著名的偵探曾說過,如果一個罪犯被懷疑了,找到證據是早晚的事。這是陸濤極為推崇的名言,他查案時,總是把鎖定嫌疑人當作最重要的工作。

王月玲的外遇並不十分隱秘,陸濤從她同事的嘴裡得到了信息。有時候,長舌婦的風言風語,足以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王月玲的情人是本單位一個姓李的科長,四十來歲,據說要升處長了。陸濤調查了李科長在案發當天的行蹤:那天他在單位開會,但中途曾接過一個電話,然後說肚子不舒服,去了衛生間大約半小時。接著,陸濤調查了李科長的通話記錄,結果大吃一驚:那個電話號碼是梁清家的。梁清和他說了些什麼?他接電話後又去了哪兒?

陸濤返回案發現場,他的目標是門鈴。梁清癱瘓後不太可能出門,王月玲自己有鑰匙,也不太可能按門鈴,讓坐輪椅的梁清來開門。如果梁清墜樓當天有人來過。來人的指紋很可能會留在門鈴上。

門鈴上果然有指紋,雖然已經過了幾天,但通過技術還原,陸濤得到了一枚清晰的指印。他調取了小區門口的監控錄像,果然看到,那天案發後,有一個身材酷似李科長的身影,混在人群中匆匆走出了小區。

陸濤分別提審了李科長和王月玲。王月玲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丈夫意外墜樓,是她根據梁清的情緒和常理推測的。

當陸濤把指紋、通話記錄和小區錄像都擺在李科長面前的時候,他再也撐不住了:“那天,梁清給我打電話,讓我馬上到他家去,我當時就嚇出了冷汗,知道要出事。本來,我以為我和王月玲的關係很隱秘,但梁清說他都知道了,要和我談談,如果條件合適,他可以離婚。我不願意去,他就說,如果我不馬上趕去,他就來我單位,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事。我就要被提拔為處長了,哪敢出事啊?只好借上衛生間離開了單位。上樓後,我按了幾下門鈴也沒人開門,突然聽見屋裡有人喊了一聲‘救命’,然後樓外有人驚叫。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跑下樓,看見有幾個人圍在樓下。躺在地上的正是梁清!人越聚越多,我心裡害怕,就趁亂離開了,打車回單位繼續上班。”

陸濤冷笑:“你倒是推得乾淨,可惜,你還有個致命的漏洞。”他舉起一份檢驗報告,說,“這是對你頭髮的檢驗報告。你的頭髮和梁清死亡時手裡的頭髮,是屬於同一個人的!”

李科長很驚訝:“不可能,不可能!我真的什麼都沒幹!”

陸濤冷冷地說:“你和王月玲的姦情被梁清發現了,他打電話約你前來談判,向你要兩百萬。你不肯給,還說自己沒錢,不過樑清知道你有錢,也許他是從王月玲那裡探聽到的。最後,他威脅你,而你為了保前途,趁梁清不備把他抬起來扔下了陽臺。梁清因為癱瘓,無力反抗,但掙扎時抓下了你一根頭髮。正是這根頭髮,揭露了你的罪惡!”

李科長還在反抗:“不,我壓根沒有進屋,我沒有!”

陸濤說:“你臨走時還把瓷磚上的鞋印擦掉了,確實冷靜。不過,你沒想到一根頭髮和門鈴上的指紋出賣了你!另外,紀檢部門已介入調查,你賬戶裡的股票和現金,總額超過了三百萬。除了殺人案,恐怕你還要解釋一下錢的來源了。”

李科長面如土色,喃喃地說:“我沒有,我沒有……”

真正策劃者

一個月後,李科長以故意殺人罪被起訴,王月玲則以知情不報被指控。儘管李科長始終不肯招認,但由於罪證確鑿,法庭一審判其死緩;王月玲則因主動揭發科長貪汙受賄,有立功表現,從輕判處有期徒刑兩年。

此案結束後,陳雨沒有再來找陸濤,陸濤並不覺得意外;媒體已經報道過了,陳雨不用來找他,也知道案件的結果。保險公司這次還是得出血,因為梁清在老家還有老母親,妻子是殺害他的同謀,母親自然就變成第一受益人了。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就要到梁清被害案的最後上訴期了,陸濤收到一封信,是陳雨寫的,居然是從歐洲一個小國寄來的。

在信中,陳雨先替梁清道歉,因為她利用了陸濤,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戲弄了陸濤。作為一個懸疑小說作家,她巧妙地設了一個局,而陸濤這個認真負責、頗有名氣的警官,正是局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這個局的初始靈感,卻是來自於河對面的同一樓層上,那個總是拿著望遠鏡觀察野鴿子的鳥類學家。

陳雨是梁清的一個讀者,也可以說是仰慕者,但兩人的感情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越軌的行為。然而,梁清發現王月玲和李科長有姦情後,痛苦不堪,正是陳雨的溫柔拯救了他。他本想和陳雨好好過日子,並計劃移民到國外,可惜在一次體檢中,他意外發現自己得了一種罕見的病——漸凍人症,科學大師霍金就是得了這種病而逐漸癱瘓的。梁清的病還在早期,卻是不可治癒的,只會越來越嚴重。

於是,梁清找到當醫生的朋友,給自己開了健康證明,並利用陳雨的工作便利,為自己上了保險。不久,他又請醫生朋友給自己開了脊髓炎的證明,因為脊髓炎的症狀和漸凍人症很相似。

做好了這些準備,梁清耐心地等待機會。有一天,他偷聽到王月玲和李科長的通話,知道李科長受賄一百多萬;他仔細地檢查王月玲的衣服,找到了李科長留在上面的頭髮;他在新買的《老人與海》上寫下了充滿暗示性的詞語;他在陽臺上放置一些糧食,這樣野鴿子就會經常飛過他的陽臺,河對面的鳥類學家也會經常把望遠鏡對準他。

梁清假裝自己癱瘓了,脊髓炎發展到癱瘓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有人懷疑;當然,他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能表演得惟妙惟肖。

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當他準備好後,那個鳥類學家準時出現在河對面的陽臺上。梁清給李科長打了電話,當李科長來到他家,按下門鈴的時候,梁清把準備好的頭髮緊緊地夾在了手指縫裡,等著野鴿子飛過自己的陽臺。當李科長按第三下門鈴時,野鴿子飛過來了,梁清做出掙扎的姿態,緩緩地站起來,在河對面看來,就像是下面有人在抬自己一樣。他用力向後揮打著,表演得很認真,然後大喊一聲“救命”,從陽臺上摔了下去。那一刻,他的心情沒人知道。但陳雨想,他一定很平靜,因為他完成了自己最滿意的一部作品,是用行為藝術撰寫的一部懸疑小說。

他了解自己的妻子,當陳雨出現在王月玲面前,告訴她保險的事時,王月玲的貪婪使她主動跑到警局去質疑警方的自殺結論,儘管這個結論對她是最安全的;他也瞭解那個李科長,知道這種人為了仕途,不敢不來談判;他了解鳥類學家,知道這種人為了鑽研學問,會放棄一切而保證有規律的生活;他了解陸濤,知道一個好警察會對所有疑點一查到底;他甚至瞭解10樓的女孩,知道她在那個時間到陽臺晾衣服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他用生命寫出了一部偉大的作品,懲罰了傷害自己的人,報答了愛著自己的人。

保險金賠付到梁清的母親手裡後,陳雨帶著老人去了那個移民政策寬鬆的小國。

陸濤拿著信,心裡百感交集。他要作為證人,申請參加梁清案的再審;他得承認自己的錯誤,維護法律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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