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勤印象|油潑辣子

田鼠大嬸的油潑辣子一上架,我直接啪,啪,下了兩單,一單寄給北京的閨蜜老劉,一單寄給杭州的閨蜜老陳,總算一件心事落地,有個交代了。這可是她們惦記了二十八年的美味啊!以前三嫂在家,偶爾還能給她們做一點寄過去,自從三嫂離開家之後,就只剩個念想了。現在好了,大嬸開始做,而且大嬸跟我三嫂一樣,童叟無欺,人厚道,口腹之慾總算有了寄託之處。

油潑辣子一道菜,好像是陝西人的說辭。“撈一碗長面喜氣洋洋,沒有辣子嘟嘟囔囔”,說的是對油潑辣子的鐘愛。在我的故鄉,不這麼說,但是民勤人,吃幹撈麵,沒有菜行,但要是沒有油潑辣子,像我三哥那種愛跟媳婦耍橫的人,可能會直接撂碗不吃,不是嘟嘟囔囔就能解決的事。所以,一般人家家裡的碗櫃裡,總有一個碗,裡面備著油潑辣子,以便隨時吃麵,隨時就有。出門在外的人,每每想家,就會順帶著想起老家碗櫃裡的那一碗油潑辣子,它充滿了溫馨和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撩撥得人心裡發慌,常常使得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民勤印象|油潑辣子

南方的辣子,比如四川的朝天椒,湖南的長線椒,都是死辣死辣的,除了辣,還是辣,沒有一點香味,只是挑在舌尖上的一種辣。民勤的油潑辣子,不放芝麻,不放花生末來提味,就是直接一勺熱麻籽兒油澆下去,辣椒便具備了靈魂,香氣穿過鼻尖,直抵人的心靈深處。一家做油潑辣子.一條街的都能聞見,味道那叫香!

民勤,地處騰格裡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交接處,壞境苦寒,鹽鹼地多,適合種植辣椒,人也習慣吃辣椒。所以,每當到了春天,天氣漸漸轉暖,地脈暢通,種瓜種豆的季節,農民們不會忘了留出一塊地種茄子辣椒。茄辣子菜,在民勤,是道著名的菜。夏天,經過雞糞、羊糞等農家肥滋養的長茄子、豬大腸辣椒,結出了果實,摘來一筐,切一盆,籠一灶火,鍋裡放入麻子油,燒熱,滋啦一聲菜入鍋,炒一鍋茄辣子,拌拉麵,拌鹼面,就軟饅頭,是個敞開了吃的季節,吃嘛嘛香的季節。

民勤印象|油潑辣子

秋涼一來,青辣椒就會變苦,尤其是經過霜凍之後,青辣椒就變成一包水,沒法吃了。但是,民勤人無辣不歡,怎麼辦?只好醃製和晾乾。醃製的辣椒,我沒吃過,但是辣椒麵做的油潑辣子,那是無可替代的一口,我頓頓飯離不開的。

二十八年前,我上大學時,帶過一瓶母親做的油潑辣子,同寢室的人分享之後,就記住了那種特殊的香味,尤其是北京的閨蜜老劉,老是惦記著。老劉家經營著幾十家飯店,她老想把民勤的油潑辣子在自家的飯店裡推廣。有一年我讓三嫂給她家種了一畝地,長勢和收成都挺好,不料晾曬的過程中出了問題,壞了很多,結果讓老劉出了大價錢,只收了一點點辣椒,一直讓我愧疚不已。

晾辣椒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記得我母親以前穿辣子的情景:搬個凳子,坐在摘來的一堆辣椒跟前,用很粗很大號的針,穿上一根麻繩,從辣椒把的地方穿過,辣椒便一個個地串起來了,穿完一根麻繩,把麻繩頭尾相接,繫上,成一個掛串。我小的時候,會將這樣一串辣椒掛在脖子裡玩,母親說我像個喇嘛。所以喇嘛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光頭,紅袍,脖子裡掛著一串辣椒的人。事實上,辣椒掛在脖子裡是晾不幹的,得掛在房門上晾。房門前通風,向陽,也因為廊簷遮雨,所以是個曬辣椒的理想地方。辣椒掛起來,紅彤彤的,就像過年的對子一樣,喜氣洋洋的。

民勤印象|油潑辣子

經過一個冬季的風吹日曬,年底的時候,辣椒已經乾透了,拿起來會嘩啦嘩啦響了,就拿去碾坊裡碾。碾坊裡,逢年過節,尤其是進入臘月,天天都有推碾子的,大家用石碾子碾做饃饃的胡麻鹽,做麻腐餃子的麻籽,有的還會碾一些黃米準備一些年貨,當然也少不了碾一些辣子面。碾軲轆又笨又重,有時候靠人推,有時候套一頭驢拉,人推,驢拉,都是力氣活,沒誰願意幹,所以家裡有句罵那些偷奸摸滑的人的諺語:碾道里忙了往磨道里跑,磨道里忙了往碾道里跑。碾辣面子,除了苦累之外,還有一個困難是,嗆得受不了。驢走在碾道里,人跟在驢後,碾坊小,空氣裡充滿了灰塵和辣椒粉,驢嗆得甩頭,仰頭打響鼻,人也不停地阿嚏阿嚏的打噴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民勤印象|油潑辣子

現在磨辣椒粉用粉碎機,把辣椒放到機器裡,開關一摁,唰啦啦一下子,辣椒粉就出來了。但是,看著這種均勻的一片一片的辣椒粉,總是覺得不像碾子上碾的,一半面,一半粉的樣子,欠缺一點什麼東西。

醞釀這篇文章腹稿的時候,想起了家裡的石頭碾子,夢想著可以能修繕一下,作為一個鄉村特色搞旅遊。問了一下在家的姐妹們,她們告訴我說碾子讓鄉ZF的幹部們拆了,問為什麼拆,說是用不著,嫌佔地方,拆下的碾盤用土埋了。我靠!一聽這個我火冒三丈,這幫狗熊,鎖井,毀苗,就一個碾軲轆,難道當了他們路了?也要管?也要拆?他們離不開油潑辣子,但是容不下做油潑辣子的工具和種辣子的人,真讓人無法理解。他們毀了那件可能屬於康熙、乾隆年間的青石頭碾子,就是毀了鄉村的歷史,毀了我對鄉村的記憶,也毀了我的夢想!

田鼠大嬸是我至今看到的民勤人裡寫作最生動,最有質感的。她的寫作是走野路子,不敢叫她什麼作家,依然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但是身為農民的她,如今只能種一點點地,供著一個大學生,一箇中學生,家裡沒有額外收入,沒辦法,只好另闢蹊徑,在網上賣油潑辣子。大嬸那充滿靈動的文字和唯美的圖片,與我在有意無意間碰撞,心被一次次觸動。有些酸澀,有些溫馨,更多的是隻屬於自己的懷念,懷念油潑辣子,懷念S家大街上的那個青石頭老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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