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間全憑我死撐,如今我撐不下去了……

你我之間全憑我死撐,如今我撐不下去了……

陳寶是隻妖。

陳寶成妖時,還是個萬物尚有靈的時代,什麼都能成妖,並不僅僅拘於什麼狐狸兔子狼之類狡猾的物種。某些腦袋一根筋的憑著天恩也能得道。

說來也惆悵,陳寶其實是一隻承了天恩,勉強得道的山雞。

而如今,作為一隻得道雞妖,陳寶伏在案頭,戰戰兢兢地謄抄著《山雞的十種烹飪方法》,煎煮炸燉樣樣齊全,一時間陳寶彷彿翻開了族群被欺凌的歷史。

一旁搖椅中的少年悠悠晃盪著自顧自看書,偶爾見她停了下來,還溫柔地抬手摸摸她的頭。

被人用檢驗食材的手法摸著,陳寶頓時抖得更厲害裡,一把丟了筆,便撲過去抱住少年大腿。

“大王!小的錯了!”

“哦?”少年悠悠晃著腿,冷笑道,“錯哪兒了?”

“小的不該嫉妒大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容光煥發俊美無雙,然後……往大王褻褲上倒辣椒水。”

“嗯?”尾音很是危險的一挑。

“還不該試圖挑起和東邊狼妖的戰爭,以檢驗大王天下無敵誰與爭鋒的打架能力!”

“嗯?”

“更不該慫恿南邊山上體重三百公斤的女犀牛妖追求我家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容光煥發俊美無雙的大王……但是大王,北邊山上那個虎精對你的追求是真心的,小的保證!”

“……”

大王一陣沉默,陳寶覺得自己的命運更加坎坷了。

“原本只想追究你昨日故意洗壞我衣裳的事,卻沒想到……”少年冷笑,連帶著室溫都蹭蹭蹭地下降了不少。

當晚,陳寶依舊戰戰兢兢地抄《山雞的十種烹飪方法》,只是頭上懸著三把尖刀,屁股下墊著釘板。

這樣悲慘的故事還得從幾年前說起。

修煉成精前,陳寶便待在這陳倉山,陳倉山是鮮有人煙的一座荒山,她在陳倉山中修煉到將將第十年時,山中來了位大人。

沒人知道這位大人是何方神聖,也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只是一身氣澤便驚得滿山小妖亂竄。妖界可不時興什麼先來後到文明禮讓,反正就是大妖吃小妖,小妖沒得吃。

滿山的妖怪都被這位大人嚇跑了七七八八,就連幾顆成精的老樹都把自己從土裡扯出來,連夜出逃了。陳寶也想跑來著,奈何成精後疏於鍛鍊,腳程太慢,轉眼便被捉住了。

“倒是座靈山,連山雞都能養得這麼肥……”

說是大人,其實那人看起來也不過是少年模樣,眉目生得風流清麗,仿若春風綻放的滿樹梨花。

這位少年提著她灰不溜丟的尾羽,似乎是在思索手上這玩意能不能吃,以及好不好吃。

那一刻她完全顧不上他對她體型的侮辱,匆忙化了人形,撲通一聲便給這位大人跪下了。

“大大大、大王別吃小的,小的願願願、願意跟隨大王,可可可、可以為大人端茶遞水洗衣疊被鞍前馬後,小的什麼都會做!”

那人沉吟片刻,很好說話地點了點頭。

話雖是這麼說,但作為一隻自由奔放的野雞,怎能接受被家養的宿命!於是第二天趁著那人外出時陳寶便跑了。

由於疏於鍛練飛不起來,劃拉著兩隻小短腿,花了一天她才將將跑到山腳,正好遇上那人外出回來……那一個晚上,陳寶第一次見到了那本名為《山雞的十種烹飪方法》的奇書,其殘酷程度讓她整整三月都心神不寧。

直到跟了自家大王幾年後,陳寶才明白他根本不吃葷!

她猶記得她拆穿他後,少年眉眼彎彎,笑得十分惡劣,“雖然我不吃葷,但是小陳寶,我可以把你玩弄至死……”

作為一隻單純的小山雞,陳寶為這個世界上的險惡顫抖了。

自從那次逃跑失敗後,陳寶便死心塌地做一枚狗腿了。

雖然老大不靠譜,但是作為一枚好狗腿子,陳寶依舊很認真地學習著如何做一個好小弟。堅決做到大王外出要跟從,大王的命令要聽從,大王的錯誤要盲從的三從原則。

大王喜歡洗澡,不喜歡天浴喜歡泡木桶,於是作為一隻纖弱的山雞,陳寶每日都燒水滿足大王愛乾淨的需求。

大王非常欣喜,常常隔著一扇屏風愉悅地詢問她:

“陳寶,山雞會水嗎?”

“額,應該不會吧?”

“很好,若是我發現你再偷看我,我便把你按進桶裡去,看你究竟會不會水!”

幹嘛這麼含蓄地邀人家共浴……

大王喜歡聽奉承話,於是陳寶苦記辭藻,爭取做到對大王的讚美不重樣,常常在大王攬鏡自照時真摯地讚美道:“大王風姿綽約風華絕代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容光煥發姿貌玉潔琳琅玉樹……”

“簡單點。”

“美!”

山中日子很是無趣,有空時陳寶很認真地與大王探討如何打響他的名號。既然要打響名號,首先,就得有一個名號。

陳寶十分誠摯地給大王提意見:“陳倉山主如何?”

“不如何。”

“絕世風流小魔王如何?”

“不如何。”

“陳倉山人神共憤美妖王如何?還可以簡稱人妖……”

“……”

“大王饒命!”

陳倉的精怪們在外流落許久,見著山中始終沒什麼大動靜,於是又陸陸續續地搬了回來。有幾個與她有幾分交情的跑她這兒打探消息,於是陳寶便只好趁著自家大王心情尚好時詢問了一番。那人十分不在意地點點頭:

“隨他們去吧!”

於是便隨他們去了,一群妖怪又回了陳倉山,礙於他的氣澤不敢上山頂,全擠在了山腰山腳,沒幾天,陳倉山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額,群妖亂舞。

春暖花開之時,陳倉山上的眾妖皆收到來自長風山山主的邀請。

長風山山主是名副其實的妖中之王,聽說他連墮天的神仙也敢吞食,擁有無邊法力。而今他三千歲的壽辰,又向天下眾妖發出了邀請,沒有妖怪敢不去。

陳倉山的小妖怪萬分惶恐,於是來找陳寶,陳寶也很無奈,於是去找自家大人。

那人在院子裡看書,看得昏昏欲睡。滿山的妖怪都怕他,但滿院子懵懂無知的小妖怪不怕,不知道從哪兒摘了鮮豔的野花往他頭上戴,他也不管。

陳寶說完前因後果,面前的少年略一沉吟:“那依你看……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還是不去吧,你看到時候群妖匯聚空氣不好,而且大家都是急性子,萬一一個言語不和打起來,被誤傷的幾率多大啊……”

陳寶詳盡地闡述完原因,抬頭看他。他很認真地點點頭:“很好……那我們明天就去吧!”

那你還問?

他笑吟吟地刻薄她:“本大王特別願意看你用你那點稀薄的小智商思考問題……”

既然大王發了話,山中的大小妖怪都出動了。能飛天的飛天,能遁地的遁地。

但是,作為一隻山雞妖,為什麼她要騎驢去?

陳寶坐在晃悠悠的驢背上,十分不滿地望著前面高頭大馬上自家大王瀟灑的背影。

大王騎馬她騎驢。好吧,這是狗腿能有還算優渥的待遇了,但作為一隻山雞精,她其實更願意用飛的呀!

在驢屁股上一拍,那蠢驢十分不滿地晃了晃腦袋,還是加快了幾步,趕上了前面的駿馬。

“大王,這長風山主三千歲的大壽,我們不隨點禮什麼的?”

他沉吟片刻:“你說的也是……那你看我們得隨點什麼?”

陳寶覺著他又在考驗她那點稀薄的小智商:“大王有沒有什麼吃了就能不老不死的和尚啊,閃閃發光的袈裟之類的?據我所知,修煉多年的老妖怪最喜歡這些了……”

“袈裟倒是沒有……”他沉吟片刻,伸手自袖中拈出一小片輕薄布料,笑吟吟地望著她,“不知道這個行不行?”

雖然都是布但袈裟和肚兜還是差得有點多的吧?話說大王為什麼你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啊?不對,你到底是從哪兒得來的這玩意兒啊?這花色看起來怎麼這麼像她的呀?而且送人家妖王肚兜你是不是找削啊?這樣的答案你讓她做小弟的怎麼往下接?!

陳寶思索片刻,緩緩答道:“大王英明!”

前方馬上的身影,很明顯地趔趄了一下。

拜傲嬌騷包的大王所賜,他們趕到長風山已經是三天後了,期間她無數次地抱怨速度慢,無數次地表示過她其實可以飛,然後無數次地被大王拍飛。

而今,總算到了長風山。

長風山比陳倉山還要高大巍峨,山主大壽在即,滿山都是各色妖怪,妖氣沖天遮天蔽日好似漫天的積雨雲。

那人在山腳終於捨得下馬,抬頭望了望一片灰暗的長風山,臉色不是很好。

“小山雞,到了山上,不要輕易顯出原形……”他淡淡地叮囑她。

“咦?大王可是因為此途兇險,怕小的顯出原形無法全身而退?”陳寶一瞬間竟然有一丟丟的小感動自胸中升騰而起。

他掃她一眼:“不是,被其他妖怪知道我收了只雞做手下,太有損形象了……”

說好的眾生平等呢!

他越過她自顧自踏上山路,聲音依舊冷淡傲慢:“若真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向我求救……”

“大王!”

“當然,我會看心情決定要不要救你。”

你我之間全憑我死撐,如今我撐不下去了……

長風山妖氣沖天,空氣很差;大妖恐嚇小妖,氣氛很差。陳寶隨著大王在長風洞中僻靜角落裡找了張桌子坐下,等待著壽宴開始。

天色漸漸暗下來,陸續有妖怪在這一桌落座。陳寶左側坐了位妙齡蛇妖,她乾笑著打了個招呼,蛇妖露出尖齒,對她笑了笑;右邊的虎精轉過頭流著口水對陳寶咧了嘴;正對面是隻狼妖,從落座起就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氣氛很友好,只是身處食物鏈最低端的小山雞,心顫不已。

“大王,我們能換一桌不?”她湊到自家大王耳邊低語,“你看隔壁那桌的妖怪都是什麼羊啊鹿啊鳥呀什麼的,作為素食主義者,我們也比較有共同語言是不是?”

“別鬧,要開始了……”他望著前方空蕩蕩的臺子,低聲回道。

不是鬧啊,她是擔心一會不是吃宴席了,是吃她啊。

還未等陳寶將換桌的想法付諸行動,一股強大的妖力就瀰漫在整個長風洞。妖怪們都崇尚力量,在這一股絕對強悍的力量壓迫下,滿洞的妖怪都安靜下來了。

洞中頓時一片死寂,半晌,才有傲慢冷然的女聲悠然在眾妖耳邊響起。

“歡迎各位!”雖然聽不出歡迎的意味。

“榮幸至極!”也聽不出來榮幸的感覺。

陳寶努力地仰起頭,方才在洞的盡頭望見那個高挑的身影。那女子一身紅裳,太遠看不清姿容,性感曼妙的身姿倒是一覽無遺。

長風山山主,萬妖之王……是個女的?

陳寶轉頭望去,大王正隔著眾妖緊緊盯著那個妖王,神色複雜。莫不是他早就知道萬妖之王是個女的?但就算人家是個女的,大王你也不能一見面就送肚兜哇!

眾妖中也有像她一般對妖王是個女子這件事表示了疑惑,有位仁兄剛剛準備叫囂,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怪力便忽然撕裂了他。

慘叫聲和著血肉紛飛響起,洞中空氣頓時又冷然了幾分。

“本王不大喜歡沒有禮貌的客人,望各位見諒……”

妖王略一抬手,洞口巨石便轟隆隆地落下了。隨即有紅衣的童子端著托盤到了各桌前,“壽宴即將開始,還請諸位大王將兵刃卸下,別誤傷了他人。”

妖怪一類,多半自身就是兇器,但也有帶了自己慣使法器的,此時也都乖乖放在紅衣小童的盤中,小童帶著盤,轉眼就隱入洞壁,消失不見。

“大家這樣配合,本王很高興……”女子抬掌,微微一笑,“那麼,壽宴開始!”

話音剛落,她也一併消失在洞中。

陳寶望了望四周,並沒有見有傳菜的使者,便更加疑惑了。妖王一消失,洞中眾妖彷彿一瞬間明白過來,有膽子大的去撞洞口巨石,卻發現那巨石渾然不動。此時,洞中的氣溫也越來越高,有些小妖撐不住,直接散掉了妖元,微弱的光點散入洞壁消失不見。

這個山洞在吞噬妖力!

意識到這一點的眾妖慌亂起來,衝向洞口試圖衝破巨石,但很快他們發現這一切都是枉然。那巨石彷彿和山洞渾然一體,根本沒有衝開的可能。

“這長風山主究竟是個什麼來頭?”她轉頭問自家大王。

“是山,”他糾正她:“她的原身,就是這座長風山……”

那樣纖細的一個美人兒,原身竟然是座山?

他冷笑一聲,道:“那傢伙想吞了天下眾妖來成全自己,不過……想吞我,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樣好的牙口。”

她眼睜睜地望著他自掌中化出玄色巨劍,一路揮砍,然後生生劈開了洞口巨石!

“大王?”陳寶喃喃道,心情複雜絕對不亞於看見一隻無害小白兔化身為猛獸。

似乎是聽見了她的聲音,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少年冷然的眼眸染著兵器戾氣,豔麗得嚇人。

洞口一破,瞬間便是地動山搖,洞頂落下無數砂石,還活著的妖怪們紛紛朝洞口擁去,一時間兵荒馬亂,陳寶一個晃神,眼前就不見了他的蹤跡。

作為一隻小妖,在洞中撐到這時,她已是強弓末弩,才朝著洞口將將踏出一步,便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還不跑,等著被吃嗎?”冷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陳寶一愣,接著便忍不住地咧了咧唇角。他說著,攬了陳寶飛出洞去。

落在安全地帶,陳寶仰頭望著眼前的長風山迅速化為一片焦黑,遮天蔽日的黑雲漸漸隱去。

“苑章,為什麼?”

長風山主踉踉蹌蹌行至兩人眼前,大概因為原身被毀的關係,她此刻身形有些縹緲。

苑章?她在叫誰?

陳寶抬頭看他,他神色複雜莫辯。

“只要吞了這千萬妖魔的妖力,加上你的仙骨,我很快便能飛昇了……你說要渡我?莫不是後悔了?”那妖王神色悽切。

“對,我後悔了,”少年面上是陌生的冷然,他抿了了唇,“妖,始終是妖……”

那女子大笑,“妖始終是妖?那你如今擁著的是什麼?若我不行,那她憑什麼就可以?!”

陳寶沒想到話題這麼快就轉到她這邊,但更措不及防的是那妖王猛然朝著她衝了過來。

女子捏住她顎骨,將一物塞進她口中。

陳寶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到那東西順著她的食道滑落下去,霎時間灼燒感從五臟六腑中傳來,延伸到肢體末端。

那是妖王的內丹!

他抬手擊出一掌,妖王踉蹌後退幾步,卻大笑起來,“如今她便是萬妖之王了,上仙大人,我倒要看看你待如何?”

焚燒感如同身在地獄業火之中,陳寶兩眼一翻,終於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陳寶已在陳倉山。

並沒有任何人守著陳寶醒來,那時她尚不知滿山的大小妖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了。陳寶在床上醒來時,唯一的念頭便是餓,撓心的餓。

於是陳寶出去找吃的了。整個陳倉山乾乾淨淨毫無妖氣,也沒什麼野果子什麼的,倒是在草叢裡翻到只蜷縮成一團的小狐狸。

陳寶提著它的尾巴將它拎起來正打算仔細打量,它卻忽的一卷尾巴變作了個小童,跪地便道:“大王別吃小的,小的願意跟隨大人,為大人端茶遞水洗衣疊被鞍前馬後,小的什麼都會做!”

這臺詞頗有些耳熟,陳寶想笑,扯扯唇角卻發現笑不出來。

“小狐狸,你有沒有在這山上見過一位大人?少年模樣,長得頗好看,也很厲害……你別抖了我不吃葷。”

小狐狸聽了這話,畏畏縮縮地望著陳寶道:“小的年紀尚小,沒望見過大王說的那人,不過這三百年間,都沒人敢上山。”

三百年?原來她睡了這麼久,怪不得這麼餓。

“那人不是人,他應該……是仙。”

“那也沒見過,大王,那是你啥人啊?”小狐狸好奇地望著她。

什麼人?能是什麼人呢?不算朋友不算親人,什麼也不是。她笑了笑,轉身下山,“那是我大王。”

小狐狸跟在陳寶身後念念叨叨,“大王的大王,那豈不是……王中王?”

陳寶一個趔趄。忽然覺得小狐狸頗有她當初風采。

小狐狸說三百年前的確有位大人抱著一個小姑娘來了陳倉山,據聞那位大人一身仙澤,懷中的小姑娘卻是妖氣沖天,把陳倉山的大小妖精都嚇跑了。

陳寶著實感到寂寞,思來想去後,陳寶決定去找自家大王。

聽聞大王是個什麼上仙,可這世道,去哪兒找仙呢?陳寶去了一些修仙的門派,可不是還沒進門就聽人扯著嗓子吼捉妖,就是一屋子人嚇得結結巴巴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

這天她又在一座山上找到一個修仙的門派,說明來意後,掌門倒是很淡然,說知道她要找的人在哪兒。

陳寶高興地跟著掌門去了一座塔,然後轉身就被關在了塔裡。

拍了很久的門沒人開,她無奈之下只有蹲在塔裡數自己的羽毛玩,一根兩根三四根……數著數著,不知道是不是數昏了,眼前竟然出現了一片白色的衣角,這樣騷包又不實用的顏色倒是很熟悉……

“你這小山雞,幾百年來光長年齡不長腦子是吧?”傲慢的聲音自頭頂響起來。

陳寶抬起頭來,對著那張臉愣住了,“大大大、大王?”

那人笑吟吟地刻薄她:“對對對、對呀!”

陳寶站起來,腿有點麻,她晃盪了一下,便被那人扶住了,她抬起頭來,望著那人的臉,這麼久沒見,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了。

是了,他如今是仙了。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不管是他是妖是仙,他都是她的大王啊!

“你看什麼?”他略一挑眉。

“許久未見,大王依舊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容光煥發更勝從前!”作為狗腿子,溜鬚拍馬老本事不能忘。

似乎是沒料到她會說這個,苑章低笑一聲。

“大王,”陳寶猶豫地望著他,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我端茶遞水洗衣疊被的活做得還可以吧?”

“嗯,雖然不及你溜鬚拍馬的本事,但也算是可以。”

她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好吧,那……那我應該,還能繼續做你的狗腿子吧?”不會因為我是隻小山雞或是妖王而有什麼不同吧?

而那人只是一臉莫名其妙,彷彿她問了什麼傻問題。陳寶一愣,也咧嘴笑了。

陳寶隨著自家大王上了天界,修煉成妖后就鮮有見過這番大世面的陳寶十分高興。

天界很大,漂亮的仙人很多。面前走來兩個仙人的時候,陳寶正望得目不轉睛,然後就被自家大王扯了下袖子,“變原形,快!”

陳寶迫於大王的淫威,迅速變回了一隻灰撲撲的小山雞。他將她抱在懷中,前面的兩位仙人便迎了上來。

那兩人寒暄幾句後,有意無意地開口問:“苑章仙君此番下界,可是為了除盡那長風山的餘孽?”

苑章冷笑道:“那是自然。”

“如此便好,天帝一直疑心仙君你動了凡心,仙根不穩,如此一來,縱使是天帝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兩人說著,其中有一人將目光投向了他懷中之物來,十分好奇地問:“這是何物?莫非是苑章仙君新近收的仙寵?”

陳寶在自家大王懷中顫了顫,聽到他漫不經心道:“哪裡算的上什麼仙寵,不過是凡界裡撿的只小山雞罷了。”

“原來是凡禽,我說怎一絲仙澤也無……”

你我之間全憑我死撐,如今我撐不下去了……

陳寶在仙宮中待了下來,原先想著又會過上給大王端茶遞水洗衣疊被燒洗澡水的日子,但和她想的並不一樣,自家大王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數時候,是她一個人獨自留在這冷清的仙宮裡,十分無聊。

閒的時候,陳寶便跑去和宮中的仙子姐姐聊天。雖然這天界的眾仙似乎走的都是高冷路線,常常都只有她一個人在說,時常還收穫兩個白眼。不過縱使是這樣,陳寶還是打探到不少八卦。

據說自家大王天生仙骨,生來便是仙人;

據說自家大王仙格高尚,曾是仙界無數女仙心目中的偶像;

據說自家大王先前下凡遊歷時,曾被下界一個女妖欺騙,要渡那女妖成仙,不過最終卻被那女妖反咬一口,抽了仙骨,差點散了大半修為。

說到這兒時,那仙女姐姐還十分狐疑地望了她一眼,“說起來你也來自下界,莫非沒聽過這些?”

陳寶愣了愣,十分迅速地搖了搖頭。那仙女姐姐最後評判道:“這世間,最最卑劣的生物莫過於妖了。”

陳寶楞了一下,有些想反駁,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偶爾閒來無事,她也會化了原形外出溜達。

溜達時陳寶也曾遇見過自家大王。他依舊那副傲慢模樣,身側站了兩個小仙子,匆匆自雲端行過,並不曾發現她。

陳寶其實有些惆悵,因為覺著自家大王的那副模樣著實是有些陌生。陌生得就好像一個真正的神仙。

然而這份惆悵並沒有維持很久,她就被逮住了。

逮她的神仙一身亮甲,估摸著是巡邏的神將,提著她的尾羽問她:“小山雞,你一身妖氣,怎會出現在天界?”

陳寶心情不是很好,便不打算搭理他,便聽他自言自語道:“莫不是哪位仙君圖新鮮養的寵物吧?”

若不是忌憚變成人形很可能被認出,陳寶十分想變成人形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我家大王才不是圖新鮮呢!作為小弟我很有用的好不好?!

然而也只能想想而已。

到了傍晚,估計得了她不見了的消息苑章才來神將這兒,領她回去。末了還因在天界飼養妖物而被那死心眼的神將壓了半天才放。

等到確信四下無人後,陳寶才變作人形,扯住了前面人的衣袖。

“大王,我們啥時候回陳倉啊?”仙界一點兒也不好玩,到處都冷冰冰,就連大王在這兒待久了也變得冷冰冰。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卻並未發一言。

幾日後,苑章又來了,將她帶去了仙界中的一個湖泊。仙湖飄著嫋嫋霧氣,十分幽靜。站在湖邊,自家大王十分意簡言駭地命令:“脫!”

陳寶雙手環胸,十分驚恐地望著他:“大大大、大王?”

他刻薄地挑了挑眉,神情已然足夠打擊她那點微薄的姿色了。好吧,陳寶淡定地脫得只剩下單薄的裡衣,十分瀟灑地一個猛子扎進了湖中,隨即便被結結實實地凍在了那裡。

那是真的冷,齊胸深的湖水仿若千年不化的寒冰包圍著她,將每一絲寒意深深刺入骨髓。陳寶凍得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問:“大大大、大王,這、這是幹啥呀?”

他不發一語,擰著眉徑自解了外裳,一步步走到她身邊,擁住她。

“這個仙湖可以淨化你身上的妖力,只要堅持泡在湖中,要不了多久你便不會再是妖了……”

陳寶不由自主地緊緊貼近身前唯一的熱源,艱難地自他懷中探出頭來,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哭音:“那要不了多久……是多久啊?”

少年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要不了多久是多久?或許自家大王也答不上這個問題。

陳寶不知道自己到底泡了多久,浸在這冰冷的湖水中,只感覺自己像是要一寸寸凍結成冰,每一次都覺得這樣的冷已是極致,可是下一秒,永遠都比上一秒要冷得多。

苑章自然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陪著她,他不在的日子裡,陳寶仰著頭獨自浸在水中。湖面上是溼潤的霧氣,她在霧中恍惚看見往日時光,傲慢刻薄的少年,風流清麗的少年,淺笑的少年,冷淡的少年……一幕幕滑過她眼前。

湖水太冰冷了,就算她拼命回憶這些,也不能使自己暖和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一身妖力到底要淨化多久,而且更糟糕的是,她開始能夠在心中聽見那妖王長風的聲音。

“他天生仙骨,怎會看上卑劣的妖?”

“做神仙的,大約都有一顆石頭的心,你應該比我明白……”

“你忘了?他說他後悔了,他說妖始終是妖……”

陳寶凍得昏昏沉沉,恍惚間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誰了。只是想起有少年從天而降,說要度她成仙,她迷戀那少年,但不想成仙,只想要同他在人界逍遙快活,便哄著那少年剔去仙骨。但是少年後悔了,他還是不甘成為卑劣的妖。她為著修煉成仙,吞食了多少妖元,於是他親自毀掉了她的原身,自山中尋回了自己的仙骨,重回了仙界。

“若他是仙,你們便永遠不能一起,可他永遠都不會是妖……”

那聲音斬釘截鐵,讓人無從反駁——至少陳寶無從反駁。

苑章再來時,陳寶靜靜浮在湖面上,面色平靜蒼白,彷彿一樽冰雪雕就的塑像,現如今的她,和這九重天上那些冰冷的神祗竟有了那麼幾分相似。他的小妖怪,似乎就這樣被生生抽去了鮮活生氣。

苑章將指節捏緊復鬆開,幾番後,方才壓住胸中複雜晦澀的情緒。

發現他來,陳寶也並未有什麼不同,不若當初,少女一見他便奔來聒噪個不停。

她問他,就算她是仙,他待如何?苑章沉默了許久,一時間發現自己竟無法回答。

陳寶悠悠嘆出胸中最後一絲熱氣。

“你我之間全憑我死撐……”她仰頭望天,一雙眼眸黑白分明,“可是大王,我如今……已經撐不住了。”

苑章無話可說,望著那人自湖中站起,她背對著他,單薄肩頭瑟瑟縮縮,他有些想擁住她,手指這樣在虛空中劃出一個弧度,最終仍平靜墜下。

他望著她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世界。

陳倉山依舊是一副群魔亂舞的舊時模樣,陳寶收了一群小妖,理所當然地過起了佔山為王恐嚇小弟的生活。

但近來陳寶比較惆悵,近來山中的小妖都有些心神不寧,跑掉了一大半,她覺著,似乎是有什麼大妖魔要朝著這邊過來了。

作為一山之主,陳寶思索了許久究竟是跑還是不跑,最終還是決定跑了,也許因為猶豫得太久,她最終還是沒跑掉,被人生生堵在了半山上。

堵她的少年面容風流清麗,神色卻十分傲慢。

“大大大、大王?”

她望著他滿身妖氣,驚訝得合不上嘴。

“這麼久沒見,你是不是又傻了?”那人越過她上山,回頭望見她還愣在原地,不耐挑眉道,“還愣著幹嗎?鞍前馬後伺候著啊!”

她笑眯眯地跑上前去:“好的大王!許久未見大王依舊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容光煥發更勝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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