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的那個女人,她想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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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的那個女人,她想要你的命!

作者 | 寧不情 圖片 | 網絡

1

細細想來,那是不尋常的一天。

初夏的上海外灘暴雨如瀑,有穿旗袍的曼妙女子站在屋簷下避雨,有身著藍衣黑裙的學生在舉著傘結伴而行,而拉黃包車的師傅依舊頂著大雨奔波在長街上。

而葉天塹坐在聲色犬馬的舞廳,隔著燈光籌錯的間隙,眯起眼來,頗有興致地打量著舞臺上的淚煙雨。

手下的人倒都是些有眼色的,自知老大是又瞧上這位小姐了,正要叫她過來,葉天塹卻忽然將手裡的高腳杯放在茶几上,抬步朝她走去。

幾個快步,他成功將一曲作罷要下臺的淚煙雨堵在後臺門口,她本沒個防備,這一下子竟是直接撞到他身上,恰巧不巧,嘴唇正好碰到他懷前的胸章,當場便腫起一個泡。

淚煙雨用手指觸了觸火辣辣的嘴唇,旋即睨了他一眼,兇道:“你這人火急火燎的真是毛躁!”

他卻是靠近一步,遞了一張手絹給她,笑道:“當真有那麼疼嗎?莫哭,妝都花了。”

這話她聽著卻是十分刺耳,怎地撞了人沒個賠禮道歉,話語間還是這般戲謔,莫不是把她同百樂門的那些小姐一樣看待了?

那是不一樣的,她是正規唱片公司培養的歌星,如今是因走紅而應公司要求來百樂門表演。

也罷,多說無益。她抬步欲走,可她一朝左,他便朝左一站,她一朝右,他便移步朝右,明顯是在堵她。

她有絲不耐煩:“讓開!”

他瞧著她生氣的模樣愈發添了幾分喜歡,流氓又何妨?他嘴角噙上笑:“讓不得,相識尤嫌時間太短,我葉天塹又怎能讓你走?”

葉天塹?她當是怎了,原是遇上了這個風流浪子。

說起來這廝是上海灘的地頭蛇,又是南方一軍閥頭目身邊的紅人,橫行霸道做過不少缺德事,更是風流成性,煙花柳巷早便是尋常出入之地。

淚煙雨是萬萬不願與他沾染上什麼關係的,連忙找了個藉口離開。

只剩下葉天塹杵在原地,笑看著她的背影,呆怔了許久。

她恐怕不知道,葉天塹早已熟知她。

還是她在歌壇初出茅廬在南京的一場表演之時,他無意中瞧了一眼,是有過想和她接觸的心思,卻礙於當時有要務在身而不了了之。

時隔幾年,他也不承想會在人群中一眼認出她,而那一刻,他竟是發自心底的愉悅,甚至倏地一下,心跳都跟著莫名快了一下。

次日午時,淚煙雨正在喝咖啡,管家忽然稟報有人來訪。

淚煙雨見是葉天塹,心底極不歡迎,可他畢竟不曾有冒失之處,她也不好表現出來。葉天塹笑吟吟地問了她一些無關痛癢的家常話後,便吩咐隨從將禮物遞給她。

她打開錦盒,是一條白金鍊子,底下墜著顆珍珠,還配有成套的耳環,泛著星辰般的銀光,她剛要開口回絕,他卻起身走到她身旁,言語頗有戲謔:“喜歡嗎?我瞧你皮膚白皙,戴著該是好看。”

她見他上前,連忙往後退了兩步。

項鍊耳環都還好說,她瞧得仔細,盒中還有一個戒指,這物什用於男女之間本就有些牽扯不清的曖昧關係,他大概是送慣了,可她豈能輕易接受。

“這禮物價值不菲,我委實受不起。”她作勢揉了揉太陽穴,下了逐客令:“方才喝了咖啡,如今睏意上來,便不送葉先生了。”

他雖是風流,平日君子的禮數卻也是做足的,若往日這般,他便也識趣地離開。可如今不知怎了,他見她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瞬間不知是何種滋味,又是生氣又是難過,況他還從未為一女子這般精心挑選過禮物,這心裡的火一下子便躥了上來。

“你怕什麼,光天化日我還吃了你不成?”他竟快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直直盯著她,“七百多塊錢的東西,我難道就找不著人送嗎?”

話音才落,便有隨從跑到他身邊,悻悻問道:“大哥,宋小姐說在飛祥酒店訂了包廂,問您要不要過去一塊吃個午飯?”

他瞪了一眼隨從,那小廝見他那眼神,連忙閉上嘴巴退了下去。

淚煙雨卻是知道的,宋敏芝與他有一紙之媒,是他未過門的夫人,眼下正好拿她開脫:“早就聽聞宋小姐知書達理,葉先生能得此良妻,還是該一心一意好。”

她話裡有話,他怎會聽不出。

瞧著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忽然就輕聲笑道:“是該一心一意。”頓了一下,他又道,“只不過,對象不是她。”

她走出並不遠,剛好可以聽到他的話,她有些漫不經心:“別開玩笑了。”

他卻掀開珠簾,跟著她往前走了幾步:“你不信嗎?”

珠簾還在晃來晃去,珠子緊跟著叮叮作響,他一字不落地聽到了她的話:

“倒是談不上信任二字的,夫妻間講究舉案齊眉同心同德,葉先生不對未婚妻一心一意豈不是玩笑話嗎?說起這個,倒讓我想起自己的男朋友,我對他也是一心一意的。”

2

那晚葉天塹一宿沒睡好,只要一想到,她信誓旦旦地說她對男朋友一心一意便心煩氣躁,灌了自己不少酒。

清晨,淚煙雨翻報紙看,葉天塹一改往日作風的消息竟佔了整個版面,說是他將之前捧紅的戲子送來的親手縫製的衣衫又派人送了回去,連再見她一面都不肯。

又隨意看了幾眼,蕭平時已經走到她身旁。

他倒茶給她:“不好生地看書,成天是這些桃色新聞。”

“誰還像你滿腦子的詩文國學,這都什麼年代,虧你還是教書先生,思想竟是這麼跟不上潮流!”她撥了撥花瓶裡的百合,笑意盈盈。

兩人在學堂認識,如今已有十年。

他性子靦腆溫和,也從未說過要與她在一起的話,只不過這漫漫十年情深,於雙方而言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事。

傍晚時分,她在校門外等了半晌,卻還不見蕭平時出來,明明說好一同聽戲的,他一向守時,往日都是他等著她,今日是怎了。

來回踱步之時,一輛漆黑軍務汽車忽然停在她面前,她瞥了一眼,剛要收回目光,卻聽見有人爽聲道:“再不走,可要錯過那出戏了。”

再回頭,她便看見葉天塹打開車門,對她笑眯了眼:“我已經先派人將蕭先生接走,想來這時也該等急了。”

她攥了攥手,迫不得已上了汽車。

誰知她根本沒在戲院見到蕭平時,偌大的場地,只有她和葉天塹兩人。

臺上有咿咿呀呀的唱腔流轉,她卻壓根兒就沒心思聽,忽然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連茶杯裡的水也跟著溢出些:“你究竟把蕭平時怎麼了?”

“昨晚蕭先生與我提及想去西南支教,我便走了些關係,也算做了一樁好事,臨行前,他還曾託我好好照顧你。”

她踉蹌兩步,清麗的眸子汪滿了淚水。

他看著她的模樣,驀地有絲心疼,他甚至鄙視這樣不擇手段的自己,竟然會拿其他男人的安危來讓她妥協,可他從來不是君子,做不到成人之美。

只要能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什麼樣的譴責他都可以不在乎。

況且他不過威脅幾句,蕭平時便自動退出,一點像樣的反抗都沒有,這樣懦弱沒擔當的人,根本不配擁有她。

三日後,他親自將她接進葉公館。

一路上他興致勃勃,只要想到日後都可以在家中見到她,光是想想,竟也能開心到合不攏嘴。

實際上葉公館上下已是脫胎換骨,後花園裡全部新植了她喜歡的香彩雀,小徑上新鋪了鵝卵石,還建立裝潢了一個音樂廳,哪怕是燈光之間的距離和佈景都是他親力親為,甚至知她喜歡,硬是費盡周折找到了莫扎特的樂稿。

而她失魂落魄的,只盯著車窗外,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幾日下來,她竟病了一場,他便放下手頭事務每日守在她床前,她冷冷看了一眼道:“我喜歡的男子,該是為人正直,從無二心,你雖然強留我,卻得不到我的心。”

但這話似乎惹惱了他,他竟惡狠狠地攥上她的手腕,像一個極力求得認可的學童:“從無二心,你就怎知我做不到?”

她只當作秀,卻沒想到,他竟毀了和宋敏芝的婚約。

時間一久,外人都道葉天塹是為淚煙雨收了性子,況他原配本是那軍閥夫人的表妹,這樁婚事也是那軍閥親自撮合,他這般毀了婚約不僅是打了那位捧他的軍閥的臉,也是給自己拆了臺。

可他看了一眼坐在餐桌對面的淚煙雨,竟覺得值得。

“瞧你胃口不好,今日新換了一批廚娘,嚐嚐怎麼樣?”他夾菜放入她碗中。

她卻是將碗筷一撂,冷笑道:“你倒是會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將我困在這裡,即便是換了百批廚娘又有何用?”

想到這兒,她不禁有些憂愁,也不知蕭平時現在好不好。

他竟一反常態地沒有怒,然而看著她冰冷的眉眼,他形同嚼蠟。原來即便是她每日都在他身邊也是沒用的,她不歡喜他,一絲一毫都沒有。

可他甚至想,無妨淡薄,只求長久。

而那時的他唯獨沒有想到,他唯此一求竟也是求不來的。

你愛的那個女人,她想要你的命!

3

陰雨多日,終於遇上個晴空碧透,這是葉天塹悔婚後,宋敏芝第一次踏回葉公館。

卻不想主人不在,她站在大廳中,被桌上花瓶中插的幾支百合晃了神。

適時有下人進來,唯唯諾諾地說,先生帶著淚小姐出門挑選生辰禮物了。宋敏芝冷笑,他倒學會疼人了。

她知他風流的性子,以往不管他如何放肆也都是一時新鮮,她已習慣,從未想過他會悔婚,就為了個僅見過兩面的女人。

她很想瞧瞧那是個何樣的女人,或打發人或寫信約了淚煙雨多次,竟是每一次都無人赴約,這才憤然來了葉公館。

外頭熱鬧得緊,才一下汽車,葉天塹便將遮陽傘舉在淚煙雨頭上。

古董店裡人很多,她也不想要什麼禮物,左右是出來透透氣,便隨便指了個懷錶,老闆立馬笑呵呵地過來邊包邊介紹,做生意的人一個個的嘴比蜜甜,也不知老闆給他小聲說了什麼話,就見他笑得璀璨無比。

時間尚早,他便打算帶著她四處逛逛,正要張口問她的意見,她卻突然問他:“聽聞你槍法很好?”

這可真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他差點就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打聽這個做什麼,你想學?”

她點了點頭,他也當真是被衝昏了頭腦,沒往仔細想便應承下來,這亂世春秋的,一個女子學槍法,知道的是為求自保,若是一個搞不好被當成間諜捉去可真是無力迴天。

從練靶場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兩人剛走到正廳,卻發現宋敏芝還在那等著。

宋敏芝上前走了兩步,又看了幾眼那細頸瓶中的百合,冷不丁開口:“我怎麼記著你是對那花過敏的?”話音才落,竟一把扯過來他的胳膊將袖口一擼,果然看見鋪滿紅點,她指著淚煙雨,語調顫抖,“就為了這個女人喜歡?”

他皺起眉頭,抽回手臂,似是有些懨:“敏芝,你若有什麼不痛快便朝我洩憤,我不願你見她,也不願你把以往的招數用在她身上。”

宋敏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淚煙雨不赴約,而是那些消息全被葉天塹攔了下來。是啊,以往她沒少找過他那些爛桃花的麻煩,他竟是這樣心疼淚煙雨。

他那滿臂的紅點觸目驚心,淚煙雨看在眼裡,竟有些心軟。

可終究是他害得她與心上人分離,將她十幾年的情緒無情掐斷,把她困在這棟小洋樓裡,像個被人養在籠中的寵物,沒有片刻自由,此生再見蕭平時一面都是奢望。

況他害她失了名節,縱然他對她千般萬般好,可到底,那都不是她想要的。而這筆賬,也只有找他算。

她緊了緊手中的槍,卻有些神思不定。

宋敏芝走到她身邊,只看了她一眼,便揚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力道極大,她嘴角立刻溢出鮮血。

她似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猛地一把將宋敏芝扯過來,逼視道:“宋敏芝,你最好給我識相點,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而淚煙雨看著不遠處沒防備的他,晃晃悠悠舉起雙手。

“砰!”幾乎是一剎那,宋敏芝飛快抱住了葉天塹,而如今她吃了一個槍子身子也跟著慢慢倒了下去,她看著他,無力道:“你看看你愛的那個女人……她想要你的命。”

外頭保鏢聽到動靜連忙衝了進來,卻見葉天塹雙目無光,定定地看著魂不守舍的淚煙雨。

見他那樣的神情是誰也不敢多說一句,保鏢只能連忙把倒下的宋敏芝送去醫院。

良久,他自嘲一笑:“這就是你學槍的目的,嗯?”

她看著他那樣落魄的表情,竟不忍心告訴他一個是字。

周遭沉寂無比,他只看著她側臉,而她低著頭不發一言,似乎還沒緩過神來。終於,她往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一同將那百合拿了出去。

4

那晚她翻來覆去,一夜不成眠。

那之後的生活好像發生了變化,她很少在家中見到他,偶有一次夜裡大風,她起床關窗,才意外看見他醉醺醺地回來。

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只覺得胸口發悶。

是在半月後,她總算有了件可以讓她一掃陰霾的事情,她收到蕭平時的信,是他逃了回來,想要見她。

淚煙雨不會知道,就在她離開一刻鐘後,葉天塹也收到了一封信。

大概是怕被發現,蕭平時特意選在荒山下的一間破屋裡,偏僻無人煙。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地方陰森森的,好在她一眼看到了蕭平時,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跟前,竟是怪他:“你這樣回來,是不要命了嗎!”

他卻是那樣奇怪:“煙雨,如果這次我能全身而退,我是說……如果我想帶你走,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難道之前是她自作多情?她一直以為兩個人是知曉彼此情意的,原來他竟是從沒這樣想過。呆子,她笑。

剛想開口逗一逗他,卻忽然感覺重心不穩,眼前的物體全都晃來晃去,外面不停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音,像是山上的石頭在往下砸,似乎還有颶風將那一排排的大樹颳倒,而地面上也裂開了一道道口子,甚至還在快速蔓延。

她根本沒反應過來這是地震,房子便“轟”一聲塌了。

樑柱因強大的震落掉下來,而她來不及躲避,竟被活生生地壓住她的脊骨。

倒下的一瞬間,她所看到的是蕭平時為保性命,只不捨地看了她兩眼,便迅速離開了這所房子。

碎石磚瓦,泥土樹木……她的身上覆蓋了太多太多東西,她苦笑出聲,仿若方才那個說想帶她一起離開的人,從來不是他。原來在生命面前,他的感情這樣不堪一擊。

她似乎夢到有人用雙手扒開廢墟奔她而來,那人緊緊抓著她雙手,是那樣緊,生怕一鬆開就再也沒有機會牽住。

她動了動嘴唇,發出模糊的音節,蕭平時。

夜雨翻飛,臨空直下,豆大的雨滴打到葉天塹的雙手上瞬間成了混著鮮血的殷紅色。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這又算什麼?

她念著的人,始終不是他啊。

淚煙雨昏睡了兩日,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葉公館。

而床前的葉天塹,拿著一本她經常看的書,輕聲給她講故事。面目溫潤,柔情萬丈。

那一瞬,她淚水莫名湧上眼眶。

為這樣執拗霸道的他,也為被蕭平時拋棄的自己。

他見她醒了,看了她一眼,輕描淡寫地笑道:“我原以為不見你,冷淡一陣子就能忘了你,說來也是好笑,我竟做不到,拉拉扯扯不像個男人。”

她一時之間不知怎麼接他的話,索性又閉上了眼。

他不再多言,反倒是她偷偷睜開眼,趁著他看書的縫隙看了他一眼,他的睫毛很長,像是蝴蝶在逆光撲動。而她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險些失了神。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書裡所描寫的現世安穩,不過就是如此。

他在背光中柔和地朝她望去,眸底清如泉水:“你的劫後餘生,讓我來陪你做夢,好不好?”

5

受自然災害的影響,城區接連飄灑了幾天的細雨。

淚煙雨已記不清有多久沒和他一起吃晚飯了,卻記得他不愛用西洋玩意,每次吃飯都不碰叉勺,可她現在看著面前的他,雙手因在地震中受傷脫節,竟連筷子都用不了。

她倏地心酸。

許是怕被葉天塹發現她的目光,她連忙收回目光低頭吃飯。

回房後,她翻箱倒櫃地找了一瓶藥膏,她依稀記得,那用來消腫是最好不過的。

見來人是她,葉天塹顯然很訝異:“發生什麼事了?”

她本想把藥膏遞給他就走,卻見他手裡拿著一個小方盒,便直接走進去放在茶几上,彆扭道:“這樣還能好得快些。”

適時,他正拿出方盒中的懷錶,聽到她的話,他一驚,嘴角的笑意卻深了:“這玩意難弄得很,接口那樣小,我的手受了傷不太靈活,能幫我戴上嗎?”

她看了那眼懷錶,正是那日她挑的生辰禮物,她當時也沒注意,卻不想是個男款的。

懷錶外層抹了層銅綠一樣的雕花,輕輕打開還會伴著古老細膩的簫音,而在胸前衣襟點綴著的一條銀鏈,也因年歲的悠長讓它看起來別有一番韻味。

她走了兩步,把懷錶拿到自己手裡。

他本就身形修長,如今又沒個老實勁兒地亂動,她卻是怎麼都不能好好地將懷錶佩戴在他胸前。

許是感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哭笑不得:“幹嗎啊。”

他話語間夾雜了絲逗弄的成分,笑道:“不過想多看你幾眼,竟也不許嗎?”

他們靠的那樣近,他的鼻息就環繞在她周圍,這黑燈瞎火,孤男寡女的委實尷尬,她沒說兩句話便落荒而逃。

因為太美好,所以不真實。直到後來很久的歲月裡,這一幕還在葉天塹的腦海裡存了許久,甚至久到花費了他小半生的時光。

他輕輕拿起那瓶藥膏,一一塗在自己手上。

不一會兒,他便暈暈沉沉地睡去。他怎能料到,那膏藥裡摻雜了太多的迷藥。

淚煙雨本就是有備而來。

她不知道葉天塹是如何得知她與蕭平時見面的,但他的眼線眾多,這根本不是難事。她只是無意間聽下人議論,說是蕭平時被他找理由抓了起來,現在就關在城南監獄裡。

不用細想,她便知道蕭平時已惹怒了他。

饒是蕭平時上次甩她而去,她卻不能棄他性命不顧。她一直在尋找機會,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把他迷暈,拿了他的大印蓋了一張放人文牒。

那晚她沒有親自去監獄,只收買了一個小廝將他帶了出來。

次日一早,她剛到正廳,便看見站了整整一排兵卒低著頭說辦事不力,會盡快查清此事,而葉天塹臉色鐵青地坐在一旁。

看見她走過來,他才揮了揮手遣散眾人。

她佯裝不知情:“這是怎了?”

他站起身定定地看著他,那眼神極為複雜,又是無奈又是沉痛,她被看得心虛,差點就沒繃住要將事實托盤而出,可他突然開口:“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對嗎?”

她沉默不語,雙手來回交錯,一向囂張的她竟不敢抬頭對上他的目光。

他哽咽了一聲,最後用力扯了扯衣領大步離開:“明知道答案,我真是瘋了,才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你愛的那個女人,她想要你的命!

6

既然事情全已戳穿,葉天塹似乎也不再刻意隱瞞,直接公開要抓捕蕭平時。

而淚煙雨只知其中原因之一,還有其一,他從來沒說,她也全然不知情。

想來宋敏芝吃了上次的記性,知道自己沒法將淚煙雨請出來,硬是把自己表姐搬了出來,葉公館那些小嘍囉不得不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兩個人離開。

有識點眼色的,立刻馬不停蹄跑去跟葉天塹報告。

是在城區的一間茶樓裡,約莫著宋敏芝上次的槍傷還沒好個利索,看起來臉色並不是太好看。想到那一槍是自己扣動的扳機,淚煙雨道:“上次一事是我欠你的,今日我來了,要殺要剮你都隨便。”

宋敏芝卻笑了笑,冷哼一聲,不搭理淚煙雨。

頓了一會,她才緩緩開口。

淚煙雨就坐在那兒,聽她說了許多。

不一會兒,樓下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宋敏芝自嘲一笑:“這樣著急,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還未等到葉天塹走上來,宋敏芝卻忽然捂住胸口咳出鮮血來,不過片刻的工夫,她便倒在了地上,淚煙雨不知所措地去扶她,竟驚覺她沒了鼻息。

她猛地收回手,身體也因害怕一下子撤出老遠。

有醫者見狀,說是服了毒。

或許,比起愛而不得的痛,宋敏芝終於解脫了。

葉天塹也是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訝不已,他彎下身子,伸出手攥住淚煙雨瑟瑟發抖的雙手,任由害怕的她蜷縮在他懷裡。

她小心抬頭看了他一眼,感覺從未如此安心。

窗外涼風習習,她本是寒性體質,然而她的手被他緊緊握住,卻也覺不出一絲冷意來。

良久的沉默後,她緩緩掙開手,輕聲道:“葉天塹,你讓我走吧。”

“你明知不可能。”他臉色突變,語氣強硬。

她緩緩走到窗前,看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我與他相識十年,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個你突然出現,我自認自己是個長情的人,可我慢慢地發現你讓我的防線一退再退,那日你問我,是不是你一廂情願,我告訴你,不是的。可你這樣困著我,我沒辦法好生地跟你一起,只有腦子亂得像鍋粥,我想要一個人靜靜。”

他背對著她,表情有輕微的變動,卻依舊沒鬆口。

兩個人就這樣站立兩方,仿若光陰都被拉長。

“葉天塹,等我想清楚,我會回來的。”

他下意識攥了攥拳頭,像在做強烈的心理鬥爭。

終於,他緩緩吐出一句話:“你走吧!趁著我沒後悔。”

哪怕這只是她想要離開而用的計謀,他仍然期盼,期盼她能心甘情願地跟著他。

他轉回身:“只有一條,你不能再跟蕭平時攪在一起。”

她看了他一眼,抬步離開茶樓。

她沒有回頭,他的影子就在自己身後,那樣妥帖。

那時的他們誰都沒能想到,那竟會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自此天涯遙遠,鳥雁孤飛。

7

淚煙雨離開葉公館後,曾去熟知的地點找了一次蕭平時。

而葉天塹輾轉多處得知,她去了重慶。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每次他看著空蕩蕩的大廳,心裡都像缺失了一塊永遠找不回的東西,有太多個失眠的夜晚,是他蜷縮在角落裡度過的。

她說等她想清楚了便回來,可她究竟要想多久,一年,十年,一輩子?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等她許久,她始終未來。

1939年5月,日本侵略軍開始大肆轟炸重慶。

深冬的氣節寒風入骨,他卻連一件外套都沒來得及披便趕了出去,一路上汽車因行駛太快打了幾個滑,只為搭一班去重慶的飛機。

天意弄人造化欺,與此同時,淚煙雨在候機廳等候片刻,坐上了前往上海的飛機。

她要來找葉天塹。

在幾萬英尺的高空中,二人坐著相反的飛機擦肩而過。

當日下午,一則新聞迅速席捲各大報社的頭刊頭條,由上海飛往重慶的A179次航班霧中撞山,機毀人亡。

淚煙雨拿著報紙的雙手瑟瑟抖個不停。

她沒有動一下,狂風已把茶杯打碎了一地。

她沒有哭一聲,眼淚卻全都灑在了報紙上。

那個時間段,她正從相反的方向趕過來,兩架飛機是同樣的航線,上空中雖然有霧,卻是可見度很高的小霧,根本不會影響飛行。

報紙上印著霧中撞山,可淚煙雨知道,那不是事實。

早在她離開葉公館的前一天,就知道了真相。

她看到了那封信,那封她去見蕭平時那天,葉天塹收到的信。

一樣的字跡,原是蕭平時威脅葉天塹,要想淚煙雨平安歸去,便隻身一人到指定的地點去救她。若不是突如其來的地震破壞了周圍的埋伏和蕭平時原先的計劃,想來那日,葉天塹便回不去了。

所以她離開那日去找了蕭平時,她想不通。

她認識蕭平時那麼久,從來不知道他與葉天塹竟有那樣的深仇,他的父親便死在那年執行任務的葉天塹手中。他忍氣吞聲多年,終於找到葉天塹的軟肋,哪怕是要利用她,哪怕是為了完成計劃苟活著,也必須在地震中棄她而去。

甚至在失敗後,他對宋敏芝下了毒。

這些,都是蕭平時親口跟她承認的。

她那時不懂,蕭平時為何要毒害宋敏芝,如今卻是一清二楚了,定是他將此事誣賴到葉天塹身上,軍統夫人本就對他極其不滿意,這又害死了她表妹,如何能饒得了他?

他卻毫不知情,滿心只顧及她,上了那架提前就被軍統夫人安排放好了炸彈的飛機。

她趴在桌上,有些泣不成聲,憶起臨走那日,他警告她不准她和蕭平時一起。真傻啊,明明是為了她好,不再讓她傻乎乎地被人利用,也明知她可能一走就永不再回,卻還是那樣深情地一直看著她,越走越遠。

這一切,明明在她離開上海之前就已全都知情,可那時的她還是選擇了離開。

除了一個決然的背影,她不曾留下隻言片語。

而如今他卻這樣不顧生死,穿過紛亂的槍支彈藥,就只為去看她一眼,是否平安。

她卻不能早一天,哪怕就是早一天來找到他,如果她能提前一會兒,他也不可能搭上那班飛機。

她蜷在地上,模糊地想起那日在茶館,宋敏芝對她說過的話。

地震發生之時,葉天塹將她救回後,回程中公路受到影響不太平坦,汽車一路顛簸,而她昏睡過去倚在後座上,時不時頭部會碰到車窗,他竟溫柔地伸出手抵住她的頭,那樣小心翼翼的表情,生怕她受到一點傷害。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藏也藏不住的,如今再想來那個場景,淚煙雨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樣的溫柔,世間從未有第二個人給過她,只是多麼可惜,等她終於懂得如何歡喜他時,他卻已經消失在塵世間,自此汪洋人海,他終不得尋。

終究是她愛他太遲。

疏雲遮月,淚煙雨來到飛機墜亡的地方,昔日煙籠寒水月籠紗的秦淮河早已是一片狼藉,甚至一具殘骸都沒有。

只有廢墟深處,隱約可見一塊懷錶泛著銀光。

她拾起來看,外觀已被損壞。

她便拿到那家古董店修,老闆接過來檢查了一陣,一邊修理一邊抬頭看著她道:“夫人看著眼熟,該是葉夫人?”見她有些訝異,老闆憨厚笑道,“這懷錶只有一款,是賣給了葉先生,想來先生很重視夫人,那年他本沒看上這表,我不過是講了個小故事,說這懷錶能令其與心愛之人永結同心,白頭到老,先生便毫不猶豫買了下來,還高興地多給我許多錢。其實這故事真真假假,先生豈能不知,不就a圖個彩頭嗎,您說是不是?”

她呆在原地,一瞬間竟不知怎麼安放表情。

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難怪那日他笑得那樣開懷。

外面忽然風聲大作,她行走在長街,驀然記起那時他的雙眸熠熠生輝,像無數顆小星星灑落人間,他問她:“你的劫後餘生,讓我來陪你做夢,好不好?”

她含笑閉上眼,給出遲到的答案。

“好。”

寧不情 期刊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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