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溫嶺石塘遊記之四:船老大、小工與黑夜禱告

浙江溫嶺石塘遊記之四:船老大、小工與黑夜禱告

張文軍是從事遠洋捕魚的船老大,也是一艘長45米、寬7米的雙拖船的股東之一。他見到我就訴苦:“討海人不好做啊!你聽說過煤老闆親自下礦井挖煤嗎?肯定沒有吧。但是我們必須要親自下海捕魚。”

張文軍的雙拖船每年有六個月的時間漂浮在韓國濟州島附近的大海上,如果是拖蝦船的話,要在海上呆九個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漁業協定》2001年6月30日生效以後,溫嶺外海捕撈漁船進入韓國管轄水域、韓方一側的過渡水域的作業規模減少90%。張文軍的船必須十分小心,與韓國海岸線保持36海里以上的距離,因為闖入韓國水域的後果是面臨高額的罰款。1995年,一艘溫嶺漁船進入濟州島附近韓國專屬經濟區海域,結果被韓國海事警察罰款1450萬韓元。

每年農曆的正月十五前後,張文軍雙拖船從溫嶺漁港啟航,航行40多個小時到達濟州島附近海域。出海的這半年,他的漁船每天要消耗18桶柴油(每桶180公斤),油價上漲,漁民受到的衝擊最大。“根本賺不到什麼錢!”張文軍感嘆道。15年以前帶魚一元多一斤,現在還是1元多一斤。二兩重的小黃魚四元一條,十年來沒有什麼變化。如今一網下去,也只有七八千元的毛收入。

在石塘經常看到牆上著的“介紹船員”的廣告。如今,只有很少的石塘本地人做普通船員,也就是“小工”。大部分船員來自陝西、安徽、貴州等不靠海的省份。對於外地打工者來說,船員是一份比較有吸引力的職業,雖然出海危險而辛苦,但按照目前的行情,“小工”可以拿到3000元以上的月薪。而這恰恰又是讓張文軍等船老大們大倒苦水的地方。

“他們哪裡是小工,他們是阿公!”張文軍說最不敢得罪的就是船員,因為一艘船上也就十一二個人,作業時需要全員滿負荷運轉。如果有兩個小工罷工,這魚就沒法捕了,船也沒法開了。那樣只好把兩個人送回漁港,來回的油費就要5萬元,“相當於歐洲18日遊。”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船老闆在僱用海員的時候往往應用一條潛規則:確保同一省份的船員不超過兩名,以免他們在船上抱團。

以前船老大是船上說一不二的人,現在不得不對小工們陪笑臉,而且還要擔負起做飯、打掃衛生的任務。過去船上的那些規矩也漸漸不在了。比如,崇尚清潔。外地的船員根本不管這些,還滿地丟菸頭。以前漁民從不再作業的一側甲板上小解,現在也沒人遵守這個了。“現在的船老大一個個像小綿羊一樣溫順。”

抱怨歸抱怨,張文軍還是承認,到了海上大家就平等了。在船上,每個人的作息時間都不由人決定、是由魚決定的。網放下去的時候,大家可以休息,而到了起網的那一刻,每個人都必須起來幹活。一個蘿蔔一個坑,缺了誰都不行。而從下網到收網的間隔,多則四、五個小時,少則只有二、三個小時,睡也睡不踏實,因此每個人的生物鐘都是亂的。船上沒有專門的醫生,只備了一些常用藥,如果誰得了病,要靠身體的抵抗力撐過去。如果病得嚴重的話,就要等運輸船來的時候“寄”回去。運輸船往來於石港與濟州海域之間,負責運送柴油、蔬菜,也運人。

船員的生活是非常枯燥的,他們跟陸地用三種方式聯絡,一種是單邊帶(遠洋通話系統),一種是衛星電話,還有一種是傳統的口信,通過運輸船上的人傳達。海上沒有報紙,也收看不到電視,他們閒下來的時候,會看看DVD。

到了農曆的六月十五,捕魚的船會陸續返航,回到石塘漁港。而船員們上岸後,也就各奔東西。不過到了來年,有一些老船員還是會回來,張文軍說,“因為畢竟大家在船上相依為命,也算是兄弟一場。”

遠洋漁船的效益究竟如何,利益又是怎麼分配的?石塘一位陳老闆現身說法,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樣本。他的船實行的是股份制,具體做法是:包括陳老闆在內的4名投資人每人出資33萬元,共計股本132萬元。這筆股本金分成37股,其中25股屬於投資人,12股屬於船員。船上共有11位船員,船老大拿1.5股,輪機長等技術工種拿1.2股,其餘小工每人1股。

投資人負責船舶維修、保養、魚網和鋼管的費用。而柴油、冰、食品等維持船舶運行的費用由大家平攤。

去年一艘漁船總產值140萬元,減去柴油、冰、食品等成本,最後毛利為近80萬元。80萬元的毛利被分成37等份,也就是每股收益,約為2萬元,這也是一名普通船員分得的紅利。

陳老闆等四名投資人可以獲得25股的收益,即50萬元,但這必須減去一年花在船舶維修、網具購置上的費用,約8萬元,最終陳老闆分得紅利10.5萬元,除以他最初33萬元的投入,投資人的年收益率為32%。從以上這組數字可見,在遠洋捕魚業中,投資人的收益還是比較可觀的。但是對於大半年都在波浪裡打拼的討海人來說,收入跟付出似乎並不匹配。

浙江溫嶺石塘遊記之四:船老大、小工與黑夜禱告

“宗教裡的苦難既是現實的苦難的表現,又是對這種現實的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的心境,正像它是無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樣。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馬克思這段話也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為什麼淘海人的信仰。有學者分析說,在馬克思的時代,鴉片是最重要的鎮靜劑,從這個意義上講,宗教是鴉片的說法未必是貶義。

遷徙而來的惠州漁民把媽祖文化帶到了石塘。當地漁民在傳統上把媽祖為“天后”、“聖母”、“女神”到處建宮立廟,溫嶺規模較大的媽祖廟就有26座。關於媽祖還有一個悽美動人的傳說。相傳媽祖是一位美麗的漁家少女。一次她父親和兩個哥哥出海打魚。媽祖夜裡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飛鳥,口中銜著落水的父親的名字,爪子抓著兩個哥哥的名字。正當要將他們的名字救上岸時,媽祖的母親把她從夢中驚醒,她父親的名字落到水裡。後來他兩個哥哥哭哭啼啼地帶來父親淹死的噩耗。媽祖悲痛欲絕,化作女神,天天為每位出海的漁民祈禱。

我們來到東海村祭拜媽祖的天后宮,看到牆上寫著“保我黎民”、“舟泰人安”等祝福的話。相隔不遠的裡箬村有個水神廟,供奉的是夏禹王,漁家尊稱為“平水禹王廟”。大禹是中國古代的治水英雄,討海人長年跟海水打交道,相信水神也能保護一方平安。夕陽西下,石塘漁港裡,一艘艘漁船上“以馬內利”四個紅字格外引人注目,“以馬內利”出自《聖經》,是希伯來語,意思是“上帝與我們同在”。 在石塘後山村最高處的寺廟裡,暮鼓敲響,香芬繚繞,僧人們立在晚風中頌經,僧袍飄飄,彷彿乘風而來,又好像踏浪而去……

天光暗下去,燈火亮起來,市語漸歇,潮聲浩蕩,石塘在大海的懷抱裡安然睡去。在千里外的濟州島海域,黑暗的洋麵上漂著一艘漁船,機艙裡,燈光下,船老大捧起一本書默唸:“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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