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新「被滲透」焦慮,中外學者怎麼看?

對華人尤其警惕是因為——

“無論何時,他們都更願意做中國人”

環球時報:您在與澳大利亞、新西蘭各界人士交往中,是否能感受到他們對中國的警惕心理?

北京外國語大學澳大利亞研究中心研究員於鐳:澳大利亞國內對中國的心態分成兩塊:一塊是澳大利亞政客和主流媒體,鑑於其背後金主的利益,他們當屬最喜歡渲染“中國滲透論”的人;另一塊是學者、商人等民眾,他們與中國交流比較多,而且很多人從兩國經貿關係中受益頗多,所以在與這些人接觸時,我幾乎沒遇到過對中國排斥的事情。尤其是澳年輕人對中國的看法越來越好,非常正面。

澳大利亞悉尼大學教授、美籍社會學家薩爾瓦多·巴博內斯:我在工作與生活中難免會與具有強烈反華情緒的澳大利亞人接觸。他們都是普通人,很愛國,要麼是對澳大利亞的獨立自主很狂熱,憎恨所謂的“中國威脅”;要麼具有強烈的反共情緒——冷戰時他們反蘇聯,冷戰後便開始反華。部分澳大利亞人的反華情緒並非基於現實,他們會為此找各種藉口。

整體上來看,澳大利亞人面對中國有著複雜心理。一方面,澳在經濟上嚴重依賴中國。除了密切的貿易關係,中國留學生為澳大利亞人貢獻了30%的學費,中國移民令當地房地產市場生機勃勃,這些對澳經濟都非常重要。

另一方面,澳大利亞人對中國人的到來十分不滿。澳已接納太多新移民,其移民與本土人口的比例是美國的兩倍,這使得澳在處理移民管理和同化問題時變得非常困難。而一旦出現與反移民有關的社會情緒,中國人往往會更加受關注。因為在澳大利亞白人眼裡,像是來自印度或者阿拉伯地區等相對遙遠貧窮國家的人,隨著時間推移會被同化,但中國人不是這樣。澳大利亞白人認為,無論到什麼時候,華人都更願意做中國人,與中國有更多聯繫,始終獨立於澳大利亞主流社會而存在,直到有一天“買下”整個澳大利亞。

新西蘭-中國關係促進委員會首席執行官傑柯陛:在我們國家,確實存在“中國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新西蘭”的討論,但我覺得,這個討論範圍非常有限,只在部分學者當中。此外,這個話題並非被廣泛關注,甚至缺乏認可度。我與新西蘭商界人士對此進行討論時,很多人都會很驚訝地說:“居然還有這種言論(中國滲透論)?”

背後有歷史、政治、社會原因,不過——

“請不要用澳大利亞情況套新西蘭”

環球時報:在美國盟友中,為何是澳大利亞在反華戰線上衝在最前面?它與新西蘭為什麼擔心“被滲透”?

於鐳:從歷史角度來說,澳大利亞從建國之初就自我定位為南太平洋地區的“老大”。為此,澳總理曾在1919年的巴黎和會上“舌戰”日本,要求日本將“髒手”從“澳大利亞的南太島嶼上拿開”。一戰後,大多數南太島嶼更是成為澳大利亞的“託管地”,直至20世紀70年代中期後才逐步獨立建國。

然而,澳大利亞的不安從未消散。他們自詡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後代,最初更是以殖民者的身份來到這裡。但南太諸島的原住民與亞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澳大利亞一直擔心亞洲的崛起會使其在南太的影響力下滑。

從外在原因看,美國是最重要的因素。除了澳大利亞主流媒體大多有美國資金來源外,澳政壇中的建制派與美國關係也非常密切。美國在亞太地區的霸權體系是澳大利亞既得利益和國家地位的保證。所以在美國所有盟友中,澳外交政策永遠與美最為接近,它幾乎沒有自己的獨立外交政策。最典型的事例是越南戰爭時期,對於美國這種在道義上極為說不過去的行動,當時的英國等國都拒絕參與,只有澳大利亞選擇跟著走。而最近一段時間的“中國滲透論”,也是在美國煽風點火下開始蔓延的。

另外,澳國內的政治鬥爭也是原因之一。該國議會補選即將開始,明年也將迎來大選。從選情看,執政的澳自由黨-國家黨聯盟獲勝很難。為獲取右翼和保守勢力的支持,炒作“中國威脅論”就成為部分政客“宮鬥”的工具。

薩爾瓦多·巴博內斯:從歷史來看,澳大利亞是個非常脆弱的國家。特別是軍事上,當地人始終擔心遭“外敵入侵”。悉尼港有一處建於19世紀的要塞,當初建設該軍事設施就是因為澳大利亞人總是擔心俄國人入侵,一把火將悉尼燒成灰燼。事實是,俄國艦隊從未光臨過。

今天,雖然沒有澳大利亞人真的相信會被“入侵”,但作為一個距離亞洲不遠的“人口小國”(國土面積大,人口僅與北京相當),澳大利亞人依然有強烈的不安全感。他們總擔心,一旦有像印尼或中國這樣的“外敵入侵”,他們難以抵擋。

此外,澳警惕中國影響力與意識形態差異沒有太大關係,這僅僅因為這股力量來自外國,而且太強大了。實際上,一部分澳大利亞人非常反美,學術界人士尤為突出,他們對於美國試圖控制澳大利亞非常憤怒。特別讓澳大利亞人難以釋懷的是40多年前,一場澳政權非正常更迭被認為與美干涉有關。不過,在澳美國人數量不多,而且難以與當地人區別開來。但華人有100多萬,走在大街上一眼就會被認出來,因此華人在澳的處境更難。

廣東國際戰略研究院周邊戰略研究中心主任周方銀:不同於媒體和政客的渲染,澳新兩國普通民眾對中國的擔憂沒有太多意識形態色彩。他們眼中的“滲透”很簡單,就是中國太強了:比如中企投資,雖然總量不大,但速度太快;房價因中國人湧入水漲船高。甚至有時中國使領館在當地華人社區中強大的動員能力也會讓他們有點害怕,因為這是他們以前沒見過的。

傑柯陛: 不管來自哪個國家,新西蘭都會對“滲透”保持警惕,但不會過於緊張。目前來看,還沒有哪個事件值得令人特別擔心。而且在全球化時代,一些所謂的“滲透”是必然的。

至於“中國滲透論”,新西蘭的政治與社會體制決定無論話題多麼小眾,都有其生存的環境。我曾與持類似觀點的學者討論過,他們認為,能在澳大利亞發生“滲透”,新西蘭也會如此。然而,他們提出的一些具體證據與案例並沒有實錘。

隨著新中關係迅速發展,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中國投資來到新西蘭,一些當地人或許會感到不自在。但這需要我們彼此適應,這是兩國發展必然經歷的過程。

我想說的是,請不要用澳大利亞的情況來套新西蘭。我們是不同國家,政治文化與外交政策不同,新美關係也不像澳美那麼鐵,我們跟美國甚至不算是軍事同盟。在有關“中國滲透論”的討論上,我們不像澳大利亞輿論場上那麼充滿爭議性。

總體上來說,新中關係比澳中關係更加緊密,有望取得更長遠的發展。尤其是在“一帶一路”建設方面,新西蘭是第一個與中國簽署合作協議的西方發達國家。我們願意嘗試參與,而澳大利亞在此問題上表現得更加勉強。

放完狠話又降調,澳政客心想——

“吵歸吵,別影響實質關係”

環球時報:澳政府對華態度反覆無常,一會兒放狠話,一會兒釋放善意。這反映了他們怎樣的心態?

於鐳:許多澳經濟界人士和普通民眾都成為中澳經濟紐帶的受益者。在這種情況下,既想要保守勢力選票,又想保住普通民眾選票的執政黨必然會做出這種看似矛盾的選擇,其流露出的心態是,“吵歸吵,但別真影響到與中國的實質關係”。

面對這種情況,中國應當有自己的定力,對澳釋放的積極信號不要著急歡迎。既然澳明年有大選,我們為何不先放一放?我認為,可以適當發揮中國民間機構的作用,對於澳方一些不友好的舉動適時發出投資或留學等預警,避免政府要麼長期沉默,要麼一強硬發聲就將兩國關係逼到死衚衕。

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認識到,中美關係依然非常重要:中美關係穩定,大多數西方國家和中國的關係都會穩定;中美一鬧,一些國家會藉機“敲竹槓”。我建議,既然澳大利亞是美國的“馬前卒”,我們可以在貿易政策等方面做出適當調整,加強它們內部之間的競爭。

薩爾瓦多·巴博內斯:儘管澳政府對國家經濟依賴中國十分憂慮,但他們制定的對華政策仍在合理範圍內。事情壞在他們之前對中國出言不遜,這非常危險,中國政府會有所回應,中國民眾也會深感不安。好消息是,澳政府高官近期在釋放對華善意,這說明他們想要懸崖勒馬。

澳大利亞人應該對澳中關係受損而感到非常擔心,因為不僅是經貿關係,旅遊與教育產業都會因此受到衝擊。澳大利亞的旅遊資源並非獨樹一幟,許多國家都可以取而代之。同樣,如果中國留學生感覺在澳不受歡迎,那麼他們可以選擇美國、加拿大等其他英語國家。中國政府或許不會特別抵制與澳大利亞的正常往來,但中國民眾有很強的獨立見解,會做出自己的判斷。

據我判斷,反華與親華比例在澳大利亞大致為6:4。也就是說,澳大利亞仍有許多人喜歡中國。

周方銀:截至目前,中澳經貿關係並未受太大影響。2017年,澳大利亞對華出口仍然呈現高達兩位數的增長率。這主要是因為在中美關係變得日益複雜的情況下,中國不希望與澳大利亞發生較大摩擦。加上2015年之前,中澳關係一直不錯,故而中國採取淡化態度:在政治外交層面,對澳高官來訪不積極;在經濟領域,暫時保持既有合作。

這一國際政治現實是澳不懼損傷對華關係繼續炒作負面言論的原因之一。然而澳內心也清楚,鑑於對華出口已佔據其出口總量的1/3,一旦中國出手反制,其必將遭受極大影響。所以很微妙的是,澳大利亞嘴上放話很厲害,實際上一直沒太大動作。再加上澳對特朗普這位以不確定性著稱的美國總統摸不太準,所以“跳高”也有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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