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提到的「金西洋自行船」是輪船嗎?

《紅樓夢》裡提到的“金西洋自行船”是輪船嗎?

《紅樓夢》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慈姨媽愛語慰痴顰”:“一時,寶玉又看見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叫:‘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裡呢。’賈母忙命拿下來。”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豔理親喪”:“湘雲笑指那自行船給黛玉看,又說:‘快坐上那船家去罷,別多說了!’眾人都笑了。”

這兩回裡都提到了“自行船”模型,有的學者就試圖以此為依據來證明《紅樓夢》成書於乾隆時期。如童力群先生就寫過《論以“西洋自行船”來確定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一文。但其論證卻漏洞百出,其結論是想當然的、不可靠的,用“西洋自行船”根本無法確定《紅樓夢》的成書年代。

童力群先生在文中寫道:“自行船,無疑是輪船。西洋自行船,就是歐美的輪船。”

但是自行船為什麼就是輪船呢?童先生只用了“無疑”二字,此外別無說明。但這“無疑”卻是大大地可疑。

(一)古籍中的“自行”物事

考之中國古書記載有很多“自行”物事,這些“自行”物事大抵都是用所謂的“消息機關”驅動的玩物。我們不妨來列舉一些:

(宋)李昉《太平廣記》卷第二百二十六“伎巧二”:“木人長二尺許,衣以綺羅,裝以金碧。及作雜禽獸魚鳥,皆能運動如生,隨曲水而行……木人奏音聲,擊磬撞鐘,彈箏鼓瑟,皆得成曲。及為百戲,跳劍舞輪,升竿擲繩,皆如生無異。”

《紅樓夢》裡提到的“金西洋自行船”是輪船嗎?

(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四“槐西雜誌”四:“族兄中涵言,官旌德時,一同官好戲劇,命匠造一女子,長短如人,周身形體以及隱微之處,亦一一如人。手足與目與舌,皆施關捩,能屈抻運動。衣裙簪珥,可以按時更易,所費百金,殆奪偃師之巧。或植立書室案側,或坐於床凳,以資笑噱。一夜,童僕聞書室格格聲,時已鎖閉,穴紙窺視,月光在牖,乃此偶人來往自行,急告主人,自覘之信然。”

這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製作的自行人,此外還有從國外進口的“自行”物事:

(清)王士禛《池北偶談》卷二十一:“又有玻璃千人鏡、多寶鏡、顯微鏡、小自鳴鐘、自行表,以及海洋全圖、璇璣諸器,皆極工巧。”

(清)袁枚《子不語》卷二十三“銅人演西廂”:“乾隆二十九年,西洋貢銅伶十八人,能演《西廂》一部。人長尺許,身軀耳目手足,悉銅鑄成;其心腹腎腸,皆用關鍵湊接,如自鳴鐘法。每出插匙開鎖,有一定準程,誤開則坐臥行止亂矣。張生、鶯鶯、紅娘、惠明、法聰諸人,能自行開箱著衣服。身段交接,揖讓進退,儼然如生,惟不能歌耳。一出演畢,自脫衣臥倒箱中。臨值場時,自行起立,仍上戲毯。西洋人巧,一至於此。”

這裡說的“自行表”、能夠演西廂的“銅人”,都是從國外進口的。

不論是中國人自己製作的,還是從國外進口的“自行”物事,都不是靠蒸汽機驅動的物件,而只是一些靠“消息機關”驅動的玩物。

唯鄭觀應《盛世危言》中有“近聞西人創有水底自行船”的記載,那應該是用蒸汽機作動力的輪船或潛艇,但那已經是清末的事了。 

(二)清宮檔案中的“自行”物事

另外在清宮檔案中多次出現“自行虎”。楊啟樵《雍正帝及其密摺制度研究·附錄一》說:“如‘活計檔’中數次出現‘自行虎’之名,和它關聯的詞語有‘鐵輪’、‘消息’等。‘消息’就是彈簧,這自行虎肯定是上了發條能走動的玩具,當時是十分罕見的。”

吳伯婭《從新出版的清代檔案看天主教傳華史》一文說:“乾隆帝曾令傳教士製造自行虎,明確提出:‘要四足活動。先照小樣做一件,得時照大樣改做一件。’並令傳教士製作活動人物、水內自行鵝、自行船、浮水娃娃等。”

這些“自行”物事也不是靠蒸汽機驅動的物件,也只是一些靠“消息機關”驅動的玩具。

(三)童力群先生論證的隨意性導致其結論的不可信

童力群先生在沒有任何證據支撐的情況下,就武斷地斷言“西洋自行船,就是歐美的輪船”。

既然“西洋自行船,就是歐美的輪船”,那麼,按照常理,就應該是輪船發明以後的事。但美國人富爾敦發明輪船的時間是1807年,即清嘉慶十二年。此時不僅《紅樓夢》早已問世,且其刊印本程甲本、程乙本也分別於1791年、1792年出版了。因此童先生斷言“金西洋自行船模型時間早於富爾頓時間”。但是若按照這樣的邏輯,是不是也可以斷言《紅樓夢》中關於金西洋自行船的描寫是1807年以後插入的呢?

《紅樓夢》裡提到的“金西洋自行船”是輪船嗎?

因為程甲本在1791年已經刊行,所以童先生就必須要找到1791年前的輪船來作為《紅樓夢》中“金西洋自行船”的原型。於是他找到了法國人喬弗萊,他說:“顯然,‘金西洋自行船’的原型的發明家是法國的喬弗萊。”至於“顯然”到底“顯”在哪裡,他又不說了。

把喬弗萊設定為“金西洋自行船”的原型的發明家後,童先生接著推斷:因為喬弗萊試製蒸汽輪船,其最早年份是1769年。假設寶玉房裡的“金西洋自行船”就是仿照1769年的喬弗萊的蒸汽輪船而製作的,此“金西洋自行船”被擺到寶玉房裡(在現實生活中則為皇宮或王公貴族家或官僚富商家)時,(從製作到運輸到擺放,其時間跨度為一年),應已到了1770年,即乾隆三十五年。於是他得出結論:“庚辰本的定稿時間,不能早於乾隆三十五年。”

但是我們知道,喬弗萊試製蒸汽輪船是失敗的,誰會替一個失敗的實驗製作一隻模型並作為一件奢侈品運到中國來呢?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

輪船模型的製作應該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輪船的發明者有了輪船的概念,先製作一個模型,然後按照模型製成實物;第二種情況是輪船的概念已經普遍為人們所接受,商人們製作模型來賺錢。寶玉房中的“金西洋自行船”如果是輪船模型的話,那必定屬於第二種情況。而這種情況必定出現在1807年以後。故而寶玉的“金西洋自行船”的原型必定不是蒸汽輪船,而只是一般的用發條驅動的玩具而已。若看見“自行船”三字就一口斷定它是蒸汽輪船,那麼第六十七回“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中那“虎丘帶來的自行人”又作何解釋呢?

綜上所述,《紅樓夢》中的“金西洋自行船”的原型不可能是蒸汽輪船,而只是一件用發條驅動的玩具。因此,童力群先生以“金西洋自行船”的原型是蒸汽輪船為前提而論證的“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的結論是靠不住的。《紅樓夢》完全可以成書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前,結合我以前論證的其他相關證據,《紅樓夢》成書於康熙年間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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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讀,高屋建瓴。吳氏紅學,高端學術。 知識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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