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車毛集站(散文)

小火車毛集站(散文)

"哐當"一聲金屬的猛烈撞擊聲,衝進耳膜,讓人不由自主地心裡一顫,緊緊提好行李物品,引頸急望綠龍一般的列車,三節客運車廂不前不後,穩穩地停靠在站臺上。

火車頭冒著白煙,喘著粗氣,停在湖山巨石下邊的道岔上,好像美美欣賞烏龜殼突起的湖山風光,又好像與烏龜頭上峭石巉巖,悄悄談天說笑。

小火車毛集站,長二百來米,東西走向,南北一湖一河,只有獨個月臺,站內停車道岔倒有3到5個。站裡東來西往的小火車,是河南信鋼明毛鐵路所管轄,大約與《林海雪原》中的夾皮溝小火車一般,窄軌單道雙向對開,遇車進站錯讓通行。

臨河近湖的站臺地面,是由山中常見的麻骨石,壘臺高於街面道路三丈鋪成,晴天起黃土,雨天沾黃泥。八、九棵梧桐樹(懸玲木),圍著小站茂密生長,有長在路基護坡上,有長在小樓牆根邊,有長在樓角臺階旁。最顯眼的兩棵,長在售票處門前和鐵軌之間月臺上,大約有成人懷抱之粗,皮白乾硬,葉厚枝盛,冠過小紅樓頂,成了進出車站人們遮陽避風天然綠傘。

一米多長的鐵軌,吊掛在梧桐碗口大小的樹枝上,用一根小棒錘般鐵棍奮力敲擊,"當!當!當!"聲音傳遍車站,傳遍小河兩岸,傳遍長滿紅荷綠葉山邊湖畔,傳進所有乘車人的耳中。第1遍是預報車次已到上個車站,第2遍是通告列車即將到達本站。

"哐當!哐當!"接著又連響兩聲,沒有了金屬強烈衝擊勁,只有悠長的韻律輕唱,從空中慢悠悠飄過,讓人緊張之後又有點松馳,好似心裡的一塊石頭,也隨聲落了地。這是從南邊的湖山北坡崖壁上,撞回的火車車廂對接的響動,回饋到火車站臺上的瞬間旋律。

響罷第2遍鐵軌聲的車站,此刻比街市還熱鬧。調度人員高調低吼電話聯絡聲,工人搬動道岔的"咔擦咔擦"聲;人聲鼎沸呼兒叫女聲,分行排隊在泥地站臺的腳步聲;還有不遠處,等待往棚車上送的豬、馬、牛、羊、驢聲,人們手提肩挑的雞鴨鵝,不甘示弱的鳴叫聲;此起彼伏的小商小販叫賣聲,更有親人別離心有感傷的抽泣聲……

湖山的迴音,清脆悠揚響亮,成了旅客登車行動暗號。對接後的車廂剛剛停穩,急不可耐的人們,抱孩子的,挎雞蛋筐的,手拿行李的,頭頂重物的,肩扛米麵袋的……急而不慌,魚貫而上,或找座位,或放行李,或打開車窗。

乘客車廂內,左邊3人座位,右邊2人座位,前後14排,中間是通道。座位上方,有木製放物架。人們通常習慣,將吃喝用的放上邊,車座下可放雞蛋、小磨香油,花生米,甚至活雞活兔……

平板貨運車是主角,有5-6節之多。通體黑不溜秋的貨車,彈簧減壓車輪架上,裝有3尺上下高度,兩邊各有活動鐵擋板插扣其間,長度15米左右。裝御貨物時,根據需要自如開放,即方便又實用。貨裝的多是桐柏山裡的寶貝,有從鐵山礦加掛的上好鐵沙,也有剛剛開採出的瑩石,還有白如雪的石灰石,也有錳礦石等等。

最熱鬧的,要數人畜混合棚車皮了。搭眼望去,車廂又高又大,僅開前後兩個門,牛、馬、驢、羊、豬,通通可以託運,至於農民拉貨的架子車,自然也有一席之地。總之當地所有物品,無論是山區礦物質,還是農副產品,小火車通吃全拉,風雨無阻,按時運達。

乘客都是方圓十里八鄉的人們,以當地人為主,主要短途三兩站間趕集的,走親戚辦事的,收購當地物品的,也有到京廣線明港大火車站搭火車的。自從通了小火車,毛集街市火爆,當地民俗也悄然迴歸。過去交通不方便,長年不走或很少走動的親戚,代際情感幾乎快淡漠了,老輩人總是無可奈何的唸叨提醒,晚輩只能嘴上應承心知無能為力。有了朝出門晚可歸的火車,逢年過節多年沒見的親人,都會三、五成群的聚到一起了。一到農曆新年、正月十五、四月八、五月端午、八月十五等節氣前後,小火車沿線車站人群絡繹不絕,鐵路方面還要減少貨車,多加上幾節客車,方便沿途百姓民俗需求。

平時的主角是駐軍官兵和家屬子女,沿線鐵礦和信鋼職工,桐柏縣城和毛集、回龍、固縣、吳城、月河等鄉鎮的人們,還有我等在外地生活的遊子們。

紅磚紅瓦的三層車站樓,臨街而建,最高層是調度指控室,二層為售票處和和辦公區,一層是貨運站小賣部。不細心看,人們總以為是兩層樓。原因是依路基而建,從下往站裡走,順樓梯爬到二層,方可進入站臺上。出站的人們可管不了這些,站小又沒圍牆,純自然全開放狀態,人出客車廂,隨處能出站,當然擇近路回家。歸心似箭的人們,誰有閒心觀察車站大小,到底是兩層還是三層樓?都是熟人熟路,過樓不望,熟視無睹,這很正常。

只有我這個歸來的遊子,進出小站,往返之中,將故鄉的小小火車站,點點滴滴雕刻深藏在腦海裡,將鐵軌敲擊出的故鄉聲音,仔細傾聽在記憶裡,帶著家鄉味道去遠行……

第一次乘上小火車,大約十歲那年的春天。我隨母親趕集路過小火車站,姨家的喜來哥正在站臺等車。與母親家常說話中,知我還沒坐過火車,哥一定要帶我開眼享下福。記得剛上車,落坐木椅桌前,好奇的我東張西望,滿眼都是新鮮奇妙的景。

"嗚……"一聲汽笛鳴叫,嚇了我一跳,還沒等回過神,車廂一抖動,竟然神奇走了起來。只見路基兩邊,先是行人往後倒,接著是樹往後倒,到最後高高的湖山,長長的沙河……天轉地晃起來,一切東西都往後倒。開始還以為暈車,自已使勁眨巴眼睛定神,方明白火車跑得太快的緣故。車快如風,就象神仙騰雲駕霧,一會兒一站,很快到信陽明山站。哥牽著我走出車廂,走進一色紅牆紅瓦的院子,中午吃的是啥飯全忘了,隱約記住"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這句話,是哥親口給我說的。似乎當時還從哥身上,看到了有文化人的好處……

第二次乘小火車,是大年初三拜年走親戚。十幾歲的我隨大人,從毛集上了小火車。剛開始客車對號入座,後來車廂兩頭站滿人,接著一站比一站人多,客車上人擠人人挨人,到了快沒了落腳的地步。擠不上車身強力壯者,就爬上貨車上邊坐下,幾人一夥互相照應,時不時傳出陣陣笑聲。快到我們下車的信陽王崗站時,貨運礦石車上都坐上了人,黑壓壓一條人蛇長陣。不敢說是人山人海,盛況在山區民俗節日裡,也是空前絕後的。

小火車乘坐過無數次,毛集站進出過無數次。開始是新鮮好奇,中間是稀鬆平常,後來走出家鄉成遊子,對小火車的感情陡然親近,對小火車站情如朋友,感情回回加溫,情誼次次綿長。

那年夏天豫南多雨,寡居母親的窗子被淋跨。工作在駐京部隊的我和新婚妻子聞訊,從北京站購票急急往家趕,車到明港小火車站,上午的票務客車剛剛發出。情急之下,突然想起長兄的同學,在明港小火車站工作的家明哥,雨中很快打聽找到了親人。家明哥雖然認不出我長相了,一番交談兄弟親情如故。剛好有輛機車頭,要到毛集西的鐵山礦山,專程加掛裝好的鐵沙車皮,緊急運往信鋼冶煉廠。

故鄉人情純真厚重,故鄉溫暖隨處都有。很快我們坐進火車機車頭裡,風雨無阻的向前行。窗外天降瓢潑大雨,車內爐火旺燒,車鳴笛響山川田野,心飛情繫家中慈母。越雷寨山谷,穿明山隧道,過洪水滔天的邢集河、王崗河,進入雲霧飄渺,竹林滿山,蒼翠欲滴的桐柏山區。雨停了,家近了,毛集河滾滾洪水,在鋼鐵大橋下不成天險,青石臥頂的湖山近在眼前,機車從明港出發,半個來小時就進了毛集火車站。感謝過火車司機和司爐兄弟,匆匆下車出站,沿鐵道路基前行3裡地,下到湖山北邊田衝鄉道,溯河溝小溪,爬石山坡路,不到響午就進了家門,給媽媽個大大的意外驚喜……

三次刻骨銘心的小火車行,跨越上世紀七、八、九十年代。這是無數次出行乘車中特殊經歷,一次比一次深刻的記憶,回味中有甘甜,有苦澀,有思辨。甘甜的是親情、鄉情、少年情;苦澀的是童年、是青春、是奮鬥的歷程;思辨的是小火車帶來的心靈激盪:人生道岔隨處有,人生方向不能無。任何人若自己沒有方向,任何道路都不是要去的地方,任何出行交通工具都派不上用場。人只要有了想去的方向,路再遙遠,道再難行,一番奔波,一番勞頓,目標之地終將能夠到達。

小火車站是我初識火車的地方,是我最先感知山外世界的地方,是我熟悉故鄉民俗禮儀的地方,是我遠行遠方始發的地方,是我常常夢中心跳的地方……

雖然它於本世紀初圓滿完成時代賦予的使命,退出我們生活舞臺進入浩如煙海的歷史長卷!

小火車毛集站(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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