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桃:厚村

知道厚村這個名字約有十五、六年了吧?那個時候我只有一輛摩托嘉陵70,要去遠處並不方便,有時候也就僅僅是想一想罷了。

第一次聽到厚村,是一個原來的同事在那個村子掛點,搞新農村建設,有一次見面問起她新近工作情況,她說在厚村。

老師有時間來厚村採風,厚村很美哦!臨別她說。

就這麼輕輕的一句厚村很美,使我一直深深記得。

陳玉桃:厚村

人的思維的確很是奇怪,第一印象就像海灘上那雙清晰的腳印。

若干年前,我去興國良村,那個時候剛剛買車,開著車快到良村圩,忽然發現公路旁邊有塊牌牌,上寫前村二字。

一下子就想起了厚村這個名字,心裡想,怎麼不是後村呢?

那次我心血來潮,就將車子開往了厚村去,且走了好遠。

是這麼一個村子,處在大山皺褶裡,卻是那麼的豁然開朗,這裡住著上千姓應的人家,自古就有“應半村”之說,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姓應的一姓人佔了半個村莊人口,其他姓氏如羅姓、何姓、李姓等等,不一而足,兩天前聽聞我要去村莊採風,一下子來了好幾個老人,都是村子裡的文化人,其中兩個姓應,都很厚道純樸。

陳玉桃:厚村

將軍曾經馬失前蹄的鎖龍峽

採訪厚村老人,他們最愛講的故事,當然是將軍賠馬的故事了。

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十步兵學校政委李良漢將軍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興國縣良村鄉嶺下村。

去嶺下必經厚村,從良村圩到嶺下有20裡山路,山道彎彎,坎坷難行,興國縣政府幹部便把唯一的一匹馬牽來給他代步。

厚村,像一隻圓圓的“雞胗”,而厚村往裡有個鎖龍峽,則像那根與雞胗相連的小小胃腸。

那是一個狹長地帶,嶺下河水從這個峽谷嘩嘩地往下流,就在這河段裡,有一塊天然的大石,恰是一把巨大的鎖,鎖住大地龍頸,當然也就鎖住了一村的財富與貴氣。

嶺下出了個將軍,這個將軍當年就是在鎖龍峽參加革命的。

他清楚記得,在當年的激烈戰鬥裡,自己在鎖龍峽差點喪命。

第三次反“圍剿”時,中央紅軍在十萬洲殲滅國民黨一個旅後乘勝追擊,在厚村村前鎖龍峽遭遇到國民黨趕來增援的另一個旅。

住在鎖龍峽對面嶺排上,至今依然健在的老婆婆,還清晰地記得當年的戰爭情形:

陳玉桃:厚村

採訪後合影留念

紅軍從嶺下往良村追擊國民黨兵,而國民黨兵趕來增援的另一個旅埋伏在鎖龍峽兩則狹長山谷。國、共兩黨軍隊在此還未交火,突然兩架飛機在上空盤旋,一聲槍響過後,飛機沒有打中,飛行員卻惱羞成怒,接連往地面山頭扔下三顆炸彈,一顆在山嶺樹林爆炸,炸死的幾乎是埋伏在樹林的國民黨軍;一顆炸在路旁,炸死的幾乎是紅軍;還有一顆炸在上一點點的禾田裡,彈頭鑽在水田上,沒有爆炸,之後被蘇維埃工作人員抬往良村鄉蘇維埃政府。

兩顆炸彈之後,頓時血流成河,死傷無數,被炸死炸傷的國民黨軍隊比紅軍多一倍,剩下的國民黨部隊也無心戀戰,逃的逃溜的溜。

紅軍分三路躲避,其中一路躲在牛欄坑謝家祠堂樓上。

次日,國民黨飛機仍不甘心,再次光臨鎖龍峽附近的牛欄坑,並往祠堂扔下兩顆炸彈,將三扇相圍的其中一扇祠堂牆面炸燬。

此次炸彈來得突然,又炸死炸傷紅軍數人。

僅十來歲的李良漢當時也在牛欄坑躲避,雖然這裡離他家只有數里之遙。

這次慘烈傷亡給紅軍帶來不小損失,也給李良漢留下許多刻骨銘心的記憶。當年一起參加革命的八個同齡孩子,最後只剩下自己了。

回憶到這裡,李將軍心情沉重起來,腳步也變得異常的混亂,耳邊好像有當年的哭喊聲,那被炸彈燃燒開來的山林,嗶剝作響,炸傷在林子裡動彈不得的國民黨官兵,慘烈地喊著救命,救命。

然而,回應他們的,只有紛飛的戰火與淒厲的同伴喊叫聲。

戰爭是割肉機,碾碎的,不是政黨,而是平民百姓生的權利。

我們,永遠,永遠也不要戰爭。

陳玉桃:厚村

就在這樣的混亂思緒中,突然,將軍身體一個趔趄,險些就栽下馬來。

將軍當即跳下馬,一看,糟了,馬失前蹄,竟然真的折壞一條馬蹄。馬無法前行,將軍手牽著馬,非常懊喪地往家裡走去。

幾天之後,他返回到縣城,拿出100元給馬治腿。縣政府幹部萬般推辭,不肯接受,李良漢堅決地說,這是解放軍的紀律,我一定要執行。

當地政府幹部誠懇地說,將軍,你為革命建功立業,如果一定要賠,那就我們來賠,好嗎?

不行,在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搞特殊。

沒有特殊化。特殊化只有在和平共享時代。

村子裡的老人依然記得,紅軍反“圍剿”後,鎖龍峽兩邊橫屍遍野。飢餓使得人們再沒有了尊嚴,幾個大膽一些的婦女就在交戰第三天,在國共軍隊剛剛撤走幾小時,她們偷偷地,戰戰兢兢地,手拿照明火把,往鎖龍峽山嶺走去,那裡,有漫山遍野的屍體還沒有打掃。

月色依稀,面目猙獰的屍體,使得偷偷上山的婦女更加的恐怖。

將手伸進未曾燃燒完的破爛的衣衫口袋,一個銀元,又一個銀元,或一個兩個銅錢……

忽然,一隻手捉住了婦女摸向口袋的手。

婦女嚇得差點閉一口氣過去。

不要怕,我沒有死,我,我求你一件事。

斷斷續續的敘述。

陳玉桃:厚村

啞彈聽說就是落在這裡附近

一個國民黨戰士,堅強地活著,只為能夠告訴自己的妻子一句話。

他真的等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請你,請你告訴她,我愛她,愛孩子,我不能陪她到老,我會永遠護佑她,護佑孩子。

他把三個銀元放她手裡,手散開,手垂到地上。

這個當年偷偷上山摸屍體的婦女,一直沒有忘記自己對死者的承諾,一直,一直。

1981年,這個年邁的婦女終於通過多年打聽,輾轉打聽到那個早已刻在心間的女人名字,於是,她在自己女兒的陪伴下,來到了興國某個村莊,將當年的三塊銀元交給了本該得到的那個人。

沒有張揚,沒有,一直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直到今天,當我聽到這個故事,我的心瞬間感動得不行,熱淚盈眶,真的。

這個老人還在嗎?

答案其實早已知曉。

只不過,這個婦女,就是厚村的一個無名婦女。

一下子,我恍然明白,厚村,為什麼不是後村。

陳玉桃:厚村

裡面就是牛欄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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