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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中讀用戶@菊貓
姐夫在微信群裡曬自己做的龍蝦，兩盤，一盤是整隻的，全身紅透，蜷縮著尾巴整齊的圍成一圈，另一盤是蝦尾肉，縮成一小團。
他說這是端午放假回家村裡人給的，很新鮮，帶回城裡吃了兩次。哥哥、姐姐們都很羨慕，紛紛出招告訴他自己做蝦的訣竅，放在鹽水和酒裡泡一泡，讓蝦把胃裡沒消化的食物吐出來；拿藥酒、生薑和蝦煮半熟，倒掉湯水，重新加水，再加入各種調料，八角和花椒一定要先加進去……
時間往回退20年，大家都是抓蝦的好手。
夏日的鄉村是枯燥的，火辣辣的陽光籠罩著一切，一下雨，乾旱的土地像熱鍋一樣發出滋滋的響聲，無數的水泡被吞吐而出，池塘裡灌滿了水，荷葉和水草旁出現了魚、青蛙、蛇、龍蝦的影子，大雨是一場碩大的幕布。
雨停或者快要停的時候，我們會帶著網撈和水桶出門，試試運氣如何。小小的身軀，被爺爺奶奶套著雨衣，你能看到平時很難看到的景象，荷葉旁圍了一圈龍蝦，鉗子有手指粗大，紅色的身軀告訴你那是大家夢寐以求的蝦，平時想得到它只有將手伸進洞中一陣摸索，倒黴的話還會被它夾出血來。它們出來透透氣，稍有動靜就會消失不見，水邊地滑，不靈敏的身軀常常會讓我一無所獲。有時會帶個釣竿出門，將蚯蚓輕輕的放在它的旁邊，聞到味道就會過來。釣過一個很威風的龍蝦，它身軀短小，兩隻鉗子撐在前方，蔑視一切。
釣龍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初釣龍蝦只是一種娛樂，村裡的孩子都在釣，大家聚在一起，有時候一個不大的池塘邊圍滿了人。都是你認識的人，都在同一個小學讀書。
站在田埂上或者池塘邊，折一個巨大的荷葉撐在頭頂，旁邊放一個水桶、一個網撈、一個蚯蚓罐兒，等著龍蝦上鉤。這是一個打發時間的活兒，因為有的時候，放下釣竿人就跑開了，去摘蓮蓬、找龍蝦洞、兔子洞、在空曠的地裡和狗一起玩耍，跑累了，滿頭大汗，就跳到旁邊水乾淨一些的池塘游泳。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傍晚穿著還在滴水的內褲，拿著桶和釣竿就回家去了，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沒釣到龍蝦也會有一些沮喪，但是一份付出、一份收穫，注意力不集中，也不能強求，但是即便三心兩意，一天下來也會有一些收穫。家裡人是不管我的，同樣不管我的蝦，如果剛好姐姐在家，她們就會將龍蝦處理乾淨，拔筋、去頭，留下一小坨肉，往往小半桶蝦，姐姐處理後會有小小一盤，等奶奶幹完農活回來放到鍋裡爆炒，就只剩半盤了，每個人能吃三粒蝦肉。那個時候的蝦肉一點都不好吃，沒什麼花樣。
釣蝦開始發生變化是知道了我們村和隔壁村有收龍蝦的，大蝦一塊五角一斤，小蝦八角一斤。沒有零花錢的我們釣完蝦都會直接送到收蝦家裡，將自己的釣的蝦賣掉，一次能賣個一兩塊，這是三包方便麵，五個冰激凌，十餘包辣條的錢。
釣蝦不再是為了玩樂，我和幾個小夥伴商量，將釣的蝦合在一起，集中作業，賣掉的錢均分。五個人，釣竿合起來有共12根，我們花了一個星期重新做了20根釣竿，一共三十二根，排下去能佔滿池塘一側。
我想掙點錢，向家長伸手，永遠都是沒錢。他們可以在父母掛起的衣服口袋裡搜一搜，沒準哪次打麻將剩下個一塊、五毛就是走大運了。我不會摸爺爺奶奶的口袋，那樣對於他們太過於殘忍。
龍蝦笨，好鬥，鉗子夾住了你是不會輕易鬆手的，在水裡咬住蚯蚓只會彈尾巴向下墜，到嘴裡的食物即便被拉到岸上也不會鬆口。為了節省蚯蚓，也為了防止它夾斷餌逃走吃白食，我想了個辦法，用一截細細的鐵絲將蚯蚓貫穿，在鐵絲中間繞一個圈綁在魚線上，它們果然像鐵一樣吸附在上面，而且半天只需要換一次食兒。
人多力量大，杆兒多蝦也多。第一天實驗就釣了兩桶，我們將大蝦和小蝦分開裝提到收蝦人家，一共賣了二十好幾，大家都很開心，盼望著暑假快點到來。
“你打算用錢幹什麼？”回去的路上小夥伴問我。
“不知道，先留著吧，需要的時候會用上的。”我笑著回答他。
這錢得來不易，有五塊整。記得很小的時候，吵著要買什麼東西，母親艱難的掏出五塊錢，我拿在手裡不知為何給撕了，捱了一頓毒打。
放假前一天，幾個小夥伴就相約為明天釣龍蝦事業做準備，帶一把鋒利的鐵鍬，來到其中一個小夥伴家後面的糞坑旁邊，很臭，但蚯蚓多，有人挖沒人撿，最後決定猜拳誰去撿，我們經常這樣決定一件事。落敗人員產生了，我們一陣大笑，大家都盯著他，希望他撿的時候能碰到豬屎，誰知他跑到旁邊撿來一個垃圾袋套在手上，捏著鼻子撿了起來。蚯蚓要大且粗的，太小或者紅蚯蚓都會被放回去，還會再來的，挖取的蚯蚓放在一個廢棄的瓦罐裡，瓦罐裡裝一些糞土，存放在我們的基地——一個小夥伴家的後院。
那個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水邊度過的，乾乾淨淨的出門，髒兮兮的回家。太陽永遠在頭上，龍蝦的腥味圍繞在身邊，浸泡了一天的蚯蚓在高溫下腐爛，龍蝦揮舞它的鉗子，也出現在我的夢裡。
暑假過去，我用賣蝦的錢給自己買了一直想要的四驅車，荷包裡裝有一百多元鉅款，這對一個經歷過買個作業本奶奶都叫我拿雞蛋去換的人來說是難以想象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花這筆錢，那是個令人興奮的夏天，不管做什麼，你總會想起身上的錢。
但並不是每個夏天都是如此令人心滿意足，我們發現村裡開始有人用簍子下蝦了，每一個我們經常去釣蝦的地方，都有那種圓形的竹簍，竹簍裡放上蚯蚓，沉到離岸邊不遠的水裡，用水草蓋住，前一天傍晚下，第二天早上收。他不僅下蝦，還下黃鱔，捉青蛙，是個多面手，這是他的工作。
和他比起來，我們簡直是小打小鬧。有天早上他收穫回家，我們看到他將簍子裡的蝦、黃鱔放到木盆裡，兩盆蝦，一盆黃鱔，蝦都是大個頭，黃鱔也有大腳趾般粗，這讓我覺得屈辱，彷彿是在告訴我，我是一個黃毛小兒。
我跟小夥伴商量，我們也要存錢買簍子，工具升級。
“我已經打聽過了，一個簍子十二塊，我們工作十天就可以買到八個簍子，到時候我們能掙更多的錢。”我試著鼓舞士氣。
“可是我們並沒有那麼多時間？”
“做這個很累的，他放簍子經常到半夜，早上四點多就起來。”
“他是專業做這個的，是用來養家的，你又不是。”
他們不想做，我一個人更加困難，大家都買到了自己想要買的，龍蝦不再有吸引力。我們越來越少的去釣蝦，開始養起了鳥兒。那些釣竿被我們遺棄在根據地，沒扔也沒收起來。我們已經走遠了。
那個夏天發大水，後湖裡的田、地、池塘連成一片汪洋，整整半個月水才退去，一天放學回家，我被人告知，水裡有很多龍蝦，撿都撿不完，我趕緊召集小夥伴往後湖裡跑，土地露出了原來的樣子，水很清澈，稻秸稈腐爛在田底，田裡的水不過膝蓋，我們在那一片水域上狂奔。
那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龍蝦，它們有的爬到田埂，有的浮在水面，像是在水裡泡的太久出來透透氣一樣，很多人都提著桶撿拾。水田與池塘之間有一條深渠，是用來灌溉的，裡面長滿了水草，我們看到了下蝦人的足跡，每隔幾米，水渠中央的水草都被扯出一個可以放下簍子的地方，提起了那個簍子，裡面全是蝦，大的、小的、紅的、綠的，倒進桶裡有半桶，只是它們都悶死了，看了其他的蝦簍情況也大致相似，只有幾隻倖存。
我們捉了很多蝦，每個小夥伴都提了一桶，死的活的都有，大家都很興奮，天快要黑的時候往收蝦人家跑，這一次應該能賣很多錢吧，我這樣想。
“是從後湖那邊撿來的吧？”他問道。
“是的”，我們回答道。
“這些蝦被下藥了，不能吃，我收不了。”
那天的情形我一直記得，本來都計劃好了，賣了錢再湊一點就可以買一輛四驅車了，不用再羨慕小夥伴的了。
吃不了，那留著還有什麼用，下藥活不了多久的，最後我們還是把他們倒進了池塘裡。
我恨那些下藥的人，比之前恨下蝦人更恨。但是我知道，我是羨慕下蝦人，雖然他們改變了規則，但是我們還能玩，下藥就不一樣了，他毀滅一切。
那是五年級的的夏天，也是和小夥伴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夏天，生源太少，村裡的不辦六年級，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讀書。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釣過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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