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昆明冬夏多雨,文老太太風溼又犯了,疼的哎呦呦的,腦袋卻固執地扭向窗外。
女兒哭笑不得,“您呀,被這雨害慘了偏還日日盼著下雨。”
“雨聲好聽...”
女兒嘆了口氣,無奈的走開了。
未曾看見,側臥的老人臉上,有什麼從眼眶滑落,滴進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裡。
二
文家是做古玩行的,只有文珍珠一個女兒,寵愛的緊,平時脾氣嬌縱的很,是城內有名的小霸王。
十三歲時文家鋪子里老夥計意外去世,兒子無人照看,文老爺子就把他接來了自己宅子裡。
那個男孩,叫顧金子。俗氣到極致的名字,人也俗氣,對著文珍珠笑得別提有多諂媚了。
她跳起來賞了他個暴慄作為見面禮。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他大叫。
文珍珠捂著肚子笑到了地上。
其實顧金子是好看的,他站在鋪子裡管理生意,多了許多小姐太太們閒逛,藉著賞看古玩偷瞟他。
文珍珠老是翹著二郎腿坐一旁嘲笑他是以色侍人,他也不惱,只笑著招呼客人。
她撇撇嘴,去後院逗鳥了。
回來前廳的時候,幾個小廝躲在一旁竊竊私語。
“不就是文家看著可憐收的個奴才,還真把自己當正經主子了。”
“誰說他不是正經主子了。”她腦袋一熱,站出去呵斥了一番,人作鳥獸散,回頭瞧見顧金子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的看她。
三
自那以後,顧金子在她面前正常多了,不假笑了不說,還時不時敢冷個臉。
那次他們去看話劇《茶花女》,女主人公一出來就讓文珍珠驚為天人,演出完了以後扯著顧金子就要往後臺衝,想要一窺芳容。
一幫學生打扮的人攔著他們不讓,她卻不死心,趁亂從人群裡鑽了進去,結果沒兩步就撞到了人,揉著腦袋定睛一看,好熟悉的臉。
“阿書完了,你這女裝樣子還是被人瞧見了。”
面前男子無奈的望著她笑,手裡還抓著女主人公的洋裙。
那人叫陳書,辦了個話劇社,因為找不著演員,只能自己親自上陣演《茶花女》。
“老爺不會同意的。”顧金子沉著臉打算盤,頭也不抬。
文珍珠氣鼓鼓的跑了。
沒幾日,文老爺子從話劇社把文珍珠抓了回來,好一頓訓斥。
夜晚,顧金子拿了盤糕點過來,卻被她一把打開“顧金子,你什麼都不懂。”
那樣庸俗的顧金子,怎麼會懂得陳書的抱負呢,他可是要用話劇救人救國的啊。
她還是時不時的跑出去,被打,養好傷再跑,後來文老爺子也不怎麼管她了,只一心栽培顧金子。
她跟著陳書演話劇,遊行,風餐露宿,有時會想起呆在文家鋪子裡,聽著顧金子算盤聲入睡的日子,於是拼命搖頭把念頭甩去。
那日出現了暴亂,陳書護著她受了傷,她表白了。
“珍珠,革命尚未成功,我現在沒心思想這些兒女私情。”
她哭著了出去。
四
一把黑色的長柄傘撐在自己頭頂。
是顧金子。
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眼淚洶湧了出來。
“金子,他不喜歡我,他心裡只有民族大義。”
話還未落,被一把摟進了懷裡。
“我喜歡你啊。”
她慌張的掙脫出來,抬頭看見他受傷的表情,又莫名的心裡堵堵的。
“要不你下次雨時再說一次吧,如果哪一次你說完雨停了,我們就在一起。”
唔。
雨什麼時候停的,他什麼時候...親上了。
五
她沒有想到顧金子會來這次的保衛活動。
國民黨反動派帶人攻擊聯大校舍,學校許多老師同學已經是熟人了,文珍珠不能放任不管。
“你就負責好好賺錢等我回來。”
她踮起腳在顧金子額頭親了口,他可真高啊,站著的時候要很難才夠到。
沒想到,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好好站著的顧金子。
牆外的國民黨發動猛攻,一個人影突然衝了過來,將她撲倒在地上。
顧金子替她擋了一彈。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她絕望的哭吼。
他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顧金子就說了這句話,真巧,真好,她還記得。
“可惜,我等不到昆明的雨季過去了...”
不管晴好還是下雨,都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說喜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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