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為什麼詩叫做詩,不叫做散文雜文或小說呢?

文、攝影by迷途迦摩

標題,來自毛不易的歌,《消愁》。酒共八杯: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這八杯酒,一杯比一杯苦澀,一杯比一杯沉重。酒量不好的人,三杯就已倒下。能喝足八杯的,是豪傑,但是太少了。流行樂壇是個歡樂場,這樣的歌詞,註定是經典,奮力將沒落的流行樂壇狠狠地拯救了一把。

千百年來,一直有流行歌曲。漁歌子如夢令,相見歡點絳唇,八聲甘州千秋歲,燭影搖紅訴衷情,哪個詞牌之下,不是數不盡的絕妙好詞?反倒是傳播了兩萬多首詞的那些曲調,紅嘴白牙唱了無數曲子的歌女,湮沒無聞了。文字的力量有勝於聲色,於此可見。

再過千百年,今天的流行歌曲,說不定也會把聲色脫去,集詞成編。但願今天寫歌詞的人們,能寫出一些真正好的詞作,這樣才不會被人遺忘。

好的歌詞,一定是好詩。只有是好詩,這歌詞才能脫離曲調、脫離演唱者而流傳永久。

什麼樣的詩是好詩呢?我們天天聽到向傳統學習,但我們的傳統,早就被砸碎被拋棄了。現在的新詩,基本都是五四新詩的徒子徒孫,而五四新詩,是一些蹩腳的翻譯文本的徒弟。比如我們讀到泰戈爾這樣的詩:“藝術家是自然的情人,所以他是自然的奴隸,也是自然的主人。(《飛鳥集·85》)”這樣的詩,讓不愛讀書的人,不願意下功夫學習雕琢詞句的人如獲至寶——這樣的大白話的詩,我也會寫啊!於是白話詩源源不斷,白水滔滔,索然無味,不堪一讀。只是我們不知道泰戈爾的原文是:The artist is the lover of Nature , therefore he is her slave andher master. 瞧瞧,人家泰戈爾這詩,不但押韻,而且前半句和後半句都是十個音節。人家特別講究特別有韻律感和節奏感的句子,被蹩腳的翻譯家硬是弄成了哲理名言的樣式。

其實我們永遠無法真正領略外國詩歌之美,我們讀到的翻譯詩,都不叫詩了,除非去讀原文。而以一人之精力和能力,同時精通幾國詩文精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外國人同樣也無法通過翻譯文本,領略中文之美。比如:The sun and the moon will not stay, oh! Spring will give place toautumn cold. Grass will wither and trees decay, oh! I fear that beauty willgrow old. 這段話,再翻譯過來:“太陽和月亮不會停留,春天將留出空間,給冷冷的秋天。草木經秋便會凋零啊,我擔心美麗將會逝去。”誰還知道這是翻譯的中文裡的哪一段經典?!這段英文,來自屈原的《離騷》: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試問,英國人真能領略到中文之美嗎?還不得不承認,許淵衝這段翻譯,遠比鄭振鐸翻譯《飛鳥集》成中文出色得多。

跟著翻譯文本學新詩,不認真下功夫在形式上來一番繼承加革新,導致新詩畝產30萬斤,粒粒無味。當然,在“詩人”身邊圍繞的群體,自然是讚譽交加,馬屁不絕。

也有許多人,包括許多前輩,都會覺得,詩歌表達的情感和思想,是最為重要的。嗯,這我同意。但是,散文雜文小說不也是表達思想麼?它們的區別在哪兒呢?為什麼詩叫做詩,不叫做散文雜文或小說呢?我們不要忽略,不同的體裁,是語言表達形式的不同。詩,就必須是詩的語言。

所以我認為,詩的語言,是極重要的,不是非要濃墨重彩,不是非要驚心動魄,不是非要復古到五七絕、律、排或長短句。而是,要有屬於詩的句子。什麼是屬於詩的句子?我也說不清,但讀起來我就知道。

如果

分行

就是詩

那麼

我這就是標準的一首

我覺得,當代詩的問題,是由寫作工具帶來的。

工具是電腦。電腦最大的毛病,是回車鍵太特麼大。因為大,容易摸到,因此容易換行,所以詩很多。

以著名詩人餘秀華最著名的詩《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的重新編排為例: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而它們,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這樣編排一下,感覺若何?它仍然是詩,但更像是一段心靈的獨白,是一段好的散文,但它甚至都不是一個完整的篇章。

這還是目前中國被視為最轟動的詩,最好的詩,最有演繹價值的詩。

我隨手從書架上拉出一本書來,《張曉風散文·畫晴》:

天地間只有

一團喜悅

一腔溫柔

一片勃勃然的生氣

我走向田畦

就以為

自己是一株恬然的菜花

我舉袂迎風

就覺得自己是一縷宛轉的氣流

我抬頭望天

卻又把自己誤為

明燦的陽光

按中國現代詩的常態,誰又說這不是一首詩呢?!

抱歉,它只是《張曉風散文》中的幾句,被我在這裡分了行,去掉了標點。它不是詩。哪怕它換行,它仍然不能算是詩。因為這是散文的句子。

不然,做個詩人,就太特麼容易了。

有個朋友,說得很對:中國的詩,早在百年前就死了。當時殺死詩的那一幫人,懂點中國舊詩,也懂點外國新詩,要殺死舊詩,多少還有點資格,但他們破了之後,也沒有能立起來。而後來的所謂詩人,中國舊詩,即傳統,不懂,外國新詩,即翻譯詩,學得不倫不類。但都學會了把詩人的桂冠往自己頭上戴,但這並不影響,你依然不懂詩。

我以為,現代詩,既然叫現代詩,肯定不是舊詩的格式,但是,不論它怎麼變,都得是詩的語言。所有那些寫著無韻律美、無節奏感、長長短短的散文化句子的詩人,都是詩歌的叛徒,都是散文或雜文的奸細。

至於思想,那是不必說的,是任何文體必須具備的靈魂。再說,新詩在思想上,也未見到比傳統詩有多大的超越,傳統的老杜敢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打破了音律和格律束縛的詩人,所謂表達更自由的詩人們,把自己不敢表達的東西,弄得意象模糊,諱莫如深,明明白白表達的,依然脫不過古人表達過的範圍,這實在自由得不足觀。

我,迷途,不會寫詩。但我會看,會評,會說。因為,西諺有云:“To say is easier than to do.(說易,行難。)”

本文作者

迷途迦摩(desertedkama):書蟲 。裝逼犯。業餘攝影師。不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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