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回歸之路:微妙的轉折點上的成功與不成

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

小米正處在一個微妙的轉折點上——若成功,或可抓住IOT平臺的機會,成為硬件和互聯網接壤點上的巨頭;若不成,則不得不在如狼似虎的手機競技場中進行無休止的戰鬥

2018年7月9日,新裝修後的港交所迎來近三年人數最多的一次IPO,到場人數達600人。香港特別行政區財政司司長陳茂波、港交所行政總裁李小加、港交所主席史美倫、170多個小米高管及員工和200多家媒體悉數到場。一位參與過多次IPO的現場人士稱,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罕見的IPO。

今天9點30分,小米(1810.HK)在港交所正式掛牌交易。這是港交所第一次以“同股不同權”方式上市的新股;也是全球第三大科技公司IPO,上市集資額達47億美元,僅次於阿里巴巴(BABA)的250億美元和Facebook(FB)的160億美元。

但是小米開盤即跌破發行價,目前價報16.6港元/股,相較其定價17港元/股下跌2.35%,跌破發行價。此前小米發行價已經取17港元-22港元發行價區間的下限。小米總市值3718.91億港元(約等於473億美元),市盈率約為34倍。雖然一跌再跌,小米的這一市盈率在當前市場環境下仍不算低——截至記者發稿,蘋果(AAPL)市盈率為18、騰訊(00700.HK)市盈率為37、阿里(BABA)市盈率為48。

“我們不能剎車,市場是開放的,我們向每一個人開放。如果你對這個價格不滿意,你可以離開。”港交所行政總裁李小加在現場回答關於新經濟公司破發問題時說。

創立自2010年,小米始終是一家出乎意料的公司。它從多數人看不懂的互聯網打法中長出,彼時“舊時代”的手機巨頭走上衰敗之路,小米以性價比、互聯網思維和軟硬件一體的商業模式立上潮頭。2014年,小米以450億美元估值成為當時全球最大的科技初創企業。但就在外界開始認為小米模式完勝的時候,它突然在2016年跌落谷底。一年後,又從一片唱衰聲中爬了回來。

小米的上市之路也一樣,當業界以為1000億美元估值大局已定,其估值突然縮水——從800億美元到700億美元再到500億美元。而其上市地選擇也波折重重,先是港交所,後來是港股和CDR同步,但卻在“首個CDR企業”呼之欲出的最後一刻宣佈要延遲CDR先發港股。

以上估值沒有達到雷軍的理想預期,他自認為小米可預見的增長在10倍以上。然而投資者看到的是中國智能機市場收縮、全球智能機增長滑坡、手機領域再無投資機會,而小米崛起的生態帝國在行業沒有完全成熟時,談成功還為時過早。

最終的估值結果,是小米和投資者在長達半年時間裡相互試探和拉鋸後找到的平衡點。它反映了資本市場對小米目前真實價值的評估。某種意義來說,小米的IPO之路也是小米的價值迴歸之路,從極端的叫好和極端的唱衰中終於冷靜下來。

小米正處在一個微妙的轉折點上——若成功,或可抓住IOT(Internet of things,物聯網)平臺的機會,成為硬件和互聯網接壤點上的巨頭;若不成,則不得不在如狼似虎的手機競技場中進行無休止的戰鬥。在小米上市這個節點上,《財經》重新審視和還原今時今刻的小米,以及它在通往千億甚至萬億元市值過程中所必經的艱難與險阻。

小米IPO迴歸路

“一般上市一個行業研究員去就可以了,小米去三個,一個做硬件,一個做軟件,還有一個做互聯網。”

雖然很多接受《財經》記者採訪的人士表達過類似觀點——他們看好小米是因為看好雷軍,但對於小米董事會在2018年二季度贈送雷軍價值98.27億元的股權激勵,仍大為吃驚。“這是歷史上最大的薪酬發放日之一。”《華爾街日報》在報道中說。

小米董事會成員、順為資本聯合創始人兼CEO許達來接受《財經》記者專訪說,雷軍過去八年貢獻巨大,這是小米合夥人、董事和全體股東對他的感謝。關於董事會決議過程,許達來稱是董事主動提出,大家參考了過去行業裡的慣例,但具體細節不便提供。“其實你問金額的話,可能這個數都不夠。”

互聯網分析師洪波認為,此舉有助於提振未來投資者信心,說明這個人會持續為這家公司做貢獻。

這樣的做法在過去企業IPO中非常少見。上海交通大學金融教授陳欣則對《財經》記者表示,這筆錢作為一次性費用在2018年費用化,其理應是彌補雷軍之前的工作,成本應算在之前的報表裡,會計上這麼做不違規,但在評估小米此前真實盈利能力時應該扣除。更重要的是,雷軍作為小米表決權最大的股東(持股31.4%、投票權54.74%),未來不排除他再給自己發一筆價值百億元人民幣的股權獎勵,雖然他可能不會這麼做,但從制度上無法約束他,而這會損害小股東權益。

這件事是小米IPO中的一個插曲,但似乎這樣的插曲和橋段每天都在發生。

自媒體“IPO早知道”描寫過這樣一個場景:在今年1月的小米IPO投資銀行招標會上,雷軍半開玩笑說,你們誰給的價格最高,我就給誰做承銷。投資銀行一片沉默,既怕開價太低失去承銷機會,又怕開太高IPO發不出去。於是,雷軍說道:“你們都不開價,那我來說,2000億美元估值。”2000億美元反映了雷軍內心的真實預期。不過,小米公關部人士向《財經》記者否認該細節的真實性。

此時市場也處在高位和瘋狂之中。據《財經》記者瞭解,今年3月,市場上有人在收小米老股,最高價格達到股票每股70美元、期權每股55美元;之後降溫,6月股票到每股30美元左右。這意味著,小米場外交易的估值下滑達57%。

實際上,小米關於融資和上市的每一次轉折都與估值有關。《財經》記者獲悉,小米上市前的某一輪融資,當時雷軍曾面臨兩個選擇,一個融資額高但估值低,一個融資額低但估值高。雷軍最終選擇了開出更高估值的後者。

為躋身千億美元市值俱樂部,雷軍和他的團隊從上市啟動之初做了諸多工作。其中之一是把小米極力“武裝”成一家互聯網企業。小米的“鐵人三項”從曾經的軟件、硬件、互聯網,演變成今天的硬件、互聯網、新零售。有觀點認為,前者只能讓小米變成一隻厲害的獨角獸,要想衝擊千億美元市值,需要更大的包圍和想象空間,這就是生態鏈和新零售的價值。

雷軍宣佈硬件綜合淨利率不超過5%,以說服外界相信小米不只是手機公司而是互聯網公司,即通過硬件獲客再通過互聯網服務賺取利潤。招股書顯示,2017年小米手機毛利率為8.8%。據前述參加小米紐約路演的投資人透露,雷軍在路演現場稱小米手機目前淨利在0-1%之間,“這是一種聰明的營銷手段,它可能本身也很難達到5%”。

美東時間6月25日,雷軍等一行人在紐約開始小米的首站海外路演。一對多路演定在午餐時間,於酒店的地下一層舉行,幾十位西裝革履的投資界人士熙熙攘攘來到現場,屋子顯得有些狹小。雷軍穿了一件深藍色束腰西裝,配一條米黃色領帶,似乎精心修飾過。現場近半數人都懂中文,但小米CFO周受資還是為雷軍做起了同聲翻譯。

一位在場的投資人對《財經》記者回憶,他們在向投資人傳遞信息上花了很多心思,比如周受資用了這樣一個比喻介紹小米——“我們是一個有侵略性的新物種,可以把我們想象成入侵進密西西比河裡的中國鯉魚。”雷軍還在現場向投資者們展示了一臺小型無人機。

略顯遺憾的是,這場發揮良好的路演活動並沒有激起投資者們過高的熱情。這名投資人在路演間隙悄悄問了兩位投行的銷售人員,反饋是機構投資者的興趣不如預期。

從小米目前財務狀況來看,還不足夠讓投資者信服小米就是互聯網公司。2017年其手機收入佔總收入70.3%,對公司毛利貢獻47%;互聯網服務收入佔總收入8.6%,對公司毛利貢獻39%(見表1)。許達來解釋說,長期小米希望移動互聯網收入比例提高,這取決於規模效應——用戶規模越大,廣告價值會越高,遊戲分發的渠道會更大,能夠產生的收益就更多。

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

有趣的是,“一般上市一個行業研究員去就可以了,小米去三個,一個做硬件,一個做軟件,還有一個做互聯網。”一位參與小米香港路演的買方人士說。

在上市地選擇上,小米不斷輾轉在港交所和中國證監會之間。先是選擇在港股上,成為首家港股“同股不同權”企業。後來決定港股和CDR同步發行,CDR早於港股一天——6月11日小米CDR招股書披露,6月15日上會初審,發審會本定在四天後的6月19日。而在最後關頭小米突然發聲明稱,經過反覆研究決定推遲CDR先上港股。

小米IPO承銷團成員、富途證券行政總裁鄔必偉曾在接受《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CDR先於香港上市一天會對港股有拉動作用,境內股票即使是普通股也能漲,而這會帶動港股情緒。同時CDR發行數量有限,投資者在境內抽不到,多餘資金就會流入香港。從供求關係看,香港的“求”會增加,“一起上或者CDR先行肯定會對市場有向上牽引”。

據悉,證監會想推動CDR,要找一家公司做首家CDR 企業,小米從各方面都滿足他們的訴求,但整個決策流程時間非常短,對證監會來說也是第一次,要同時兩地上市並不容易。

滬上一位私募基金經理告訴《財經》記者,在去槓桿的大環境和中美貿易戰的影響下,股市抽血嚴重,而小米估值過高,給監管層帶來壓力,小米CDR暫緩的主要原因在於雙方對估值的分歧。

證監會雖然對小米CDR一路綠燈,但從它發的84問可以看出,對小米模式仍有懷疑,證監會的其中一問是——請小米進一步說明現階段定位為互聯網公司而非硬件公司是否準確。

最終,小米選擇回到港交所完成上市之路,這一估值反映了資本市場對小米目前真實狀態的評估。上市前後,《財經》記者在香港看到,從機場出來滿屏都是吳亦凡代言的小米8藍色廣告牌,街頭巷尾也四處可見小米廣告。“小米已經佔領了香港。”一位小米員工說。

多位接受《財經》記者採訪的人士認為,小米上市之路一波三折或許是雷軍的性格所致,過去這些年他一直心有不甘,隱忍、積累,而他的夢想是超越BAT。

國內激進反擊戰

雷軍直接對汪凌鳴下達指標:印度四年做到第一,中國四個季度必須第一。

成立前五年,小米一路高歌猛進,2014年和2015年連續兩年拿下中國智能機銷量冠軍。但2016年它突然身陷危機。這一年小米國內銷量僅4150萬部,相比上年同期的6490萬部下跌36%。對任何手機廠商來說這樣的下滑都是致命的。

這場危機的根源是,在線電商增長遭遇天花板,一二線城市換機潮結束向三四線轉移,還沒有做好應對的小米被OPPO和vivo(下稱OV)打得措手不及。OV和小米代表了兩套模式和價值觀的競爭——小米主張高效率,砍掉一切可砍掉的成本,不屑做線下層層加價的渠道模式;OV擁有龐大的線下體系,數十萬家線下門店像毛細血管一樣深入中國的三四線城市乃至鄉鎮,這讓它抓住了機會。

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

“長期爆發哪那麼容易?手機行業很多也就各領風騷兩三年。”努比亞總經理倪飛告訴《財經》記者。

不過2017年小米銷量又意外回來了,並且以9240萬部創造了歷史最高點。2017年9月,沉默許久的雷軍向媒體坦承——“手機公司一旦下滑就是一條不歸路。”他在回答《財經》記者提問時說,整個手機工業高度依賴於全球供應鏈,一旦走下坡路,牆倒眾人推,所有的資源和緊缺的東西都沒了。而這次銷量回升主要源於三項變革——創新、質量、交付。

但這只是“部分的真相”。多數人忽略的一點是,小米的這次迴歸,以印度為首的海外市場貢獻了主要力量。

據第三方權威機構IDC數據,小米全球銷量耀眼,但國內銷量僅5510萬部——此前2014年-2016年,小米國內銷量依次是5270萬部、6490萬部、4150萬部。這意味著,雷軍對手機部門大刀闊斧的重組和變革,只是讓小米在國內回到了下跌前的狀態,並未突破2015年的最高點。國內市場的天花板仍是最大難題(見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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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初年會,雷軍宣佈國內市場開始全面反擊,並設立了一個新目標——十個季度,國內市場重回第一。從2018年一季度開始算,十個季度即是2020年二季度,屆時也是小米成立10週年。從雷軍給小米內部制定的KPI來看,其清晰地傳達出信號,只有在中國強才能在世界強。

多位小米內部人士告訴《財經》記者,這個目標的承擔者是銷售與服務部,“整個銷售體系要做大手術”。銷服部的前身是小米網,此前由總裁林斌掛帥,雖然叫“小米網”,其業務實際涵蓋小米線上線下所有渠道。2017年底小米網改名銷售與服務部,汪凌鳴升任副總裁兼銷服部總經理,林斌轉任手機部總經理。銷服部目前是小米人數最多的部門,有6048人,佔總人數41.7%。

熟悉小米的人可能對汪凌鳴也陌生。汪凌鳴40歲出頭,加入小米之前曾在浙江話機世界(手機零售連鎖)和天語擔任高管。他加入小米只有一年上下,據其同事稱,他管理風格簡單直接,面對目標會極其堅決地執行。

“他可是扛著‘生殺予奪’大任來的。”一位接近小米公司的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十個季度重回中國第一是對外說的;對內,雷軍直接對汪下達指標:印度四年做到第一,中國四個季度必須第一。銷服部不發年終獎只發季度獎,幹得好就獎,幹不好就走人。

這個人事任命背後的含義是多重的。其一,小米開始從“合夥人時代”向“經理人時代”過渡,林斌並非銷售渠道出身,而汪凌鳴是;其二,線下渠道建設是小米國內反擊戰的重中之重,汪做傳統渠道的履歷表明,小米在渠道上會更加向傳統廠商看齊。小米代表的互聯網思維,和華為、OV代表的傳統手機廠商,在交戰中靠近彼此,最終走向一箇中間點。

據《財經》記者瞭解,汪凌鳴上任後,今年3月推動了銷服部門的組織重整和大融合,最大變化是成立“區域管理部”,把管理權限拆分到省,設立“省長管理制”——這和華為的渠道管理方式類似。以前,多種分銷渠道(包括運營商、分銷、省包KA)在一個省裡共存,三條線各自為戰,無法資源共享;“省長管理制”是把以上分銷渠道統一管理,聚攏資源,同時也為解決長期存在的價差問題。其次,銷服部下設“電商部”,把小米商城、天貓、京東等電商渠道整合。

其線下體系也已明確。直營渠道包括小米之家和專賣店;分銷渠道包括授權店、小米小店、省包KA和運營商。很多人對小米之家、專賣店、授權店、小米小店的概念模糊——小米之家完全自營(自建自營);專賣店由合作商家出場地宣傳,小米出管理,貨權在小米(他建自營);授權店是商家向小米採買,貨權轉移給商家(他建他營);小米小店最早無需店面可以零門檻從小米進貨賣給親朋好友,但由於效果不理想從2017年9月轉型成實體店模式的直供點(他建他營)。

其佈局呈梯度式,一線城市以小米之家和專賣店居多,二三線以授權店為主,四五線以直供點補位。(見圖1)

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

《財經》記者瞭解到,這場反擊戰的主攻是區域管理部,小米之家原總經理、鐵娘子張劍慧調任負責人,整合管理省內所有分銷渠道,深耕三四線乃至鄉鎮以破除國內增長乏力的魔咒。

分銷對小米銷售額的貢獻可能超過外界想象,CDR招股書顯示,從收入看,2015年-2017年小米直銷未突破天花板(分別是433億元、275億元和346億元),而分銷一路上揚(分別是190億、336億和693億元),分銷佔比已超60%(見表4)其中線下分銷在過去3年從80億元上漲至135億元再到309億元。

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

這一趨勢還將加劇——招股書顯示,小米分銷商數量激增,2015年到2016年緩慢從93增長到299,在2017年末達到1103,又在2018年一季度上漲至1593個(見表5)。

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

線下最難嗑的是利潤,比如直營店,其運營管理會苛刻到計算開燈時間。林斌曾在接受《財經》等媒體採訪時說,小米新零售的核心是效率。一家店只賣手機,手機購買頻次低,用戶進店頻率也低,只能通過單部手機高毛利掙錢。解決辦法是通過產品組合提高進店人流、轉化率和連帶率。小米之家SKU有200以上,連帶率達3.2,坪效是26萬元/月,僅次於蘋果的40萬元/月。但其挑戰在於擴大規模的同時還得保證高效率。而分銷渠道更難,今年5月小米專賣店和直供點利潤率下調,有經銷商流失。

小米和OV模式之優劣顯而易見,小米的好處是壓縮渠道成本讓利給消費者,但除直營外其和合作夥伴的關係脆弱;OV剛好相反,渠道加價嚴重,但反過來保證了雙方利益共享。一位深圳手機廠商CEO對《財經》記者說:“OPPO的那些省包老闆當年可都是段永平(步步高集團董事長)底下的兵,在這個體系段永平就是精神領袖。”一個經典案例是,在2012年OV功能機遇到智能機衝擊時,段永平下任務讓省包分攤庫存。“很多省包都是幾千萬幾千萬的虧損,如果沒有那幫人力挺,OPPO就死在了庫存上。”

小米的發展是一條曲線迴歸之路。2016年危機不僅僅是銷量,更重要的是褪去光環的小米走上一條更像傳統手機廠商的道路。過去大家認為小米和傳統廠商是兩極,小米在一頭,OV、華為在另一頭,但現在來看它們都在向彼此靠近。

在渠道上,小米補齊線下;在技術上,小米啟動芯片研發;過去聲稱要幹掉廣告的小米,現在也接受了巨幅廣告牌、昂貴的贊助和明星代言。當然,這也反映了這家年輕公司的學習能力,可以快速試錯和快速迭代,這次危機也讓它根基更穩健,更能適應在全球手機增速放緩下日益慘烈的戰役。

海外的機會與風險

它親力親為教導傳統廠商一套全新的打法,但卻無法阻止它的敵人們用同樣的方式回擊它。

投資者大多相信,國內手機市場已經進入“寡頭時代”,小米的大幅增長將來自國際。其去年銷量的躍升也是吃了印度換機潮的紅利。2017年四季度和2018年一季度,連續兩季度小米銷量攀上印度榜首,市場份額高達31%。

小米的出海軌跡首先是臺灣、香港、東南亞,之後才是印度,當雷軍決定要大力發展印度市場的時候,內部並非沒有爭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死往裡闖。”一位曾在小米負責海外市場的人士對《財經》記者說,大多品牌不願意去印度——“印度好多東西都是under table的。”比如稅,去之前小米找了兩家知名會計事務所,算出來關稅結果差了很多。

“小米做了好多傻白甜的事,他們有沒有講過包飛機運手機去印度?一臺手機成本幾百元,只是運費。”上述人士說。

但結果表明選擇印度是明智之舉。小米投資人、GGV管理合夥人童士豪對《財經》表示,一定要往開發中國家去,這些國家跳過PC時代,直接進入4G和智能手機時代,孕育有巨大的機會。

事實上,OV進印度更早。一位對印度市場進行了調研的投資人稱,OV進入印度是“衝鋒式的”,在當地找總代理和區域代理,但由於語言和文化差異,不可能立馬建立起像國內一樣紮實的渠道,所以OV還對市場進行廣告轟炸,讓用戶看見以外,也增強渠道信心。這名投資人說,印度人對外國人很難短期建立信任,比如寶萊塢來中國找合作伙伴,對接完以後會安插一個印度人做中間人。這說明OV的渠道是不能速成的。

相對來說,小米是用接近消費者本性的性價比進入市場。在非發達地區競爭,一拳品牌+渠道,一拳性價比,後者打中的幾率更大,也能快速爆發。不過,就像倒退到五年前的中國市場一樣,隨著市場成熟,性價比增長會遭遇瓶頸,一部分用戶將被品牌和渠道分流。

美團點評高管在今年初造訪了小米印度辦公室,一位高管告訴《財經》記者,小米在印度的掌門者馬努·庫馬爾·傑恩(Manu Kumar Jain)高智商、表達清晰、結構化。在印度想找到這樣的人才並不容易。馬努在2017年2月升任小米全球副總裁,很多人用“網紅”來形容他。據悉,馬努是原小米全球副總裁雨果·巴拉(Hugo Barra)介紹來的。雨果自2013年從谷歌跳槽到小米,於2017年初離職。

據《財經》記者瞭解,小米印度享受了很大的經營權限,比如印度有單獨的期權池(小米的期權池分為,小米總部、小米印度和小米其他)。雷軍對印度市場極其重視,幾乎每個季度去印度一次,每次待一週。馬努不會中文,雷軍英文也不好,他們兩個一般在WhatsApp上交流,用Google翻譯,彙報還算順暢。

小米海外的風險在於,小米親力親為教導傳統廠商一套全新的打法,即以平價方式獲取用戶,再靠互聯網服務賺取利潤;但無法阻止它的敵人們用同樣的方法回擊它。華為在國內已經這樣做了(推出低端品牌榮耀)。今年,任正非親點榮耀挺進印度阻擊小米。花費巨資、大打廣告以教育印度人認識中國品牌的OPPO,也走起了低價策略,對標紅米推出子品牌Real me,最低售價約合842元人民幣。

當OV、華為大舉侵入,小米能否在印度保持30%的強勢份額,以及,小米在進一步佈局越南、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等地區時,能否複製它曾經在中國、現在在印度創造的光榮與輝煌,是下一階段看點。

第一手機產業研究院院長孫燕飈對《財經》記者表示:“這看起來是人民內部的競爭,實際可能是應對蘋果的血拼。”今年手機市場的一大變量是蘋果,有跡象表明蘋果可能推出三大策略——新品發佈從9月提前到8月,推出雙卡雙待,推出低價版iPhone X。如果這些成真,會對中國廠商帶來衝擊。現在可以看到的是,國內廠家紛紛趕在蘋果發佈會前密集推出新品。

一位國內手機廠商的產品負責人對《財經》記者分析稱,手機市場“得頭部者得天下”。從目前產品結構來看,華為是3000元-5000元檔位冠軍,且在這一區間缺乏競品。三星從2013年在國內坐擁20%的份額跌落到2017年四季度的0.8%,失去的份額幾乎都被華為“吃掉”。如果小米想在國內市場拿下第一,其需要在3000元以上檔位奪下半壁江山,因其低端機已經有50%-60%份額,3000元以上是它唯一的空白區。這部分也是手機行業利潤最豐厚的市場。

雷軍確實這樣做了。5月,小米上市前的最後一場發佈會,推出三款新機,分佈在六個價位——小米8 SE售價1799元、1999元;小米8售價2699元、2999元和3299元;小米8透明探索版售價3699元。

孫燕飈說,小米8目前在線下表現出侵略性。從機型來看,一個往高端走想襲擊華為,一個往中端打想阻擊OV,而低端機針對榮耀。看起來,小米已經全面出擊了。

小米8高端版要到7月才能上市,這個時間點很尷尬,上述產品負責人稱,手機廠商發新品相對集中,一般在2月-3月和9月-10月,如果這款產品滑到7月將剛好卡在其他家發下一代產品中間。“手機行業最大的可怕之處就是,幾個月的差異會讓你的產品被別人摁在地上摩打。”

小米應該警惕,當它提出重回中國第一目標的時候,就把自己暴露給敵人了。一位接近小米的人士對《財經》記者說,2016年雷軍說要做一個億,結果賣了7000萬;2017年說開心就好,結果銷量回來了;小米才剛剛戲劇性反轉,雷軍又定了一個極具傾略性的目標。“一旦定了一個數,就給對手一個精準的打擊目標,對手就可以想方設法不讓你目標達成。2016年已經犯了這個錯誤。”

上述產品負責人稱:“小米不講銷量就是它最好的戰略。”

生態版圖尚待時日

《財經》曾指出,小米正在走過一段黑暗的夜路,它的身後是舊的手機業務增長在放緩,華為和其他廠商的圍剿在加劇,而前方生態還未真正形成,內容和硬件也沒有打通。今天來看,同樣適用。

在手機市場前景不明朗的情況下,小米所構建的智能家居和IOT平臺,為它擴展了想象空間。

小米很早就看到了手機周邊市場的磅礴機會,但由於缺乏蘋果那樣的號召力,它決定通過投資的方式打造一個生態帝國。2014年,雷軍提出五年時間入股100家生態鏈企業,用小米模式血洗100個細分垂直領域。從數量看,這個目標已基本達成。

招股書顯示,小米已投資生態鏈企業90家,IOT與生活消費品營收持續上漲,2015年至2017年其佔比從13%增長至20.5%,成為小米僅次於手機的第二大營收來源。

小米走了一條沒有人走過的硬件擴張之路。“它是硬件領域成長出的唯一生態公司。”智米科技CEO蘇峻在接受《財經》記者採訪時說,它和蘋果不同,蘋果高度剋制,偌大的公司只有四條產品線,這源於蘋果對技術和創新的信心;而小米無限延展,用互聯網模式構建生態,有極強的成長性與關聯性,希望以此產生對手無法複製的競爭優勢。

小米為生態鏈開放品牌、渠道和供應鏈支持,這對硬件創業團隊來說難度指數級降低。“硬件創業成本非常高,一次不成功,就可能萬劫不復。”鼎翔資本創始合夥人吳瓊告訴《財經》記者,從供應鏈角度,進入小米生態意味著核心元器件如芯片採購價至少有30%-50%的降低(鼎翔資本參與多家生態鏈投資)。

許達來說,小米+順為對生態鏈企業持股一般在20%-30%,不謀求控股。在順為和小米的分工上,順為資本合夥人程天曾告訴《財經》,小米生態鏈負責硬件、設計、商務、渠道,對初創公司提供類孵化支持;而順為負責投後、財務、資本運作,比如在平衡車公司Ninebot對Segway的收購案中,順為對涉及股權和債權融資提供支持。

吳瓊說,很多平臺巨頭是整合式投資,即投資或收購創業公司後要求他們完成自己的戰略任務;小米生態鏈投資更放權,在幫助這些公司孵化產品以後,歡迎任何一家基金甚至上市公司來投,給予創業團隊充分的自由。這樣可以留住一批狼性的創業者在小米生態中。

“我源於小米,但是我們是自己。”穀倉學院CEO洪華對《財經》記者說,一些傳統企業是“拖車模式”,龍頭動力有限;小米生態鏈是“動車組模式”,每節車廂都貢獻動力。

不過,外界仍然質疑,小米對生態鏈缺乏強有力的管控,等它們當中有人長成龐然大物時,將不願再受到小米的牽制。比如華米今年2月在紐交所上市,有媒體將其解讀成生態鏈企業“單飛”的開始。

內部來看,小米生態鏈的不可複製性正得益於管理“真空”。一位小米產品總監告訴《財經》記者,小米高級副總裁、生態鏈負責人劉德在內部推行生態鏈議會制,他只有否決權,沒有決定權,由集體進行決議,以避免權力集中和因偏見產生誤判。蘇峻說,劉德最大的能力是不斷化解矛盾,有衝突知道如何平衡、博弈和消解。生態鏈是一個亂局,一定需要一個善於化解而非激化矛盾的人。“他們都在講控制,我們就是要失控。”

但是要讓上百家公司整齊劃一地前進,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財經》記者從多個渠道瞭解到,去年以來小米生態鏈有幾項調整:其一,採用“分級管理”,對不同層次的企業有不一樣的資源傾斜;其二,成立穀倉學院(同樣是生態鏈企業獨立運營)類似於內部商學院,做價值觀傳導;其三,生態鏈管理架構從扁平式向層級化發展,劉德下面設立副總裁,分管不同部門;最後,小米正在從前臺退居幕後,讓生態鏈企業獨當一面。小米希望的是,每一家生態鏈企業都能有“自成長性”,小米孵化生態,再由它們去孵化子生態,依此類推。

不過,今天來看手機依然是小米生態的支柱,手機創造出來的流量被生態鏈企業多層消化。小米內部稱其為“烤紅薯效應”,即中間的火越旺,周圍的熱度就越高,而中間的火滅了,周圍也就涼了。

雖然小米生態鏈是現階段IOT佈局最成體系的,但還需要等待時間驗證。許達來認為,IOT市場爆發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要把硬件產品賣出去;第二階段是聯網的滲透率;第三階段是用戶對物聯網到底有多大感知,這取決於用戶有多少聯網設備。目前小米在第一階段已經交出了不錯的成績單,但各家的滲透率都還不夠。

小米回归之路:微妙的转折点上的成功与不成

《財經》在2015年3月“解密小米”一文中指出,小米正在走過一段黑暗的夜路,它的身後是舊的手機業務增長在放緩,華為和其他廠商的圍剿在加劇,而前方生態還未真正形成,內容和硬件也沒有打通。今天來看,同樣適用。

互聯網巨頭們也在虎視眈眈,阿里巴巴、百度正開始以低價策略進入硬件。對於這些巨頭來說,它們可能會遲到,但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入口機會。當風口來臨,小米也將面臨更強大的敵人和更無盡的戰鬥。多名接受《財經》記者採訪的人士認為,小米內部認定的兩大敵人,除了華為,應該就是阿里。

今天可以看到,硬件和互聯網企業正在不斷接壤,小米站在兩者之間未來有機會成為軟硬件一體化的偉大巨頭。但在通往成功的過程中,它需要跨越重重阻攔,這包括和國內敵人的廝殺,海外更廣闊但也更看不到終點的戰鬥,以及正在洶湧趕來的龐大對手。小米最終是否能孤身走過這段黑暗的夜路,就要看它和時間誰跑得更快了。

標籤:小米雷軍生態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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