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羊皮子的老馬

因為經常有皮毛之類的東西出售,一來二去,便和老馬熟識了。

在我家鄉莊浪河兩岸的村村寨寨,活躍著很多頭戴白帽,騎自行車或摩托車的回民商販,他們走街串戶,做皮毛生意。善於經商的回族同胞,是隴原大地上的“吉卜賽人”,他們像蜜蜂一樣,用勤勞釀造著生活的甘甜。

老馬四十多歲,戴一頂白帽,高鼻樑大眼睛,由於常年風吹日曬的緣故,膚色黑裡透紅,整個臉型如同臨夏磚雕般稜角分明。一口地道的東鄉口音,尤其是他那悠長的“收羊皮子嘞”的吆喝聲極具河州花兒的味道,是一位典型的穆斯林漢子。響應政府的號召,發展養殖業,我也養了一些兔子和羊只,賣皮毛免不了要和他們打交道,時間一長,就和老馬熟悉了。

他走村串戶,每每轉到我家門口,會高聲問:“老張,羊皮子有啦?”我說:“有啦!”他就支好自行車,進門看貨。起初還有討價還價的環節,人熟了之後都是一口價,他給多少就是多少。

有時他轉乏了,也坐下來和我喧上一會。他堅守伊斯蘭的教規,從不吃不喝我們漢人的東西,我尊重他,也不硬勸。慢慢地我知道他家在積石山縣的一個小山村,那裡山大溝深,種有幾十畝山地,完全靠天吃飯。父母都七十多歲了,兩個孩子上學、妻子在家種地。他常年在外販皮毛,這架自行車馱著他全家的生計,老馬不容易啊!

我老伴是個勤快人,她把院子裡的花園務勞得豐富多彩:春有蔥韭蘿蔔,夏有番瓜白菜,秋有辣椒豆角。老馬說他在租住地自己做飯吃。花園裡的菜,只要他來,就讓他帶一些去。日子一久,老馬都是自己到花園裡面弄一些喜歡的菜拿走。秋天大田的土豆,胡蘿蔔收了,我也送一些給他。老馬很是感激,回老家也常帶一些妻子做的油饊子送給我們,就這樣我和老馬就像是炒麵捏的娃娃越來越熟。

有一年我飼養的小尾寒羊一胎下哈了三隻羊羔。我們兩口子精心餵養,把三隻小羊羔育得肥騰騰的。轉眼快收莊稼了,我怕夏收忙顧不過來,打算把羊賣了。有天我聽到“收羊皮子”的吆喝聲,知道老馬來了,趕緊出門招呼他進屋坐坐。對他說:“老馬,快收麥子了,太忙,這四隻羊你收了去。”他說:“肯哩,我明天找個車來拉走,四隻羊我出1800元。”我說:“沒嘛達(沒問題)。”

第二天他開來了一輛三馬子,把四隻羊裝上車後對我說:“老張,我在青寺村說好還有三隻羊,,要一趟拉上,手裡錢不寬展(不寬裕),你這錢緩幾天送過來,肯不肯?”我笑著回答:“肯哩!”他便開上車走了。

莊戶人的夏收是繁忙的。割麥、拉運、打碾、晾曬麥子,一樣活連著一樣活。忙碌了二十多天,總算消停了些。有天下雨,難得清閒。老伴突然想起了羊錢的事:“老馬說好緩幾天把錢送過來,這都二十多天了,怎麼連帽蓋子都不見?”我說:“人家可能有啥事忙,多了日子少不了錢,急啥哩。”老伴再沒吱聲。我堅信老馬一定不會失信。

又過了十來天,還不見老馬的面,這下老伴真有些著急,唔嘟(埋怨)開我了:“一個多月了,沒有音信,你的朋友把你閃哈了,你脖子伸長等著去吧!”我也氣上來了,“老馬肯定有啥事,你唔嘟啥哩。”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們老兩口正在拌嘴,只聽見大門“咣噹”一聲,老馬突然推門進來了,一進門就大聲說:“老張,對不起,遲哈了,遲哈了!”我說:“阿門個遲哈了?”他說:“把你的羊錢給著遲哈了。”我說:“進屋坐哈了慢慢說。”

原來老馬把我的羊拉走後,第二天他妻子打電話,說家裡的麥子黃了,叫他趕緊去收。收完麥子,他父親病了,又耽擱了些日子,說完這些原因,老馬掏出一沓紅彤彤的鈔票,放在我手裡,拿著這紅色的票子,我感受到了他那顆赤誠的心。他要我把錢點一下,我說:“人不錯,錢就不會錯,點啥點?”把錢收起來了。臨走時他說:“老張,你這人好得尺碼沒有。”

老馬是一位做皮毛生意的小販,我是一個地道的莊稼人,用現在時興的話說都屬於草根。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故事,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凡人小事。我用真摯和友善,他用誠信使彼此間成了不同民族的好朋友。

其實,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打交道,只要互相尊重、平等互助、誠實相待,一定會和諧相處。

我是一個粗心人,和老馬交往多年,只知道他姓馬,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彼此也沒有留個電話號碼。這幾年來城裡帶孫子,再也沒有見到過我這位“少數”朋友,但他那悠長的“收羊皮子嘞”的聲音時常在耳邊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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