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我坐上回望年村的長途車時,雪已經下了起來。望年村還是老樣子,一眼望去有點寂寥,但是有一種特別寧靜安逸的鄉土氣息始終飄蕩著。我總有種錯覺,像是外面的世界無論怎樣天翻地覆地改變,這裡永遠都會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我可以藉由它回到從前。只是,這一次,我卻是來和它告別的。

想來,上一次回望年村,還是五年前。

五年前爸媽賣了房子,從此開始看不到盡頭的租房生涯。然後就是外婆過世,身體一直很硬朗的外公在外婆過世後不到一年,竟也心臟病突發跟著去了。這間房子一直空著,東西也都放在裡面沒有變賣,如今,政府終於要改造望年村,這間房子也離拆除不遠了。我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在這裡,我在這裡遇見謝子希,我們一起長大,即使之後分離了很多年,都沒有相互遺忘。可是,我與謝子希的終結,竟也是在這兒。五年前的那天,我和謝子希就是在這裡最後分別,我倆蹲在地上緊緊擁抱,影子溫柔繾綣地覆蓋在一起。然而我們身後卻有一大片濃重的陰影,裡面住著一隻用血與淚豢養的怪物,虎視眈眈著我們。

從那一刻開始,我所有的青春歲月全都結束了。我有朋友、有愛人的歲月,統統在五年前的今天結束了,即使我閉上眼睛,還能清晰地想起顧淼淼的笑容,想起那時候我和她,還有程陽,三人一起走在路上時的無憂無慮,可如今再不會重現了。

這五年來,逢年過節我都會給顧淼淼發信息,順便問一句顧萱萱的情況,她偶爾會回覆我,但只是淡淡的幾句,諸如“老樣子”“還好”之類的話,自己的事情一概不提。

她用行動讓我知道,她已經不想再和我有任何個人的交集了。

終究是我欠她的,五年前的今天發生的事,是我的噩夢,也是她的。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留著那一年今天的新聞,可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將那張報紙扔在我面前的樣子。就是這個日子,每一年都會折磨我,夢裡面那扭曲的單車、人們的視線,像一張網將我緊緊纏住。

兩年前沈念楊回來了,回來之後的他像變了一個人,變得安靜、不苟言笑,卻也懂事了很多。只是爸媽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註定只是一場空了,他的一生都無法擺脫“顧萱萱”三個字。

這世上會有一直恨著我的人,會有我無法償還的人,但也有我永生難忘的愛人。

回到幼時住過很久的屋子,撲面而來的只有塵土的腥氣,熟悉的味道已經淡得快要聞不見了。我將外婆一直用著的折了三個齒的梳子,以及外公的老舊話匣子,統統放進了包裡。我在外婆的抽屜裡找到了一封落滿灰塵的信,也許是因為信的外面寫著我的名字,才沒有被收拾遺物的人扔掉。

信的日期是五年前,五年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的謝子希央求外婆將信交給我,只是他不知道那時我已去往異地。

讀完信,從裡面鎖上了門,在小時候睡過的床上一直坐到天黑。舊日時光一幕幕出現在我腦海裡,整整五年時間,我刻意封鎖的回憶一瞬間全部湧回來,壓得我幾乎要窒息。

雖然一切都過去了。

過去的五年裡,我麻木地生活著,時常感覺自己只是一臺冰冷的機器,我的心,在五年前的今天摔得粉碎,再也湊不完整了。之後的人生,我總得帶著這份殘缺活下去。

走到長途車站時,知道距離下一班開車還有不到半個小時,我朝與外婆家相反的那個方向望了望,目光落在一座在暮色中灰沉沉的房子上。猶豫了一陣,我還是艱難地邁向了它。

從此我可能再不會來望年村,所以這告別,就做得徹底一點吧。我從包裡掏出一個A4紙大的紙盒子,踩著房後倒扣的破缸站上去,然後輕輕將盒子丟到了院子裡。

從缸上跳下來,本想繞到門口看一眼,卻在轉角看見一個剛剛鎖上大門要朝我的方向轉過身來的人。看著他轉身的動作、他脊背的弧度,我險些脫口而出那個多年未曾叫過的名字。可是最後,我還是在他發現之前,迅速閃到了一邊,然後抬起腳,朝著剛剛來的路拼命跑了起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聽見那急促的腳步聲,總之,直到我坐上車子,沒見他追來。

或許不是他吧。或許只是光線太昏暗,或許我早已忘了他的樣子,總之,我有千萬個理由否定那是他。可是,我沒辦法讓我的心做假。

但是怎麼那麼巧,距離我扔進那個盒子,到他鎖門,中間或許只差一分鐘,可是他沒有察覺到。等他察覺到的時候,我也已經再次離開了。

那個盒子裡,是這五年來我給他寫的所有信。

在車子開回桐澤市的路上,我終於撥通了謝子希的電話,那個號碼在我手機裡安靜了那麼多年,總算輪到了它。

“喂?”謝子希的聲音裡充滿了不敢置信,在風聲造成的雜音裡面,我聽見他在喊,“念念,念念,是你嗎?”

“謝子希……”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和你說過了,我們的事都過去了,你別再等了。”

“你回來了?你在望年村?”

“我已經離開了,也不會再回去。”

車窗外,雪花在路燈下飄浮著,顯得特別不真實,就像聽筒那邊他瞬間弱下去的呼吸聲一樣。好半天他才說出一句話:“念念,你什麼時候才肯原諒我?”

“你還不明白嗎?沒有什麼原不原諒。”

“我忘不掉!我也知道,即使我們再在一起,也不能回到從前了,可是我真的忘不掉……”我好後悔沒有快點掛掉電話,才聽到他嗚咽的哭聲,“念念,你教教我好不好,該怎麼做才能忘掉……”

他悲慼的聲音像一根根刺,一下下刺著我的心,我不敢多說一句,生怕忍不住透露了自己的軟弱。

“對不起,再見。”

我竭盡全力說完這句,不顧他的阻攔,掛斷了電話。

謝子希。程陽。顧淼淼。

我青春所有美好的組成部分,其實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消失了,只不過剩下幾個單薄的字捨不得刪掉,就好像留著它們就不算真正失去一樣。可是,有一個號碼,卻永遠也撥不通了。我曾經一次次嘗試撥過程陽的號碼,回答我的是冷冰冰的女聲,告訴我,這個號碼是空號了。

這個人不在了。

這根本就不是簡簡單單一句“原諒”就能掩蓋的。

我依次找到這三個名字,做了統一的動作—刪除。

然後,我才將手機後蓋打開,將SIM卡拔出來,打開窗子丟進了雪裡面。

謝子希,對不起。

連望年村都要拆除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桃源能收容我們的愛與恨,以及身上揹負的罪。只是我很怕,你的臉會一直擋在我面前。我怕想起你,又怕忘記你。我一直在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回憶裡。

但我明白,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另一個你,而是所有人都變成了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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