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文刊登於That’s Shanghai網站，經授權後翻譯發佈。英文版全文可點擊文末“原文鏈接”查看。
在Anthony Bourdain離世的悲痛消息後，華裔主廚Austin Hu思考了一個更大的話題：在中國服務行業的主廚及專業人士們的心理健康問題。
主廚及飲食作家Anthony Bourdain的離世，為我從事了近20年的行業投下了一個巨大、沉重的陰影。我們的生活，我的生活，隨著他的離去缺失了一塊。我坐下來，困惑和傷感，嘗試著搞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但終究徒勞。為了紀念他的榮譽和記憶，我不得不再次提起這支拙筆，談論一下烹飪世界裡不為人所知的真實黑暗：心理健康。
一些人可能會聲稱如今的服務行業正在被毒品、酗酒、男權文化所籠罩。但是作為一個仍在一線工作的主廚，我可以告訴你，這些只是一個更普遍、更難以察覺的問題的病兆。只是這個問題被行業中的公眾自豪感遮掩了太久。
廚師的世界並不是一個健康的世界。Bourdain是第一個站出來承認這一點的。他的書籍《Kitchen Confidential》在出版時掀起軒然大波，其中揭露了廚師生活中放蕩、受虐的部分。是的，我們中最優秀的那批人，“變態地”以十數小時的連續工作為樂，以工作中的傷痛為傲，以留下的淚水為證，以自己腳下的“屍體”為攀上頂峰的戰利品。
如上海、北京、廣州這樣的城市，生活在小小的“老外城中城”裡的我們正在經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絕大多數人不僅面臨著離鄉背井和融入異地文化的難題，語言和溝通的障礙更是會把你從通常意義上的第一道防線拉開：你的團隊成員。“志同道合”、“並肩作戰”往往只是美好的幻想，“海上孤舟”、“獨木難支”卻是在領導團隊時的常態。
不過我在一些尊敬的主廚眼中看到了閃爍的光芒，他們眼觀六路的眼睛，可以在吸收周遭的所有信息後，迅速地聚焦在任何微小的干擾上。我將這種能力視作長期在廚房奉獻、犧牲、承諾後所贏得的獎品；但這些品質同樣會招來狂躁、強迫症、甚至是自我毀滅的不期而至。
這些特質加上服務行業每天經受的壓力，令主廚們的名聲開始與暴飲暴食、走鋼絲般的腎上腺素和濫用藥物聯繫起來。這不僅“縱容”了我們最壞的行為，同時會在我們低落的時候成為一道自我防護的面具。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道理：飛得越高，摔得越遠。
當你摔下的時候，就像我們每個人在職業生涯中都經歷過的燃燒的鵝肝一樣，越燒越旺且一滴不留。剩下的只有空空如也的餐廳，庫存過剩的酒吧，一臉失望和憐憫的員工，以及每天不斷上升、恨不得把你活埋了的債務。
別人教育我們，粗糙一點，貼上個創可貼繼續工作。而我們也這樣做了，告訴所有人我們沒事，然後把自己埋在修改菜單的工作和凌晨的酒吧裡。我們以能夠一力承擔為傲，所以我們這樣做了。但最終迷失在懷疑、失敗、自我厭惡的循環中，以致：絕望。
如果我的敘述聽上去有些個人色彩，是的，它是。你們中的一些可能還記得我在幾年前經營過一家名叫Madison的餐廳，簡單來說，那是我的夢想——15年前我在紐約的雞尾酒紙巾上勾勒出的夢想，和舊時的主廚們、同伴們、導師們討論而生的菜單——令人驚喜的是，在幾年中它們曾經實現了。當時我感覺自己就站在世界之巔，獲得了國際的認可，擁有著一群我至今心存感激的客人。
但在我自身的缺點和無視（或如果你願意把它稱作傲慢）下，這個夢想最終破滅了。Madison失敗的原因有很多，無法累述，也超出了這篇文章討論的範疇；但今天我願意舊事重提，只是讓所有人知道這番痛苦是相當真實的。那種孤獨、無助、壓倒性的罪惡感令你感到，你讓所有對你重要的人，失望了。
別人開導我們不要把失敗歸結至自身，但事實是，每一位出名的主廚在構建一些事的時候，都會把自己的心放在他們的袖子上。當“打卡者”在大眾點評或BonApp上扔出一些難堪的句子時，我們表面上一笑置之，但在入眠之前仍為此糾結。
將事情變得更復雜、混沌的，是日漸上升的主廚的社會地位，以及公眾對於我們每天所做的事情的關注。明星主廚的危害是各方面的，但我認為最大的擔憂是要達到一個“比生活更大”的角色所帶來的壓力。我們不是超級英雄，也不是搖滾明星，我們只是碰巧工作在一個非常公開且主觀的領域的簡單個體罷了。
崇拜的鐘擺和公眾的寵愛變化之快，讓大多數我認識的主廚都甚至不願意去享受高處，反而沉迷於隱身低谷，學會避免對於自我價值感的傷害。
絕大多數時候，我帶著一種使命感面對這個世界，加上對於烹飪世界的好奇，我會為所看到、所做的、所嚐到的東西感到興奮。但這不是永遠的。年輕時，我也曾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廚房黑暗的界限，偶爾甚至走近一些我沒有勇氣寫下來和世界分享的東西，只為尋找一種廚房工作才會有的歸屬感。
但是從那以後，在朋友和家人的幫助下，在比我更優秀的人的公開聲音中（其中也包括Anthony Bourdain），我知道即使在最迷茫的時候，我們也永遠不會是隻身一人。關愛來自於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形式大小，即使是表面上嘲笑或尬聊的鄰居主廚。作為廚師，我們並不是為了獎項或者媒體的追逐，我們中的絕大多數只是不知道如何用其他的方式給世界製造快樂。而食客的喜悅會偶爾提醒我們，也許我們做的，是對的。
我身旁烹飪世界的夥伴，有同樣被火焰磨練著的，也有被不安全感所折磨著的，但他們一樣在挑戰中倖存了下來。這裡我只說自己最瞭解的親身經歷，但真理同樣適用於每個人。
但願Kate Spade和Anthony Bourdain的離世能夠提醒每位尚在人間的我們：無論生活看起來多麼理想，總是充滿著考驗和挑戰。或許你正面臨的問題並沒有簡單的解決方法，但我保證解決它們的第一步，是尋求幫助。
令人尊敬的Bourdain先生啊，你的視野和聲音將在這世界的千百萬人心中永存。你提醒我們，真正的食物是由數之不盡的人間故事所組成的 。你將自己在每一碗麵、每一片面包、每一壺湯裡尋覓到的快樂分享給我們，至今我只能希望你曾經向我們分享你的痛苦。
撰文－Austin Hu
編譯－Shirley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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