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改革前後是啥樣?

將本人於36年前即改革開放初期的短篇小說《妯娌倆》一字不改登出。也許你讀後能回憶起那個火紅的年代的點滴,回顧那場先從農村做起的改革,“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和“共同富裕”的美好初衷和期盼。

妯娌倆(短篇小說)

俗話說:不是對手,不成妯娌。康莊上的胖嫂和瘦嫂就是針尖兒對麥芒的妯娌倆。

胖嫂五大三粗。走起路來跺的地蹬蹬直響,厚嘴片,笑起來“哈哈哈哈”,說話甕聲甕氣。

瘦嫂單薄瘦小。走起路來一溜小跑,嘴片翹著,笑起來“咯咯咯咯”,說話敲幫子般響亮。妯娌倆都是愛說愛笑的人。

可兩人一碰面,臉都拉長了。瘦嫂象從嗓子眼裡往外咳痰一樣:“嗯--。”“還沒餵你嘞嗯個啥!“

回來時又碰面了,胖嫂主動進攻,象嘴裡吃了塵似的:“呸--”用勁兒啐了一口。

“嘴裡有屎了!”……

雖然,不得不由原來合著的四方院,中間拉了一道牆,分成了兩個長方形窄條,想誰也看不見誰。但仍然走一條過道,且隔牆背臉更容易指桑罵槐。因此,大小舌戰也就成了她們的家常便飯。

你聽,一場激烈的舌戰之後,瘦嫂餘怒未息,還在對著牆頭嘮叨個沒完:“……哼!好兒子不吃分家飯,好閨女不穿嫁妝衣,我看看,老爺子能不能偏你一輩子?!”。

要說“偏”,確實也有那麼丁點兒。分家時,房、院家產是由四鄰做中人分的,沒偏誰。但在鍋、碗、瓢、盆什物上,是偏胖嫂了。當時公婆覺得:以前,哥哥幹活兒,弟弟唸書。這會兒,弟弟參加著工作掙活錢,這些小東西好掙的來。對於公婆的“偏”,做為嫂子的胖嫂也沒有推辭不要。

農村的改革前後是啥樣?


平時裡,胖嫂的兩個孩子,克勤、克儉和瘦嫂的學勤、學文四個叔伯弟兄在一起玩耍。學勤、學文拿著他們爸爸在城裡買來的糖塊吃,克勤、克儉眼巴巴地看著,饞的直嘬嘴兒。在一旁的爺爺、奶奶不忍心,就把口袋裡的零花錢塞給克勤、克儉一毛五分的,讓小哥倆買塊糖吃,這就又給瘦嫂留下了話柄。

說起來,這妯娌倆還是同一天,同一個 時辰邁進婆家的門坎兒呢!公婆出同樣的價錢給她們租花轎,就連矇頭紅,也是一塊紅布扯成兩半兒。一個槽頭難得住兩頭叫驢。過門後不多久,公婆就趁早跟她們分了家。沒想到,分家之日竟是妯娌倆結“仇”的開始,

你看見我“咳”,我見到你“啐”,你罵我是豬,我說你是吃屎的。

胖嫂、瘦嫂在擁有三千人的康莊都算得上名人哩,從前街的火神爺廟,到后街的關爺廟,南北三里長的街中心,有個土臺子。這原是唱村戲的戲臺。到了土改那陣子,窮苦人在這臺子上揪地主、鬥惡霸,揚眉吐氣!打這以後,它就成了全村開大會的會臺兼戲臺。不管後人怎樣改名,叫它會臺,批鬥臺,講用臺……人們習慣上仍然叫它戲臺子。在戲臺上唱過戲的人,解放後,有的成了大劇團的名演員,帶著窮苦人在戲臺上揪地主、鬥惡霸的人,有的成了有名的大幹部……

象胖嫂、瘦嫂這樣人物的出名,也是它--戲臺這個媒介的介紹和推薦。

胖嫂比瘦嫂出名的早。“文革”以前那幾年,胖嫂一直是有名的勞動模範。上戲臺,戴紅花,都少不了她。別說康莊,就是三里五鄉誰也都知道她。那時的瘦嫂也曾悄悄地跟胖嫂賽過一陣子。榮譽不找欲榮(譽)人。瘦嫂仍是陰淡無名。對胖嫂的戴紅花,登戲臺,瘦嫂羨慕過,忌妒過。

瘦嫂的出名,從批“走資派”那年月才開始。她第一次登戲臺,就給人們留下了印象。

那是一次鬥爭村支書--“走資派”的大會。瘦嫂一溜小跑上了戲臺。她怯聲怯氣地指著老支書的腦袋:“……你和上頭兒壞傢伙穿一條褲子,一個鼻孔出氣,呃--還有,一唱一和,呃--”瘦嫂卡殼了。

她看看臺下黑鴉鴉的人群,和一雙雙緊盯著她的眼睛,靈機一動,“對了!鄧拓、吳晗、連你仨!”“轟--”“譁--”不知誰帶了個頭,批鬥會一鬨而散。

胖嫂覺得,牆頭那邊出了洋相的瘦嫂,說話也悄悄的,走路也輕輕的,那形象就象從賭場走出來的輸了錢的賭棍,偷吃了油的老鼠,心想“這下子你可蔫了吧!

“今兒後晌,到大隊部練兵去--”有人在門外喊瘦嫂。“唉--聽見了--”瘦嫂答應著。

牆頭這邊正在洗衣裳的胖嫂一愣:練兵去?還要上臺啊?“就那點兒水,還要掂出去曬啊?!吃飽撐嘞!”

瘦嫂正要還口,胖嫂順手從洗衣盆裡掂出來水淋淋的衣裳,“嘭!嘭!抖了兩下,搭在了曬衣鐵絲上,把瘦嫂的話擋了回去。

批判會的第二天,瘦嫂知道了自己把“三家村”中的“廖沫沙”錯說成了“連你仨”而且把會場也攪散了。她找到領導,頗有負疚感地說:“……都是舊社會窮,俺上不起學,沒文化害的俺……”。

“革命隊伍”裡沒有嫌棄她這個草木兵。瘦嫂沒有受到一句責怪的話,並且,通過這次事件使她增長了知識,懂得了:“走資派就是想把我們拉回到舊社會,讓咱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道理。下次的批判會,還要叫她結合這些上臺發言,批判“走資派”妄想復辟資本主義的罪行。

這之後,瘦嫂就和那個戲臺子有了緣分。每次的批鬥會,她都要登臺。秋後的辣椒,越曬越紅,越紅越辣,越辣越叫人喜歡。成立革命委員會時,瘦嫂被結合為村裡革委會的副主任。做為“革委會”副主任的瘦嫂,鋤不用耪、鐮不用割,不管颳風下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瘦嫂每天都掙滿分。

後來又趕上從農村要工人,瘦嫂讓學勤、學文兩個孩子棄學在縣辦企業裡當上了合同工人(戶口,糧油關係仍在農村)。

農村的改革前後是啥樣?


從瘦嫂登上戲臺起,胖嫂就再也沒有在那臺子上出現過了。

十來年過去了,胖嫂出人意料地出現在了戲臺上。她不是在夾道歡迎勞模的掌聲中大步流星地走上戲臺的,而是被兩個愣小夥子用手挾著後脖梗兒推倒臺子上的。不是戴著大紅花,而是在脖梗上挎著四個帶著青皮的玉黍棒子,垂在胸前……冤家路窄。

胖嫂求到瘦嫂的門坎下了:“他嬸的,克勤他爹病了,要用用隊上的馬車,送到縣醫院……”“呀--,我說他大娘,咱不能因看病,就影響農業學大寨呀!”

克勤他爹病逝了。人們議論著:原來,胖嫂那次批鬥上臺,是克勤他爹患了噎嗝病,想吃煮玉黍棒子。胖嫂為了滿足種了一輩子玉黍棒子的男人的這一食慾,逢了個下雨天的晚上,出去掰了幾個玉黍棒子。胖嫂只想到了下雨天,人不出門。卻忘記了泥濘會留下腳印。玉黍棒子還沒下鍋,就被看青的民兵跟蹤追到了家裡……,為給男人看病,胖嫂賣掉了房頂上的瓦片……。埋葬男人把分家給的街門樓上的兩扇門拼湊著做了棺材。

瘦嫂家裡,幹部的幹部,工人的工人,氣派大了。登門的人多了。仍然住那分家時的三間七層磚鹼腳、土坯牆的房子感到很彆扭,有失體面。瘦嫂張羅著要蓋房子了!村裡辦有磚瓦窯,村頭栽有楊柳樹,村上又有泥瓦、木工,就連蓋房子的手工,也沒用瘦嫂破費,由隊上出工分。沒多久,瘦嫂的院裡矗起了三大間青磚、白炭、獨扇門、玻璃窗的新瓦房。還有,用瘦嫂的話說就是,蹬蹬(縫紉機)、轉轉(自行車)、聽聽(收音機)、看看(手錶),掙活錢的富足人家有的四大件,瘦嫂全有了。

這以後,瘦嫂、胖嫂發生舌戰時,瘦嫂都免不了說上:“……有本事自己治,看,老爺子能偏你一輩子!”幾句。胖嫂不服氣,想說:“那叫啥本事,俺靠幹活吃飯,靠雙手治家……”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你不服氣?人家瘦嫂啥活兒不幹,到時吃香的穿光的,說上份的話,又蓋房屋又置東西,孩子一個個騎著車,戴著表。你和孩子們丟下鋤頭,拿耩耙,辛辛苦苦幹一年,年終兩手攥空拳……咳--,人爭氣,天不肯,老天爺不睜眼啊--!……“俺怨不起你,躲得起你“胖嫂不願意看到瘦嫂拿盛氣凌人勁兒,在過道里,能躲開走就躲開走,實在躲不開了,就低著頭不言語過去。

在院子裡,不願意聽瘦嫂的話音,就關在屋裡擋一擋。…………

三中全會的春風吹到了康莊。

農村的改革前後是啥樣?


康莊實行了責任田。胖嫂家裡到年終結算時,只超產獎就得了一千元之多。除生產隊扣除一年糧、油、棉等費用外,總共淨收入三千五百元。錢到手後不久,胖嫂家的地裡蓋起了一幢五間的青磚、白炭,新瓦房;一幢拔了五腳臺階的新門樓。克勤、克儉也相繼娶上了媳婦兒。

農村的改革前後是啥樣?

瘦嫂家裡雖然還是三個人掙活錢,但只有男人四十多元工資。每月拿回二十多元了。學勤、學文哥倆兒都在工廠裡搞對象……還有,這幾年物價又不斷上漲,掙的錢不夠他們自己花。瘦嫂在民主選舉村幹部時也落了選,……三口人吃生產隊糧食,一個在農村幹活的都沒有。工分沒有,年終結算時,還得給生產隊到撥糧、油、棉等一年的費用錢。

​這一年,胖嫂作為“冒尖戶”戶主,登上了戲臺。戴上了“勞動致富”的大紅花。

瘦嫂見胖嫂一下子成了“冒尖戶”,收入遠遠超過了自己家的,真有些眼紅了。特別是胖嫂的高門樓,竟比她的門樓高上好幾尺。相比之下,瘦嫂的門樓顯得矮小了,使人有出不來氣的感覺。瘦嫂覺得氣不順,想找茬兒。還說“偏”?還說“有本事自己治”?……這些不是老爺子偏的,時人家自己治的呀!不管從外表上看去,瘦嫂對胖嫂的冒尖兒,如何不屑一顧,說真底的,瘦嫂的心裡也在不停點兒地嘀咕:要是也承包幾畝責任田……她又想,農村這政策,說不準啥時就又變了。第二年,胖嫂家又添了克勤、克儉媳婦兒兩個棒勞動力,胖嫂退居二線,她除操持家務外,還搞了雞鴨飼養家庭副業。年終一結算,農副加起來,收入足比上年翻了一翻。胖嫂家裡,不但買了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座鐘……還買了一臺彩色電視機。街坊鄰居,吃罷晚飯,成群結隊地到胖嫂家裡去看電視節目,把一個小院擠得滿滿的。胖嫂索性把電視搬到了院子裡,放大音量,好讓大家看。胖嫂的小院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瘦嫂本來是個電視迷。晚飯擱下碗,就跑老遠到村頭的學校裡去看電視。打從胖嫂家裡買了電視以後,她突然對電視膩煩了起來,不再看電視了。她覺得胖嫂買電視、把把電視搬到了院子裡,放大音量這些舉動都是對著她來的,是故意讓她眼氣。可又不能總捂著耳朵呀!從牆頭那邊傳過來的電視節目聲音,象緊箍咒,使她頭疼,象無數個小蟲在咬她的心,使她焦躁不安。

瘦嫂在冷冷清清的小院裡再也坐不住了,悄悄地打聽起了種責任田的事來。開春,瘦嫂居然也承包了幾畝責任田。這幾年龍王爺,不知道是被那幾年的批判激怒了?還是氣得早已把淚哭幹了?不象五幾、六幾那幾年了,年年風調雨順的。那時候,即便有陣子旱了,丈把深的水車井就都有水。眼下,別說水車井,就連前幾年隊上打的機井都抽乾了。地多的人家自家打了井,地少的幾家合著打了井。瘦嫂一來地包的少,二來,瘦嫂覺得,今年包了,還不知明年咋樣的,也沒有入股打井。瘦嫂實指望合著用的原來隊上那幾眼機井,可……瘦嫂地裡的苗,枯黃的象得了肝炎的病人,細的象根香,旱得蔫不啷地低拉著頭。瘦嫂有心想求求人,哪怕用錢買人家一次機井用。可又想:這有井的人家,不是曾被自己專過“政”,就是割過“尾巴”(胖嫂的井,她更不敢去想)。人家想瞧你熱鬧,還看不夠嘞!咳--,自己跌倒自己爬,讓孩子回來種地,跟他們摽一摽!

一天,瘦嫂和從工廠歇班回來的學勤拌起了嘴來,打破了小院的冷漠。“……學勤,咱不當工人了……”“娘--,我就要轉成吃商品糧的正式工人了……”“轉成正式工人,不也還是那倆錢!”“錢,錢,你就記著錢!”“沒錢,你喝西北風呀!”……孃兒倆低一聲,高一句。“我哩不爭氣的兒啊--”瘦嫂一屁股坐到當院裡哭了起來。

瘦嫂的一陣嚎哭還沒收斂住,胖嫂突然站在了她孃兒倆的面前。瘦嫂驀地把後邊的哭詞噎了回去,低著頭,哭喪著臉。象做錯了事,等待著訓斥的孩子。心思著:聽人家的風涼話吧。

“學勤,甭跟你娘吵了,咱不是有井嗎!……”瘦嫂怯怯地起身拍打著屁股上的土,抬起頭,愣怔怔地看著胖嫂,半天才說出話,“嫂--”瘦嫂拗嘴拗舌地說,“過去,我--”“我是嫂”胖嫂接過瘦嫂要說又一時說不出口的話,“過去--”胖嫂沒有說下去,喉嚨哽咽了,淚水附在眼瞼上,她扭過去了臉。這時,她想的很多。想起了她們妯娌倆在鞭炮聲、笛子的吹打聲中來到這個院子裡,……

“咳,過去的事兒就叫它過去吧”“她(瘦嫂)這麼多年都沒沾地邊了,現在又掄起了鋤頭,這就是她的變化呀!黨的政策是讓共同富裕起來。況且,她也認識了過去的不對……”胖嫂掂起衣襟角,擦了一把流經兩頰上很深皺紋裡的淚水,扭過來臉面向瘦嫂說:“學勤、學文的工人要當,地也要種好。做不過來,讓克勤、克儉幫著做。你我換著在家喂喂雞、鴨什的,咱倆夥起來,也還能頂他一個半用……”

當瘦嫂再抬起頭,凝視胖嫂時,鼻子發酸了……。

“大娘”,在一旁的學勤插嘴說,“咱乾脆把這牆頭推倒合成一家吧?”妯娌倆不約而同地望著學勤,“推倒?”瘦嫂重複著學勤的話望望胖嫂。“

依我說,這牆早該推倒了!”胖嫂指著牆頭說。(作品於1982年)

農村的改革前後是啥樣?
[王金昌 ] 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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