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節前夕，在湖北老家，熱熱鬧鬧的麻將桌上，我的一個嬸嬸，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鄰村村委會打來的。讓她，為她的二哥家，去領取慰問金。
我問：“嬸嬸，什麼錢啊！您的二哥為什麼不自己去領？”
她一邊玩著麻將，一邊說：“他啊！都死了好幾年啦！怎麼領？”
什麼？他死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他，也就比我大兩、三歲，個子不高，瘦溜溜的，長著一副精緻的小臉。
到武漢上學之前，我經常看見，開著一臺手扶拖拉機的他，在我家門前的大路上，跑過來，跑過去。
等嬸嬸玩完麻將，閒下來的時候，我繼續問她。
“您二哥是怎麼死的？他的家人呢？”
“哪！她的家人呢？為什麼不去領取慰問金？”
“我二嫂啊？她在我二哥去世的那一年，辦完後事後，就帶著兩個孩子，去深圳打工了。五年了！沒有回過家。”
“什麼？五年前？他們的兩個孩子，應該還未成人啊！怎麼不好好上學？”
“你說得對，那時，她兒子，16歲；她閨女，14歲。可是，當時，揹著十萬元的債，哪有心思讓孩子上學啊！去深圳前，他們家，連一個電視都沒有。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去看望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好扎心啊！當時，我也忍不住，陪著哭了好半天。”
“後來呢？”
“後來啊！他們坐著火車，到了深圳。剛開始，他們住在一個大橋底下，半個多月，都找不到工作。後來，在一個老鄉的幫助下，我二嫂，到了一個私人工廠，管做飯。可是，兒子，老也找不到工作。因為，未成年，沒有人敢用。後來，他辦了一個十八歲的假身份證，才找到工作。閨女嘛！更是找不到工作，只好在街道邊給人擦皮鞋。”
“那麼，直到現在，還了多少錢？”
“由於他們沒有文化，沒有技術，工資，很低。第一年，一分錢都沒有存下來；第二年，存了六千；第三年，八千；第四年，一萬；今年，一萬二。”
“他們人在深圳，怎麼還錢？”
“他們每湊夠一千元，就打到我的卡上。然後，看哪個親戚著急用錢，我就先替她還上。”
“那大隊每年給他們家多少慰問金？”
“笑話！也就六百塊。不過，錢，不在多少。村幹部的關心，是難得的。至少，別人的心裡，還惦記著他們家。”
唉！如今的中國，看病貴、看病難，誰也解決不了。
城裡人得了大病，儘管能報銷一部分，結果，也是被洗劫一空。農村人得了大病，那就是滅頂之災。
後來，春節拜年，經過嬸嬸二哥家時，我現場考察了一下。
在一排排整齊漂亮的三層樓群之中，蜷縮著兩間極不相稱的瓦屋。那是八十年代蓋的列架房。房前的臉面，由於牆皮的脫落，有一些地方，已經露出了磚頭。兩邊的山牆上，橫樑之下，仍然露著磚頭。看來，當初壘牆時，就不曾粉刷過。橫樑之上，有好幾個方塊，已經變成了窟窿。曾經用來封堵的竹片和泥土，不知去了那裡？那一天，我聽見，料峭的寒風，灌進窟窿時，發出了嗚嗚的聲響。當時，給我的感覺，這聲音，就好像他們一家三口，背井離鄉之前，抱在一起，傳出來的哀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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