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話叫做西方不亮東方亮。去年還是劍拔弩張，令世人憂慮核戰爭危險的朝鮮半島，一轉眼，今年就變成了世界亂局中的和平亮點。4月27日，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在板門店跨過三八線與韓國總統文在寅會面。雙方簽署並發表了《為促進朝鮮半島和平、繁榮、統一的板門店宣言》。在《宣言》中，“兩位領導人向八千萬同胞和全人類莊嚴宣佈，朝鮮半島已經開啟新的和平時代，不會再有戰爭。”不僅如此，《宣言》還就人們最為關注的核問題明確表示，“韓朝確認通過完全棄核實現半島無核化的共同目標。”對於朝鮮半島的這種鉅變，國際社會普遍表示歡迎。當然，還有不少人依據以往的經驗，表現出懷疑的態度。無論如何，要準確地理解和把握半島的變化及其發展方向，我們需要從歷史發展的角度去觀察，而不是沉溺於現象主義的問題論。
4月27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在板門店跨過軍事分界線，與韓國總統文在寅會晤
要關注南北首腦會談的歷史感
此次南北會談，國際輿論主要關注的是核問題。而事實上，會談的主基調是南北關係以及半島未來如何發展的問題。如何解決南北關係，並不是簡單地處理雙方之間具體矛盾的問題，而首先是歷史態度問題。可以說，強烈的歷史感是此次南北首腦會談最突出的特點。
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在韓朝首腦會談開始前，在板門店的和平之家中題詞稱，“新的歷史從現在開始，和平時代站在新的起點”。開宗明義地表達了一種歷史感。雙方簽署的《板門店宣言》也將2018年視為朝鮮半島的“歷史轉折點”。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在會談後的新聞發佈會上又再次表達了這種歷史感。他希望能夠開啟和平與繁榮的新時代，實現偉大的歷史，並表示，偉大的歷史是那個時代的人民自己創造出來的，我們一定要創造歷史。
4月27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與韓國總統文在寅在板門店簽署共同宣言
如果半島由此次首腦會談而開創了一個和平繁榮的新時代，那麼從名義上看，這個時間起點或許可以由《板門店宣言》的發佈算起。不過從事物發展的實質進程看，朝鮮半島未來和平與繁榮的歷史起點，是由1991年12月雙方簽署《關於北南和解、互不侵犯與合作交流協議書》（簡稱《南北互不侵犯協議》）之後的27年曆史所構成的。27年對具體的個人來說，是一個漫長的歲月。但對於東方古老的國家民族來說都可以視為一個點。朝韓此次首腦會談的喜悅，其實來自於這27年的風風雨雨對半島人們心靈的激盪和洗刷，以及在這過程中對雙方同胞關係的再認知。
事實上，此次的《板門店宣言》再次確認了南北關係中的三個歷史文件。這第一個文件就是《南北互不侵犯協議》。朝韓為了“在半島構建牢固的永久性和平機制積極合作，終結半島目前不正常的停戰狀態”“再次確認不向對方動用任何形式武力的互不侵犯協議，並將嚴格遵守該協議。”第二個文件是2007年10月4日南北首腦簽署的《北南關係發展與和平繁榮宣言》。作為發展雙邊關係的具體措施，朝韓首腦在宣言中表示要“積極落實《10·4宣言》所列項目，首先將採取切實措施連接並升級改造東海線及京義線鐵路和公路。”第三個文件就是1991年朝韓簽署的《半島無核化宣言》。在《板門店宣言》中，“韓朝確認通過完全棄核實現半島無核化的共同目標。”這裡不是西方國家所理解的“朝鮮無核化”，而是“半島無核化”。因為這種提法是雙方早在27年前就已經確認了的。
當然，比這些歷史細節更深刻的歷史感體現在《板門店宣言》的開篇中，雙方要“儘早終結冷戰造成的長期分裂和對峙、勇於開創民族和解與和平繁榮新時代”。終結冷戰，走進新的歷史，依然是朝鮮半島當下的歷史主題。
創造歷史要善於應對挑戰
所謂歷史感，並非簡單的時間概念，而是一種對人類應該不斷走向文明的心靈訴求。從國際關係的角度看，歐洲在近代脫離了神權政治體系，確立了民族國家的概念，這是一種進步。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人類確立了國家主權平等的觀念，並由此確定將“互不侵犯”作為國際關係基本準則，這又是一次進步。冷戰結束，人們只看到蘇聯的自我解體，美國甚至整個西方將這視為一次輸贏，而完全忽視了，在蘇聯解體背後的真正動因是對人類不再以對抗方式來處理國際關係的一種期望。恰恰是美國這種沒有歷史感的歷史判斷，使得美國冷戰後在處理國際關係上倒行逆施，毫不掩飾地走上新帝國的道路。“互不侵犯”原則在美國的對外政策中已經蕩然無存。對一個主權國家是否干涉動武，主要考慮的就是其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需要，以及是否能贏。
正是因為美國的這種行為方式，才使朝鮮半島冷戰後的和解進程困難重重，也逼使朝鮮走上擁核道路。如今，當歷史的轉機再次來臨時，最大的懸念依然是美國缺少歷史感。到目前為止，美國依然認為朝韓關係出現重大轉變的根本原因，是自己堅持高壓制裁的結果。這種錯誤判斷導致美國的反應依然是認為自己贏了，而不會看到，這是一次可以讓歷史走向進步的機會，讓文明得以發展一種轉折。
時任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蓬佩奧在復活節週末（4月1日）赴朝鮮與金正恩進行會面
諺語說，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儘管目前美國總統特朗普對與金正恩會面表示了積極的態度，但美國對半島南北關係改善的基本判斷，導致美國依然只關注朝鮮棄核問題，而對朝韓《板門店宣言》中的主題思想，既“在半島構建牢固的永久性和平機制”並未做出積極的反應。相反，在過度地強調朝鮮必須立即徹底棄核的同時，還委派好戰人物出任駐韓國大使，並繼續強制推行薩德部署，這都難免讓人對美朝首腦會談和未來的半島走勢感到擔憂。所以，對朝韓雙方來說，此輪南北關係改善的前景，依然面臨超級大國戰略選擇的挑戰。能否妥善應對這種挑戰，切實讓半島走上和解、和平、無核的道路，這是南北雙方都需要做出努力的事情。
半島的出路在於擺脫大國政治架構
歷史感講的是對文明戰勝野蠻的歷史推進意願。人類是群體性動物。文明的進展一是體現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上，二是體現在如何讓個人與群體之間，群體與群體之間更和諧相處上。如今，如何處理國家之間的關係正成為人類文明如何發展的核心問題。冷戰後的局勢顯示，弱肉強食，強者統治弱者的理念依然根深蒂固，這是人類還未真正進入文明時代的標誌。
朝鮮半島問題說到底要解決的也是個文明與野蠻的問題。朝鮮半島問題的根源首先是日本帝國主義擴張導致的朝鮮亡國，而後是大國勢力範圍競爭導致的分裂，再後是冷戰導致的對立。而冷戰後，則是霸權主義的政治全球標準化和朝鮮生存之間的博弈。半島要開創新歷史，就要擺脫這些舊歷史的桎梏。從依然複雜的地緣政治角度看，尋求做東方的瑞士當屬最終解決半島問題的最佳出路。
（作者：時永明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問題資深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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