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白無常從黃泉館的大門，垂頭喪氣地走進來，提著哭喪棒和鎖魂鏈，耷拉著腦袋坐在最角落的一張桌子上。黑白無常將哭喪棒和鎖魂鏈放在桌子上，黑無常有氣無力地說道：“來一罈酒！”
白無常一臉沮喪，說道：“一罈酒不夠，先來十壇。”
我把酒一罈罈搬過去，桌子上放不下，就給他們擺在桌子旁邊。黑白無常面對面坐著，一人提起一罈酒，舉著罈子就“咕嚕咕嚕”地喝起來。
黑白無常是鬼差，專門負責去陽間勾魂，正所謂，“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
雖然生死是閻王手裡的生死簿說了算，但是具體實施勾魂的是黑白無常。這哥倆一人一身白衣，一人一身黑衣，執著哭喪棒和鎖魂鏈，但凡是陽間的人，壽命到了頭，都難逃兩人之手。
黑白無常一罈酒下肚，兩人相視一望，又搖了搖頭，準備喝第二壇。我連忙制止，說道：“你倆今天是怎麼了？”
黑無常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對白無常說：“老白，還是你說吧！”
白無常也搖搖頭，滿臉沮喪，說：“勾了幾百年的魂，還是第一次遇見勾不了的魂！”
我心下駭然，暗自忖度，這黑白無常奉的是閻王的指令。閻王大筆一揮，陽間哪裡還有不死的人？
“難道是修仙有道，不歸地府管轄？”我問道。
“哪裡？”黑無常接過話頭，“明明就是一個凡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這就奇怪了！”我在腦海裡想了千萬種可能，也沒有一種合理解釋。
“誰說不是呢？”白無常一臉委屈，“這下好了，回去怎麼交差？”
黑無常悶悶不樂，自顧自喝酒。
我覺得蹊蹺，隱隱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便問：“可有什麼異常？”
白無常思索片刻，說：“也沒什麼異常，這人應該是死了好幾次。我們每次見他死了，魂魄都快離體了，一過去，那人又站起來。那人還一臉懊惱，似乎是想死卻沒有死成。”
“我想起來了！”黑無常一拍桌子，“每次我們過去的時候，他的旁邊都有一隻貓，渾身漆黑，眼睛盯著我們，弓著身子，低聲吼叫，彷彿能看見我們。”
“黑貓？”我笑了笑，心道：我好像知道了什麼。
2
幾年前，我在人間遊歷，經過一座山，忽然聽見一聲淒厲的叫聲。
我連忙走過去，發現一隻黑貓守著一具少年的屍體，不住地哀嚎著，用頭蹭著少年的臉。
那隻黑貓通體黑色，無一絲雜毛，兩隻眼睛異色，一隻瞳仁是碧綠色，一隻瞳仁是褐色。見我來了，立刻瞪著兩隻眼睛盯著我，弓著身子，渾身的毛炸了起來，擺出攻擊的狀態。
我定睛一看，貓的身後竟然有九條尾巴的虛影，當下明瞭，這是一隻九命貓。
都說貓有九條命，其實一般的貓不過命硬而已，不容易摔死，所以被人稱為九條命。而真正的九命貓，其實很少，他們壽命極長，能通陰陽，看見鬼魂。九命貓平時看著只有一條尾巴，其實是生有九尾，一條尾巴就是一條命。
我蹲下身子，朝著九命貓釋放出善意，它這才慢慢放鬆，卻依舊哀嚎不斷。
我走到少年旁邊，發現少年額頭有一個傷口，血肉模糊，顯然是受到撞擊所致。我環顧四周，才發現東面有一塊巨石，上面隱隱有一絲血跡。
黑貓伸出前爪去撓少年的臉，想要叫醒少年。我這才發現黑貓的前爪也受了傷，想必是少年為了爬上巨石去救黑貓，一時失足才跌了下來，送了性命。
我撫摸著黑貓，柔聲道：“你可是想救他？”
黑貓十分通靈性，連忙“喵喵”叫了兩聲。
我站起身，長嘆一口氣，說道：“天道無常，生死由天。難！”
黑貓低聲嗚咽，竟然人立而起，兩隻前爪作作揖狀，對我跪拜，一聲聲叫得悽慘無比，兩隻異色的瞳仁中，竟然流出了淚水。
我於心不忍，連忙摸了摸它的頭，說：“以命換命，你可願意？”
它低聲叫了一聲，用頭蹭著我的手，又溫柔地叫了幾聲，點點頭，顯然是願意。
我低聲傳了它法訣，九命貓果然靈性十足，瞬間領悟。
卻見九命貓一聲叫喚，身後九條尾巴浮現，它轉過頭，忍著劇痛，用牙齒生生咬下一條尾巴，將那條尾巴放在了少年胸口。尾巴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滲入了少年體內。
我蹲下來，摸了摸九命貓的頭，輕聲道：“別擔心，他很快就會活過來了。”
九命貓低頭蹭著我的手，“喵喵”叫了幾聲，彷彿在致謝。
我將黑貓抱在懷中，望著躺在地上的少年，撫摸著黑貓的尾巴，說：“自此你便與這少年休慼相關，性命相托了。你的命，以後也只能救這少年的命，旁人你可就救不了了。”
3
這是一處農家小院，院子裡養著幾隻母雞，三間茅草房連在一起，廚房，大堂和臥房各一間，桌椅板凳一一齊全，只是有些舊敗。臥房裡放著一張床榻，一名婦人躺在上面，閉著眼睛，面色蒼白消瘦，毫無血色，已然了無生氣，魂魄離體，顯然已經去世。
一男子坐在床邊，拉著婦人的手獨自垂淚，說道：“我真沒用，連死都不會，連下來陪你的機會都沒有。”
一隻黑貓在房間的角落沒好氣地叫了一聲，我望過去，雙眼異色，果然是它。我雖然隱去了身形，但是九命貓卻看得見。它抬起頭望見了我，叫了一聲便慢悠悠地朝我走來。
我聽完黑白無常說的事情之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連忙來到了陽間。
九命貓用頭蹭了蹭我的腳，撒嬌似的叫了幾聲。我聽出了它叫聲中的疲憊，忙開了天眼一看，它身後只有一根尾巴孤零零地搖晃著。我再抬頭望向臥房，那男子額頭上赫然有著一道淺淺的疤痕。
我抱著九命貓入懷，撫摸著它，說道：“九命貓做到你這份兒上，也是傻到家了。”
它掙脫我的懷抱，低聲“喵嗚”叫了幾聲，似乎在表示抗議。我笑了笑，“你不傻，是你主人太傻。”
我可以想象，這男子肯定是想隨著他的妻子一起共赴黃泉。妻子因病而逝，他傷心欲絕，便動了一死了之的念頭。
也對，他們生活清貧，想來是始於微時，相互扶持，既無子嗣，也無高堂。這下便如那比翼鳥一般，不肯獨活。我念及此，對這對陽間的夫妻竟然有了一絲敬佩。
主人要死，傷心欲絕，可苦的卻是九命貓，也難怪看起來疲憊不堪，一天之內斷了自己七條尾巴，沒虛弱得走不動道就已經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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