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博物館鎮館之寶——天府石犀
石犀行
唐 . 杜甫
君不見秦時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
自古雖有厭勝法,天生江水向東流。
蜀人矜誇一千載,泛溢不近張儀樓。
今年灌口損戶口,此事或恐為神羞。
終藉堤防出眾力,高擁木石當清秋。
先王作法皆正道,鬼怪何得參人謀。
嗟爾三犀不經濟,缺訛只與長川逝。
但見元氣常調和,自免洪濤恣凋瘵。
安得壯士提天綱,再平水土犀奔茫。
這首詩,
是唐代大詩人杜甫所創作的一首詩。
所詠古蹟,
為蜀郡太守李冰作石犀。
據《華陽國志》載:
李冰作石犀五頭以厭水精,
穿石犀溪於江南,命曰犀牛裡。
後轉置犀牛二頭,
一在府中市橋門,
一在淵中。
而近日,
詩中所寫石犀,
因四川持續不斷的暴雨,
火了!
7月11日,
一張網絡截圖瘋狂刷屏,
引發網友關注。
截圖顯示,
一名熱心市民 向成都市市長提出
“把金沙遺址博物館的犀牛搬回原位”的建議,
而成都電子政務回覆頁面上文廣新局的答覆,
撲屏而出的萌萌噠,
引來一片讚賞。
這位市民說:
“老祖宗留下的犀牛,
從哪兒搬去金沙遺址博物館的,
就重新放回哪兒去!
老祖宗既然留在那兒是有道理的!”
言外之意,
石犀就是當年李冰鎮水的“神獸”,
最近四川持續暴雨,
是不是因為搬動了“神獸”啊?
看下面
這是成都市文廣新局的答覆,
認認真真的樣子,
是不是睜大眼睛,
周星馳式一臉真誠的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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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犀保存較好的右側表面
那麼,
這件事情的真相如何呢?
官方回應
11日,成都市文廣新局相關負責人表示,網上盛傳的關於石犀的來信辦理截圖屬實,系該局通過成都市人民政府門戶網站回覆的網友來信。
回應指出,2013年1月,石犀由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發掘出土,為配合2013年太陽節燈展,石犀在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進行了為期20天的短期展覽。2016年,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已將暫存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的石犀移交給成都博物館。石犀現作為重要展品陳列於成都博物館展廳中,一直沒有離開過成都天府廣場區域。目前,仍缺乏確切的資料證明該石犀就是李冰鎮水的“神獸”。
回應還指出,該石犀與水患有無直接關係,尚缺乏科學論斷和事實依據 。近段時間正是南方雨季之際,下雨是空氣中暖溼氣流運動的結果,南方多個省份,尤其是四川盆地中西部、重慶西南部、甘肅東部、陝西中南部、河南西南部等地均有大雨或暴雨。1947年和1981年成都曾遭遇兩次特大洪災,造成巨大的人員財產損失。這兩次特大洪災爆發時,石犀仍塵封在天府廣場地下。
網友反應是這樣的……
“石犀:真的跟我沒得關係,
我要是能出去走兩步,也要被淹的”
“石犀:漲不漲大水,關老子啥子事?!”
神獸:我就牛成這?
“佩服這個答覆,敬業、認真、以理湖人”。
甭管結果如何,就衝官方這態度,贊一個。
居然還這麼認真給回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闊愛!
提問者和回答者彷彿在比賽誰更認真……
石犀說:這鍋我不背!
就連嚴肅得不行的成都博物館也來打趣:
那麼,這個“鎮水神獸”到底是什麼?
《成都城坊古蹟考》曾記述:“解放後修建電訊大樓時,掘得一石獅,則苑之瑞獸門當在斯。因石獸甚重未能移出,而施工又甚迫促,乃留於原處,其上即為大樓基腳。”
2012年12月16日下午,在考古專家對天府廣場四川大劇院工地進行了長達4個月的考古勘探後,上世紀70年代初曾短暫、不完整露相的石獸終於重見天日,這個在當時引起轟動的“最萌神獸”,就是現在網友口中的“鎮水神獸”。
此大型圓雕石獸,為整塊的紅砂岩雕刻而成,作站立狀,出土時石獸被側身掩埋於坑內,頭向東尾朝西,四肢短粗,軀幹部分豐滿圓潤。由於被現代建築的基礎樁破壞,獸體的左側半身表面多為厚厚的混凝土所覆蓋。石獸左側半身覆蓋的混凝土被清理後,更顯大型圓雕的粗獷風格,其頭部略呈圓錐形,刻有簡單的耳朵、眼睛、下頜及鼻部,外觀更近似犀或牛。
經測量,石獸通體長3.3米,寬1.2米,高1.7米。
根據石獸出土處層位關係和坑內共存遺物的時代特徵,考古人員初步判斷石獸的埋藏時間約在蜀漢末至西晉,故石獸的製作年代下限應不晚於蜀漢。由於這類石雕在完工後可以保存相當長的時間,目前不便對製作年代的上限時間做準確推測,但界定在秦漢時期卻是大致不誤的。
考古工作與文獻資料表明,秦代已經擁有了大規模的石料加工業,在此背景之下,秦帝國鑿刻了一大批紀念碑式石雕像,計有酈山石麒麟、咸陽宮青石五枝燈、蘭池石鯨魚、渭橋秦力士像、石柱橋忖留神像等,將我國古代的紀念碑式大型石雕藝術推向第一個高峰。
進入到漢代,大型石雕藝術繼續發展,如陝西省興平縣東北約15公里處的霍去病墓,屬於漢武帝茂陵的陪葬墓之一,其墓前現存石雕16件,計有馬踏匈奴、馬、虎、象、牛、豬、羊、蟾蜍、龜、魚、殘石人、怪獸食羊、力士搏熊等數種。
石犀的身世之謎
接下來,
推薦這篇文章:
由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馮廣宏
撰寫的《成都新出石犀略考》。
文中對石犀的發掘過程、鎮水傳說等,
都有詳盡介紹。
01
“神獸”在天府廣場出土
上世紀的1969年,成都城市建設的步伐開始加快,一陣風似地拆除了“皇城壩”上許多前代建築,開闢道路,修建大樓。
這個皇城壩上,原有五代蜀宮和明代蜀王府的舊址,清代就地改建成貢院,作為“為國求賢”的地方。在貢院範圍內,照例有一座中心建築物“明遠樓”,高出大小考棚之上,起著號令和監視整個考場的作用。此時明遠樓也被推倒,1973 年在其東面開始修建電信大樓。
就像前清各地貢院都要修建明遠樓一樣,全國許多城市的電信大樓頂部,都要修建“鐘樓”供老百姓瞻仰,以便知道時間;因此1978年電信部門這一工程建成後,一座鐘樓就穩坐在電信大樓的頂上。
那大鐘是上海鐘錶廠生產的,平均誤差一天只有30秒,民間報時的精度完全合格了。此後一二十年間,每天沉渾的鐘聲傳入尋常百姓家,提醒城內居民什麼時候該起床,什麼時候該煮飯,成為老成都人的美好記憶。
成都電信大樓上的鐘樓
老成都人還記得另外一樁事,1973年11月修建電信大樓的長話機房,在開挖地基時,曾經發現地基深處埋著一個巨大的石獸。
1987年出版的《成都城坊古蹟考》記有此事,指出那裡原是前蜀宣華苑的瑞獸門所在:“解放後修建電訊大樓時,掘得一石獅,則苑之瑞獸門當在斯。因石獸甚重,未能移出,而施工又甚迫促,乃留於原處,其上即為大樓基腳。”此書2006年再版修訂時,這段文字載於《雜考篇》 第二章“秦漢以後史蹟”第七節“摩訶池與宣華苑”中。
當時四川省文史研究館的老先生們推測,此獸既然在蜀宮宮門附近,就應該是個石獅了。
“天府大劇院”規劃圖
按照近年成都市城市改造規劃,決定將坐落在天府廣場東北角的電信大樓拆除,修建“天府大劇院”。運行了32年的鐘樓大鐘,先是老化不響,後是走走停停,而且民眾也並不需要瞻仰它來獲得時間信息,實該下課了。於是在2010年10月,將包括鐘樓的電信大樓一拆了之。
不過,當10月下旬地基開挖到4米多深處時,37年前曾經現身的石獸露出了冰山一角,彼時限於條件不能挖掘,此時卻有了現代化的先進手段,完全可以獲知廬山真面目了,從而引起眾多媒體的關注,爭先恐後深挖新聞材料。
經過一番打聽,媒體很快找到了當初負責修建電信大樓的四川省第三建築工程公司施工股技術員車凡英。這位先生對當年地基打樁時的情景記憶猶新。他記得那時有一根建築樁打到石獸的肚子上,遇到很大阻力,挖開一看,原來是一塊特別巨大的石頭。後來挖開直徑2米的大坑,只見四腳朝天的石獸體量較重,卻也無可奈何。當時許多人都認為那是一頭石象,因為只有象才那麼大。
原工藝設計負責人林昌海也回憶起當時情景:由於成都的地層比較鬆軟,高樓的地基樁一般要打七八米深,但打到石獸處,只打了4米左右,再也打不進去了。他看見那石獸“鼻子很長”,估計和真象差不多大。施工方趕緊請來文物管理處的專家現場勘查,因為石獸躺在深深的坑底,難以詳細觀察,又限於70年代的技術條件,覺得此物重量太大,挖掘和起吊運送都很困難,只能依照《文物保護法》就地回埋。當時的直觀判斷,那並不是石獅,而是一頭石象。
可是,依照當年施工隊原助理工程師王順清的回憶,1971年修建電信大地下室時,發現的應該是一匹兩米多高的石馬。馬頭朝南,馬尾朝北,身長兩米多。所以除了石象以外,還有一種石馬的說法。
當年應邀到工地勘察的成都市文物管理處苟治平說,1973年他前往施工現場,確實看到基坑裡挖出了巨大石獸,但側身臥地,右邊半截仍在沙土裡,只見左邊足部和腹部,沒有條件看清頭部,具體是獅是象還是馬,“沒法準確判斷”。
媒體記者推想,由於《成都城坊古蹟考》記載過石獸的事,可能編書者還掌握著更加詳細的信息,可是原先編書的老先生至今皆已作古,而筆者曾經參與過此書的再版修訂,因此2010年底成都電視臺就對筆者進行了採訪。
我的推測是用於鎮水的石犀,民間俗稱石牛,因為古蜀有這種治水民俗,千百年遺風未息。明末清初張獻忠“入川屠蜀”,皇城壩的前代宮廷破壞得十分徹底,鐘樓地下的石犀,很可能在那時被埋於地下。
筆者的這一判斷,居然就言中了。
石犀發掘現場
2012年12月25日,經過考古勘察程序,“天府大劇院工程”正式開工建設,急須將基坑中的石獸吊裝出土,以便施工。到了2013年1月9日,深居地下數百年的石獸,在一臺起重機的操作下,終於吊上地面,翻了個身。
經過清理得知,石獸為整塊紅砂岩雕刻而成,身長3.3米,寬1.2米,高1.7米;重約8.5噸;馬嘴象耳,腰背有溝,臀部渾圓,四肢粗壯,右側身上刻有捲雲紋和其他印跡,左側有一些新近鑿痕,顯示出
犀牛的形態。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王毅鑑定為 “石犀”,認為這件大型圓雕保存得相當完整,“是填補中國雕塑藝術史的重大考古發現”;前來考察的文物專家皆認同此說,並認為石犀是秦漢或更早的文物;92歲的苟治平更是興奮不已。
剛出土時的石獸被混凝土覆蓋
新聞媒體不失時機地進行了大量報道,形容出土的石犀是一種
“神獸”,與金沙“太陽神鳥”等量齊觀。有關方面把石犀搬運到金沙博物館公開展覽,以滿足成都市民的好奇心,同時吸引來許多外地來客。02
出土石犀的來龍去脈
沉睡多年的石獸“站”起來了
2013年1月石犀出土時,考古人士進行了一系列挖掘清理工作。在5個探方的揭露下,明確了天府廣場地層,
從近代直至戰國時期較為完整,有灰坑、灰溝、城牆、角樓、排水溝、房屋、水井、建築臺基等遺蹟,各個時期都有出土器物顯示出較為系統的連續性,包括瓦當、地磚等建築材料;碗、盆、盞、燈臺、 釜、罐、碟、紡輪等生活用品;還有個別佛像殘片。早期有高約30釐米的戰國陶罐,小口大腹。石犀處於第七層的灰坑中,根據此層出土大量蜀漢時期精美瓦 當和鋪地磚可知,時代約為蜀漢末期至西晉。那時石犀所處的地方有著規模巨大的建築物,或為蜀漢宮廷之一,但這些建築在西晉時期即被徹底毀掉。
根據地層學判斷,石犀建立年代應在西晉以前;而從其造型古樸,刻紋粗獷簡練,不像東漢以後那樣精緻,故其實際製作年代應早於東漢,推測製作年代上限可到秦漢時期。晉代以後,這一石犀淪為路邊的閒置物,在它身上還發現了磨刀的痕跡。
挖掘現場發現很多材料各異的水井
與石獸同時出土的瓦當等文物
由於剛出土的石犀身上存在多種病害:一是多處缺損;二是右側前後腿有不同程度的表層空鼓;三是兩側都有片狀剝落;四是表面風化;五是土鏽結殼;六是粘有混凝土;七是表面泛鹽;故在初次論證會上,專家們研究了一些保護和利用的方案。首先對石犀進行預包裝,進行臨時處理,再安置底座,最後整體裝箱進行搬運。
石犀“病症”示意圖
關於蜀地推崇石犀的來歷,最早可以追溯到創建都江堰的李冰。
《太平御覽》卷八百九十引西漢揚雄《蜀王本紀》提及,成都“江水為害,蜀守李冰作石犀五枚。二枚在府中,一枚在市橋下,二枚在水 中,以厭水精,因曰石犀裡也。”表明兩千多年前蜀守李冰曾製作了5個石犀,兩個在成都府中,一個在市橋下面,兩個在淵水裡。
由於《蜀王本紀》已佚,這裡摘抄的文字是否可靠,存在疑問。現存的東晉常璩《華陽國志》記李冰“外作石犀五頭,以厭水精;穿石犀溪於江南,命曰犀牛裡。後轉置犀牛二頭:一在府市市橋門,今所謂石牛門是也;一在淵中。”表明李冰製作的石犀確是5頭,由於李冰在成都城區開了一條石犀溪,所以有了“石犀裡”或“犀牛裡” 的地名,在水裡的石犀只有一頭,並非兩個;但市橋門那一個確實存在。
據這些早期記載,李冰在修建了都江堰乾渠以後,就沿河安置了一些鎮水石犀,其中放在成都城南的至少有兩個,一個在淵水中,一個在市橋門。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江水》抄錄上述兩種材料,記成都“西南石牛門曰市橋,吳漢入蜀,自廣都令輕騎先往焚之。橋下謂之石犀淵,李冰昔作石犀五頭,以厭水精,穿石犀渠於南江,命之曰犀牛裡,後轉犀牛二頭在府中,一頭在市橋,一頭沉之於淵也。”
他的意思是成都府有兩個石犀,就是淵水和市橋這兩個。
都江堰灌溉圖
後來在石犀所在地出現了“犀浦”的地名,意為沉犀之浦。
《舊唐書·地理志》說:武后垂拱二年,分成都縣置犀浦縣。唐代《元和郡縣誌》卷三十一載:“犀浦縣,本成都縣之界,垂拱二年分置犀浦縣。昔蜀守李冰造五石犀,沉之於水以壓怪,因取其事為名。”宋代《太平寰宇記》記犀浦縣亦云:“周垂拱二年,割成都之西鄙置,蓋因李冰所造石犀以名。”
此縣共轄20鄉,縣境東到今成都杜甫草堂和百花潭一帶。
書中記華陽縣:“杜甫宅在西郊外,地屬犀浦縣。接浣花溪,地名百花溪。”杜甫《梅雨》詩亦有“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即詠當地之景。宋歐陽忞《輿地廣記》認為:“犀浦縣屬益州。秦時李冰作石犀以壓水精,穿石犀渠於江南,命之曰犀牛裡。縣取此為名耳,不在其地也。”說明犀浦縣城那裡並沒有李冰的石犀,不過淵水倒是存在,因此就叫“犀浦”,其地應接近百花潭,似即所謂“淵水”。
犀浦縣治今為郫縣犀浦鎮,舊《郫縣誌》言“縣治儀門下穿洞,直通犀浦,極深,敞高可十尺許。每夜月中天,洞中曙光如晝,古謂之明月洞。”說明李冰石犀在唐宋時仍有遺蹟。
關於李冰所建市橋的地理位置,《華陽國志》謂:“直西門郫江中衝治橋;西南石牛門曰市橋,下石犀所潛淵中也;城南曰江橋;南渡流曰萬里橋;西上曰夷裡橋,上(亦)曰笮橋;橋從衝治橋西出,折曰長升橋;郫江上西有永平橋。”可見市橋與淵水兩地比較接近。
《太平寰宇記》雲“市橋在州西四里。”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成都七橋考》說:“秦少城正南為石牛門。門外跨郫江有橋,為市橋,為當時各族人民市易處。漢建益州,稱為州市,謂一州最大市也。《寰宇記》卷七十二雲:‘市橋,在州西四里。’又引李膺《益州記》雲:‘漢舊州市在橋南’。《華陽國志》雲後漢大司馬吳漢徵公孫述,述妹婿延岑偽遣鼓角,麾幟渡市橋挑戰,漢兵爭觀,延岑縱兵出漢軍後襲擊,大破之,即此橋也,七星橋之五。鄭樵《通志》謂古市橋‘今曰金花橋’。考石犀淵當即今之王家塘;石牛門當在今寧夏街東武擔山與文殊院之間,去金花街、五福橋不遠。宋代猶能知其處,今難確定何點矣。”
明代天啟《成都府志》亦云“市橋,即今金花橋也。”《成都城坊古蹟考》說:“1984年修西幹道時,在同仁路南口東側地下3至5米,發現粗大木樁,排列如梅花樁形(南北向),又在金河街發現漢唐遺物及繫船樁,可證明市橋遺址在此”,表明李冰石犀,本立在今同仁路南段。
四川博物院李冰雕像
唐宋記述中也有李冰石犀蹤跡。杜甫大概見過,故有《石犀》詩:“君不見秦時蜀太守,刻石立作五犀牛,自古雖有厭勝法,天生江水向東流,蜀人矜誇一千載,氾濫不近張儀樓。”
宋代陸游《老學庵筆記》說,他曾看見石犀廟裡的一個實物:“石犀,在李太守廟之東階下,亦粗似一犀。”但因年代久遠,斷了一隻腳。“一足不備,以他石續之,氣象甚古。”他的《雜詠》詩云:“石犀廟壖江已回,陵谷一變籲可哀。即今禾黍連雲處,當日帆檣隱映來。”可見此廟本來距江水不遠,但南宋時河道已經變成耕地了。
此廟又稱石犀寺、石牛寺、龍淵寺,漢魏之際江邊曾出土石犀,蜀人因此立廟,祭祀李冰。唐代改名空慧寺、聖壽寺。明萬曆十六年(1588年)王士性《入蜀記》也說在寺裡見到了實物:“一石立殿左,牛形,又似未琢成者。或雲李冰所作。”
《全蜀總志》言“李冰五石犀,在成都府城南三十五里。今一在府治西南聖壽寺佛殿前,寺有龍淵,以此鎮之。一在府城中衛金花橋,即古市橋也。”曹學佺《蜀中廣記》說:“今寺殿階左有石蹲處,狀若犀然。”
這一風化了的李冰石犀,民國初年輪廓猶存,身高七八尺,大於常牛,其首向西;那時四川省立第一中學在此成立,還一度考慮名為“石犀中學” 。後來抗戰時期學校駐軍,官兵們還利用這一風化了的大石,堆土修建旗臺,每天升旗。到了1952年,石犀已剝落得不再成形。後來初八中(今28中)修建教室時,石匠們便將它劈為石條,砌築階沿。於是成都唯一的李冰遺物,就此消失!
清理前的石獸
清理後的石獸
《成都城坊古蹟考》說,今西勝街原前清右司衙門那裡,民國2年(1913年)改成第二小學堂,在平操場時在土裡又挖出另一個石犀,身上刻有幾十個字,文史館館員饒伯康曾將拓片給劉師培看過,認為是鎮水之物。
據當時考證,這兩處石犀的連線,應為李冰所開郫江故道所經。不過,這一石犀應該是漢代人的仿製,可惜文字拓片連同館員筆記,“文革”後文史館裡已經找不到蹤跡,無從查考。
由此得知,漢代已有仿製石犀的習俗存在。天府廣場出土的石犀,也許就是那時的製品之一。
03
石犀應是濱江而立
現今天府廣場出土的石犀,氣象仍然相當古樸,有些專家疑為秦漢時代的仿製品 ,是個正確的意見。
既然如此,石犀就該站立在江邊,為什麼現身於離開錦江較遠的天府廣場?這一點,需要用“十年河東、 十年河西”的滄桑變化來解釋。
成都地區的地勢是西北高,東南低,地面坡度為千分之四,夏秋暴雨集中向東南流,因此需要垂直於地勢走向、橫向開渠排洪;故自古城南一帶就有許多河道存在,直至20世紀前葉,皇城壩那裡還有圍繞“皇城”的御河和另一條金水河,只是在70年代“備戰”的口號下,被填平改造為人防工事而已。
在唐宋記載中,除了李冰修建的“成都二江”,還有流過唐代大慈寺南面的解玉溪,以及宋代城區的四大溝脈。明代《蜀中廣記》引《通志》雲:“解玉溪在華陽大慈寺南,韋南康所鑿也。溪中細沙,可以解玉。”
流沙河有篇回憶文章說:“現在站在布后街西端,左拐是梓潼橋正街。千年前的唐代,此街是一條河。河床出產優質金剛沙,可以解剖玉,故名解玉溪。河水是從千年前當時的西北城角水洞子入城的,流經青龍街、西玉龍街、玉帶橋街、玉沙街、東玉龍街、桂王橋街,蜿蜒流到此地,仍向東南流去。又經東錦江街,流過當時大慈寺南門前,經磨房街入內江故道去。”
1996年臺灣邱永漢集團準備在大科甲巷開發百貨業超市,即今伊藤洋華堂所在地,在開挖地基時發現了晚唐至宋代的下水道,其規模不小,全是用秦磚漢瓦修建起來的拱券式涵道,高寬都在一米以上,筆者曾前往參觀,在其中可以直立行走。據考古人士清理研究,認為下水道是利用淤廢的解玉溪河道而建。後來在北新街挖地基時,又發現了同一下水道的另一段。將這兩處連成一條線,可以恢復解玉溪水道的原址,距離今天天府廣場並不遠。
唐宋時期的地方官,對於城區水道的管理頗為盡力,宋代席益《淘渠記》言:“白敏中尹成都,始疏環街大渠,其小者各隨徑術,枝分根連,同赴大渠,以流其惡。”白敏中曾經新開大渠,就是後來的金水河,離開天府廣場更近。
如果將時間倒退到李冰時代,當時新開的石犀溪,很可能就在今天的天府廣場附近。所以現在的廣場,古代說不定橫著一條大河,出土的石犀,那時正在河邊守望。不知何年何月,一場特大洪水沖塌了河岸,石犀就側身滾進河底,深埋至今。
清理前的石獸
清理後的石獸
李冰留下的石犀鎮水習俗,後世一直繼續著。有些人工渠道沿線,往往有類似的石雕存在,王士性《入蜀記》雲:“成都故多水,是處以石犀鎮之。城東有石犀九枚,立於江邊,可按。”明正德《四川志》記有:萬年堤“三百餘丈,置石人、石牛各九,以鎮水惡。”
不過後世的石雕已不是犀牛狀,而是水牛形了。清嘉慶《華陽縣誌·金石》稱:“今惟餘石牛一頭,餘無存。”現在望江樓對岸有一條石牛堰,得名就因抗戰期間在九眼橋一帶挖防空洞時,曾經挖出石牛。至今望江公園河灘上還陳列著兩條石牛,均為附近出土。
04
關於犀牛靈異的傳說
錯金銀雲紋青銅犀尊 西漢 酒器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舊時民俗中石犀鎮水的來由,基於古人的特殊信仰,覺得犀牛有一種分水能力,故號靈犀。因為犀牛的主角長在鼻子上,下水游泳時,如果速度夠快,水波會向兩邊明顯分開,好像它主動地劈波分浪一樣。
《太平御覽》卷八百九十錄《南越志》說:“巨海有大犀,其出入有光,水為之開。”又錄晉代劉欣期《交州記》:“有犀角通天,向水輒開。”所謂“通天犀角”十分神聖,葛洪《抱朴子·登涉》甚至說:“得真通天犀角三寸以上,刻以為魚,而銜之以入水,水常為人開。方三尺,可得氣,息水中。”
三國時吳國萬震《南州異物志》說得更玄:“犀有特神者,角有光耀,白日視之如角,夜暗擲地皆燦然,光由中出,望如火炬。欲知此角神異,置之草野,飛鳥走獸過皆驚。”《太平御覽》又錄《晉書》:“溫嶠還武昌,至牛渚磯。雲其水多怪物,遂燬犀角而照之,見奇形異狀,或朱衣,乘車馬。嶠夢人曰:‘與君幽明道別,何苦相照?’”把犀牛角點燃,居然可以照見水中的牛鬼蛇神。按這樣說,如果讓犀牛站在岸邊,任何水精當然就不敢興妖作怪了。因此,石犀立在河邊鎮水,就是非常自然的事。
明代《文武品級全圖》
其中犀牛代表八品武官
傳說中的犀牛不但能夠分水,而且還能分樹。
《太平御覽》所錄《林邑經記》說越南有這種犀牛:“犀行過叢林,不通,便開口露齒,前向直指, 棘林自開。”還有一種使雞害怕的犀角,名為
“駭雞犀。”《戰國策》雲:“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說楚王。楚遣車百乘,獻駭雞之犀、夜光之璧於秦王。”這種犀角就是通天犀角,《抱朴子》說:“通天犀角有白理如綖者,以盛米置群雞中,欲啄米,至則驚卻,故南人名為‘駭雞’也。”這種通天犀角還有解毒作用。犀角
實際上,犀角確是一種名貴中藥,價格不菲。傳為春秋時陶朱公《範子計然》說過:“犀角出南郡。上價八千,中三千,下一千”;無論使用何種貨幣單位,見到這種天價也會大吃一驚。北宋唐慎微《證類本草》卷十七引日華子之說:“犀角,味甘、辛。治心煩,止驚,安五臟,補虛勞,退熱,消痰,解山瘴溪毒,鎮肝明目,治中風失音,熱毒風,時氣發狂。”書中又指出,犀“有鼻角、頂角,鼻角為上。大寒,無毒。主風毒攻心,熱悶,癰毒赤痢,小兒膚痘,風熱驚癇,並宜用之。”
書中還舉出犀角能夠避塵的實例:“石駙馬保吉知陳州,其州廨一皆新之。每毀舊屋,則坐於下風,塵自分去。人皆驚怪之,蓋其所服,帶闢塵犀也。”犀牛角居然還有淨化空氣汙染的功效。
由於通天犀角剖開後,可以看到裡面有一條白線似的紋理,貫通角的首尾,被古人看作為靈異之物,便用“靈犀”一詞來讚美它。唐李商隱《無題》詩“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名句,就採用了這個典故。可惜天府廣場千年石犀的角已經不復存在,未免有些令人遺憾了。
獻陵石犀 唐代
而返回本文最前杜甫《石犀行》,
雖則詠歎的是李冰石犀,
但“安得壯士提天綱,再平水土犀奔茫”之句,
卻是另一層含義了。
《石犀行》(譯文)
蜀郡太守李冰興修水利時,
曾經刻五頭石犀牛以鎮江水。
雖然有一物鎮服一物說法,
但是江水還是順勢向東而流。
當地人總誇耀石犀能治水,
洪水氾濫也淹不了張儀樓上。
當年灌口發洪水淹沒人家,
此事恐鎮水之神也感到羞恥。
防洪靠眾人出力修築堤防,
正值秋天快用木石泥土築堤。
大禹治水是順勢疏導河流,
哪能靠詭話邪怪來治水患呢。
五頭石犀鎮水能起何作用,
失蹤的石犀只能順水而消逝。
只有自然界陰陽二氣調和,
才可以免除洪水帶來的禍患。
假若誰能掌握天地的綱紀,
洪水不會成災石犀急速奔亡。
詩以石犀譏厭勝之謬,
實則諷喻的,
是綱紀失常,
煌煌廟堂無匡救之人矣。
圖|成都博物館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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