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9日清晨，一場簡樸而隆重的葬禮在寶雞市高新區釣渭鎮譚莊村金臺二組舉行。97歲的抗戰老兵黃清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在雍峪河邊的黃土地安葬。頭勒手巾，身著孝服，執孝子禮為他送葬的，是曾經的鄰居、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村民張引乾。
黃清海是參加過中條山戰役的抗戰老兵，曾獲得國家頒發的抗戰勝利70週年紀念章。1987年，他孤身居住的窯洞成為危窯，鄰居張引乾一家將他接到家裡像親人一樣照顧贍養31年，直至他今年6月22日去世。
31年平平平平淡淡的日子，這不同姓氏卻感情血濃於水的一家人，在關中小山村裡寫下人間大愛。
一
黃清海生於1921年。1941年初，20歲的他在陝西漢中南鄭縣參加了國民革命軍。抗日軍情緊急，訓練兩月就匆匆上了戰場。先在河南靈寶與日軍作戰，接著又參加了中條山戰役。中條山戰鬥慘烈，黃清海和戰友們操作馬克沁重機槍，在槍林彈雨中與日軍鏖戰了四個月，他的腿上留下了傷痕。戰鬥幾年，抗戰勝利後，他離開了部隊，輾轉來到寶雞秦嶺山下的雍峪溝，靠給人打零工生活，在這裡落了戶。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了1987年，當年那個在抗日戰場上矯健如虎的毛頭小夥已經成了66歲的老人，妻子去世，女兒出嫁，一個人居住在一口破窯洞裡。當時，因為居住在高崖之下危險，所以左鄰右舍都要搬遷，而老人卻無力搬遷。
老人是打過日本鬼子的人，老了一個人咋生活呀？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鄰居張引乾和妻子藺旦旦心中暗暗焦急。老人在村裡和鄉親們一起生活慣了，去鄉上的養老院吧，不一定適應，他們也捨不得。最後，張引乾一家人一商量，乾脆把老人接到自己新蓋的磚瓦房裡來一起生活。張引乾說，“老人上戰場打鬼子，保家衛國為大家，現在老了，咱要把老人經管好。”
從此，張引乾，一個39歲的農民和自己的家人，把一個曾在戰場上浴血殺敵的抗戰老兵當自己的親人一樣贍養。
黃清海老人是個勤快人，耕田種地，雷厲風行，像個小夥。他愛給村裡人幫忙，誰家過紅白喜事，他幫挑水；誰家蓋房子，他幫和泥；誰家地裡有急活，他就去搭手。但是，村裡人也知道，老人性子直，脾氣大。剛搬到新屋，睡的是新炕，老人將自己窯裡用的長炕耙帶來捅炕眼，覺得不趁手，就到街上當著眾人面發了一通火。張引乾沒往心裡去，對家裡人說，牙和舌頭那麼好都有碰著的時候，一個鍋裡攪勺把，難免磕磕碰碰，老人就是這脾氣，過幾天就好了。
張引乾和藺旦旦不計較老人的脾氣，精心照顧老人。老人愛吃乾飯，藺旦旦就少做稀飯，讓老人吃得舒心。隨著年齡增長，老人的牙慢慢掉落，給老人做飯時，又怕老人難消化，就把面煮軟，菜炒爛。有幾年，原本身體就瘦弱的藺旦旦又添了比較嚴重的胃病，但她硬撐著做飯，不誤老人的一日三餐。冬天，給老人把炕燒得暖暖和和。老人一直有用熱水洗臉的習慣，無論冬夏，她都早早給老人把水燒好。老人的衣裳，她也給洗得乾乾淨淨，讓老人清清爽爽。有一天早上，知道老人愛吃北瓜，家裡就專門用親戚送的北瓜給老人做了頓改樣飯，老人吃得很高興。中午老人又吃了個蜂蜜粽子。下午，就出了狀況，拉肚子連褲子都溼了。藺旦旦和回孃家的女兒發現後，趕緊讓老人換了乾淨褲子，去渠裡將褲子洗了，沒有人嫌髒怕累。
儘管過的是平常日子，但一家人其樂融融，黃清海老人在這裡生活得很幸福。
二
老人初來家裡的時候，孩子們還小。慢慢地，他們長大了，張引乾的兩個女兒出嫁，兒子也成了家。一大家子人要生活，光種地不行。村裡好多人都出去打工了，但張引乾操心照顧老人就沒有出去，在家裡養起了奶牛。
2004年，同村的一個小夥出售奶牛犢，因為是熟人，4000元的牛犢3800元賣給了他。牛犢進了家，一家人把它當寶貝一樣伺候，期望長大能給家裡帶來收益。小牛犢很頑皮，愛撒歡，喜歡跑出跑進。一天，牛犢撥拉了一陣小框子，不久就煩躁不安，不對勁了。原來，家隔壁是所小學，小學的學生們將寫過的作業本和垃圾一塊就倒在了河邊。黃清海老人是個細詳人，他不用家裡備的手紙，把那些廢作業本從垃圾堆裡撿回來放在那個框子裡，上廁所時當手紙。結果，那天，牛犢尋著那個框，將紙連同帶著的訂書釘都嚼著吃了。牛犢病情加重，張引乾僱車將牛犢拉到天王鎮八廟村尋獸醫看，不行，又往農科城楊凌拉去看，結果在半路，牛犢就死了，最後只賣了800元，全付了車費。
這件事，張引乾沒有給老人說，怕給老人心裡添負擔。
2011年4月，老人頭暈住進了天王衛生院。當時，兒子張建軍和媳婦不在家，家裡就剩下張引乾夫婦張羅。一大早，張引乾趕幾十里路到醫院照護老人掛針治療，完後，又回家裡給奶牛備料、擠奶，忙地裡活兒。一天等他趕回家裡，那頭大奶牛因為沒有及時擠奶，臥時奶頭撞地，發了炎。這對奶牛產奶產生了極大影響。沒辦法，只得將值7000元的奶牛5200元賣了。
這事，張引乾仍然沒給老人提過。有人問起，他只說，我想把奶牛倒換一下。他為老人及時康復高興。
三
張引乾夫婦照護老人精心，以自己的行動給孩子們樹立了榜樣。自小愛聽老人講抗日故事的孩子們也把老人當親爺爺愛。一次，老人起身時突然暈倒在街上，兒子張建軍和媳婦聽到鄉親們的呼喊，趕緊跑出去，背老人回屋平躺救護，老人終於甦醒過來。小兩口在外打工，每次回家不忘給爺爺買可口的食品。天氣好時，張建軍燒開水，給老人洗澡擦背。大女兒張小琴從新疆回來探親，她把爺爺的被褥很細心地給拆洗了一回，讓爺爺睡著舒心。
就這樣，一家人幾十年如一日精心照護，黃清海雖然已經90多歲高齡，但身體硬朗，耳聰聲亮。
“把我照顧得好呀！”2015年9月5日，筆者到家裡採訪，談起幾十年這一家人對自己的關愛，黃清海老人激動地說。他沒想到有活到今天的福氣，他成了村裡最年長的壽星。
2015年是抗戰勝利70週年。9月3日抗戰勝利紀念日前，黃清海老人獲得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抗戰勝利70週年紀念章。他很高興，把金燦燦的獎章佩戴在胸前。
“叫老鄉，趕快挎武裝，上前線，打敵人，保國衛家鄉……”70多年後，老人依然記得當年抗戰時唱的歌曲。他一字一句唱出來，聲調激昂、雄壯，像步伐一樣鏗鏘。
張引乾家裡的經濟狀況一直不好，但一家人將贍養抗戰老兵的重擔挑了幾十年。有人說，孤寡老人應該國家管，何況是抗戰老兵，你把這擔子挑到啥時候？張引乾說，“國家政策好，也有敬老院、養老院，但咱跟老人處了這麼多年，成一家人了。有感情了，老人不在，人心上就像缺了一豁子。老人是打過鬼子的人，是保家衛國流過血的，我要給老人養老送終。”
張引乾一家幾十年默默贍養抗戰老兵，也贏得了村裡人的尊敬。在對門住著的張寶明說：“引乾爸和老人沒有血緣關係，但把老人無怨無悔照顧了這麼多年，飯時叫吃飯，有病給看病，照顧得週週到到，比照顧親人還照顧好，不容易！”
隨著媒體的報道，張引乾一家人的事蹟為好多人所知。他被陝西省委宣傳部、文明辦、電視臺等單位評為“2015感動陝西人物”。在盛大的頒獎會上，組委會給他的頒獎辭是：
“樹德守義——你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家，而你卻把抗戰老兵待如親人，無言的行動教育著後代，感化著四鄰……你不愧為淳樸憨厚的陝西好人。”
受邀到西安領獎，是張引乾好多年第一次到省城。因為頒獎會突然延後，他在西安等候多待了幾天，把賓館附近的街道、公園轉了轉，這也是多年來難得的享受，像旅遊了一回。
2016年初，張引乾上榜中央文明辦發佈的“中國好人榜”。但他該幹啥幹啥，家裡的生活還和往常一樣。
四
就在2016年，黃清海老人覺得自己眼睛模糊了，看東西沒有以前那麼清楚。張引乾很焦急，他感覺自己的眼睛看東西也有些模糊。
寶雞市政協獲悉這些情況，很關心，派人接他們到寶雞市第二人民醫院診療。醫院經過精心檢查準備，給黃清海做了白內障手術。張引乾在醫院照護黃清海老人。張引乾也被診斷為白內障，尊重他的意見，先做了一隻眼睛的手術。醫院為他們免除了手術費用。
黃清海老人的眼睛又能看清東西了。
張引乾家的房子已住了三十年，陳舊不堪，孫子慢慢長大，家裡又養牛，房子明顯不夠，將就多年。當年一起從崖頭搬遷下來的鄉親們，早就蓋了新房。蓋新房，能改善家裡條件，也能讓老人住寬展些，多享些福，這好處張引乾不知想過多少回，但一直下不了決心蓋新房，原因是手頭拮据。
2018年春，在鎮政府的支持下，張引乾的新房終於開工。但今年，到了97歲高齡，黃清海老人身體明顯衰老，飯量減小。住了三回醫院，醫生說沒有大毛病，主要還是年齡太大，人體器衰老。張引乾將蓋房的事交給家人，自己到醫院日夜陪護老人。
2018年6月22日下午，在新房住了十天之後，和張家一起生活了31年的黃清海老人安詳離世。
70歲的張引乾像親兒子一樣，為老人舉辦了葬禮，實現了他為老人養老送終的諾言。（周原 通訊員 胡寶林）
閱讀更多 西部法制報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