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異能-戰略級天使-第九章

都市異能-戰略級天使-第九章

滄師大附小一直有吃完中飯睡午覺的規矩,大約是為了讓少年兒童的身體得以發育。教師中午都要輪流查班,以確保沒有精力過剩的學生溜出去玩,或者偷偷看閒書。

  福利院的兩個班“待遇特殊”,幾乎沒有老師管他們。可能覺得這群沒爹沒媽的孤兒不可救藥,老師從不來這兩個班裡查班。當時一個班有五六十人之多,人多了就難管。後來是直到曹敬在教育局上班後第二年,才聽說系統裡要搞小班化教育試點。那個時候,抗洪班的人分了一個班,成長班和歸化班分了一個班,叫特一班和特二班。

  滄師大附小作為公立小學,教師質量不上不下,再加上那時候師資資源不夠多,很多老師素質都很低。普通班的學生經常被老師拿來跟特殊班的人比較,當時最流行的罵人話是“你連特殊班的痴呆都不如”。這自然是很歧視的言論,但說這句話的不僅僅是學生,連老師也經常這麼罵,還有“將來只能跟特殊班的人一樣去掃馬路”之類的話。

  福利院學生本身就是一個封閉的小社區,加上這種歧視對待,自然更加排外,與普通學生隔離。體育課的時候,操場上向來都是涇渭分明,兩邊各玩各的。

  曹敬後來發現,普通班的小孩其實很怕福利院的小孩,他知道有一些流言,說福利院的小孩都是流氓,喜歡跟人打架。搞得福利院學生的名聲在學校裡變得特別差,不過客觀地說,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假話。津島鬱江帶領的歸化班,確實很好鬥。

  有一段時間,曹敬很確定自己認識的人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在那個時候的孩子們眼裡,未來的人生道路很簡單。姐姐和二哥會去當兵,老三大概會去做生意,自己可能會去讀書,然後念個大學,當個普通白領。而活用自己身體性能優勢,帶著一群小孩打架的津島鬱江--她肯定會變成一個女混混,黑社會大姐大,或者殺手。

  那個時候的曹敬還不知道國家從1960年開始就有了進化人士津貼這個東西。

  每天中午的時候,特一班的教室總是很安靜。哪怕沒有人管,紀律也很好,所有人可以各幹各的,就是不能發出聲音,因為老大要睡午覺。曹雪卿睡午覺被吵醒的時候會很易怒,而曹雪卿生氣的時候,那個發出聲音的人通常會被“教育”一頓。

  特二班的教室就比較喧鬧了,津島鬱江是典型的精力過盛型,中午完全睡不著。這個問題在她後來升初中的那一天得到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入學考試上,曹敬親眼看到前排的津島鬱江寫完試卷後趴在桌上睡著了。從那之後,或許是二次發育的關係,津島鬱江在初中是出了名的喜歡在課堂上睡覺,到了高中這個習慣變本加厲,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睡過去了。

  “我睡不著。”

  津島鬱江乾脆利落地說。

  兩人躺在天台上,教學樓的樓頂一般沒人上來,有鐵門鎖著。津島鬱江掏出一把鑰匙開了門,嫻熟地帶著曹敬繞過地上堆疊的廢舊課桌椅。

  “上次搬東西,清理舊教室,把東西抬到樓頂上來。我拿著鑰匙來開門,後來器材管理員沒把鑰匙要回去,大概是忘了。”

  樓頂有一層防水隔熱層,錫箔紙包裹住的軟軟一層。曹敬學津島鬱江那樣直接躺下來,發現跟床墊一樣,躺著很舒適。天上的陽光並不刺眼,他發現津島鬱江瞪著天上的雲,姿勢有點僵硬。

  幾分鐘後,津島鬱江承認自己睡不著。

  “你躺在我邊上,讓我渾身都感覺不舒服。”津島鬱江跟曹敬說。

  曹敬估算了一下兩人的距離,大約有十五米之遙。

  “我再離你遠一點的話就得從樓頂滾下去了。”曹敬誠實地反駁,“我們平時不是睡的通鋪麼,你應該習慣了跟人睡一起才對啊。”

  “那些是女生。而且和很多人睡在一起,以及跟一個人睡在一起,這兩者有很大區別。”津島鬱江翻了個白眼,“你,給我講點無聊的事,讓我能睡著的就行。”

  曹敬把上次給曹雪卿講的那個故事給她再講了一遍。

  “你真的想讓我睡著嗎?”津島鬱江枕著手瞪他,“這個故事我這兩天聽過四五回了。”

  “我就不明白你有什麼可怕的。難道怕我非禮你?”曹敬覺得自己短時間裡想不出更有意思的故事了,對津島鬱江這種婆媽的風格感到大不耐煩,“你這麼個力大無窮的妖怪,我真的要非禮你就被你一腳踹下樓去了。”

  “這個跟我力氣大不大又有什麼關係。”津島鬱江搖搖頭,“你是男生,我是女生,男女之間保持距離才安全。我們現在已經十歲……十一歲了,第二性徵已經開始分化,心理上的性別意識已經萌芽。哪怕我覺醒了超能力,但短短兩年的超能力體驗還沒能把我從心理上改造成一個超越普通性別階級的進化者。所以我對靠近我的男生感到敏感……是很正常的。”

  “你的意思是,你確信覺醒的超能力,會將進化者從精神上改變成一種超越正常人類的生命階級。”曹敬陷入了沉思,“世界上任何一個經典社會理論都有一個前提,就是組成社會的每一個個體,在統計學意義上來說都是平等的。然而進化者並非如此,他們是‘異常’,難以用以前的社會理論來預測其動向。”

  兩個小學生一本正經地討論進化者帶來的社會階級變革,說了幾句後忍不住一起笑了。

  “我以前看書,據說德國有個瘋子相信歷史是由英雄驅動的。英雄就是與眾不同的人,就是具備領導眾人的意志力的強者。”津島鬱江的聲音似乎變輕了一些,“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家裡有很多書,我爸爸經常教我認字,拿書來給我念……唸了很多奇怪的書。但都是日文,我能讀日文,中文就很一般了。”

  曹敬第一次聽津島鬱江談起自己以前的家庭,洪水來臨的時候,他還太小,沒有留下之前生活的記憶。而津島鬱江年紀比他大一點,還記得在那之前家裡的事。

  “你父母以前是做什麼的?”

  “醫生。”津島鬱江輕輕地說,“我記得我爸爸是個醫生,我媽媽是全職主婦,在家裡照顧我,燒飯……”

  “真羨慕你,我也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但是我怎麼回想,都只有一點點模模糊糊的印象,什麼也拼湊不起來。”

  “我羨慕你才對。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所以你沒什麼可失去的。”津島鬱江翻了個身,用後腦勺對著他,“最讓我難受的就是,我直到現在都還記得爸爸和媽媽的樣子。”

  曹敬沒接話,過了一會兒,津島鬱江似乎睡著了。曹敬也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境。、或許因為物理層面上的接近,曹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摸到津島鬱江的夢境。這個夢境狹小而溫暖明亮,傳來蜂蜜和麵包的香氣,就像是漂流在在幽暗海洋中的一個小光泡。曹敬穿越繁複的精神波紋,笨拙地介入她的世界。

  【小鬱江,小鬱江!】

  夢境中的男人伸出手,將她高高抱起來,大笑著用胡茬蹭著她的臉頰。

  【語言是一個民族的血脈,小鬱江,要好好記住我們現在的語言,它是我們民族上千年曆史最後留下的精髓。或許兩百年後,就再也沒有獨立的日本,也沒有大和民族的文化存在了。作為日本民族的一份子,你要努力記住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文化,記住我們的根……】

  夢境中的“我”只會跟著他牙牙學語,這個令“我”深具安全感的高大男子影子彷彿散發著溫暖的光芒,他的聲音充滿了磁性,讓曹敬深刻地記住了他的每一句話。

  【語言本身就包含著神性和隱喻,它不光是一種工具,它是文明的基因,文明的最基本組成元素,甚至是我們作為智慧生命的思維基礎。語言是抽象思維誕下的神之長子,如果我們需要崇拜一個形而上的事物,那麼我們就應該崇拜我們使用的語言,語言就是我們的基督……】

  男人手裡捧著一本書,用日語朗誦詩歌。曹敬不太懂日語,但卻能夠聽懂他在說些什麼。詩歌中有一些他暫時還不能領會的東西,他後來聽津島鬱江給他講過日本文化的幾個核心元素。但他現在還不懂什麼是物哀,什麼是侘寂,打動他的是這個中年男人朗誦聲中的悲哀和深切的,對逝去祖國文化的熱愛。

  但是日本國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哪怕是曹敬這樣的孩子也知道,亞洲-太平洋人民政治會議,或者說亞太政治局,已經在事實上治理著共和國全境,從唐努烏梁海到蘇祿群島,從北海道到興都庫什山脈與阿拉伯海的交界,作為新羅馬、歐共體、蘇維埃之外的世界第四極,亞太共和國的創造者們通過席捲世界的戰火和金薔薇主義的革命潮流,將戰爭中的遠東民族鍛造成一個命運共同體。

  作為一個國家的日本,已經從地球上消失。日本民族的文化,也在戰後的“大西進”中與大陸文明再度碰撞融合。在以百萬人計的大遷移運動中,作為少數民族的日本人文化已經在潮流中逐漸被淹沒、遺忘。津島鬱江曾經的家鄉--滄江市附近的歸化鎮是全國都有名的大型歸化民群居點。

  【我們使用的語言造就了我們。我知道,你以後會在學校裡學會中文,並且以中文作為你的第一母語,但是……小鬱江,別忘了我們的語言。如果我們使用的語言,我們的節日,我們的禮儀與精神最終將在歷史中消亡,如同許許多多已經消失的民族一樣……至少你還會記得,並且把它們傳承下去。如果這點薪火還能夠繼續傳承下去……】

  然後洪水捲了進來,渾濁的水流將小小的房屋填滿。精緻的傢俱在水流中慢吞吞地漂浮起來,他們身下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漩渦將在場的所有人吞沒。溫暖瞬間遠去,只剩下粗糲的濁流撕碎犧牲品。

  流動的魔怪將血肉之軀吞入其中,泥漿、石塊、金屬、樹木……生猛的腥臭散發著死氣,盤旋、嘯叫的流動野獸任性地把人摔打、碾壓,血肉和骨骼豆腐般散開,人類溫暖柔軟的身體一瞬間就被分解,與混沌的漿流化為一體。

  曹敬閉上了眼睛。

  在這一刻,以夢境為介質,他和津島鬱江的情感和思想在瞬間連接在了一起。粘稠的恐懼、絕望、悲傷和憤怒灌入他的腦海,曹敬幾乎一瞬間就驚醒了過來。他感覺胃很不舒服,全身一陣冷一陣熱,像是得了瘧疾。頭暈、耳鳴,像是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不停地尖叫,嚴重的耳鳴令他感覺到天旋地轉。

  過了好一會兒,曹敬發現自己正趴在地上乾嘔。津島鬱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

  “別裝死狗,給我起來。”

  “幹什麼……”

  女生一把拎著他的脖領子把他從地上揪起來,嚴厲地逼視著他,寒聲道:“你看見了什麼?”

  “……”曹敬過了一會兒才晃了晃頭,“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津島鬱江突然卡殼了,遲疑了好幾秒鐘後,她才不情願地說,“我看見你了。”

  “在哪裡?”

  “我……記不太清。只記得我在家裡,大水衝進來了,然後你……拉著我的手。”

  津島鬱江有些焦躁地跺著腳,把曹敬從手裡放開,“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每次做這個夢的時候,都會感覺到很難受。但剛才你拉著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好像舒坦了很多。沒有以前那麼難過了。”

  她轉過頭看著曹敬,挑眉問道:“你……真的在我的夢裡出現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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