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異能-戰略級天使-第六章

都市異能-戰略級天使-第六章

曹敬喜歡為自己的朋友們讀書,之前還出過一次事兒。

  幾年前,當他在抗洪班裡讀完法國的《苦兒流浪記》後,引發了班級裡一陣嚮往流浪的潮流。孩子們興高采烈地組建流浪樂團,曹雪卿唱歌很好聽,而曹丹跟老薑頭兒學了手風琴的手藝。老薑頭兒有一件手風琴和一隻口琴,曹敬跟他學了吹口琴。福利院裡的孤兒們在經過一段時間訓練後可以當做合唱團用。

  所有人都認為,只要擁有音樂,就能夠在天涯海角流浪,牽著一頭奶牛,就能每天喝上新鮮牛奶。那個年代,街頭還沒有帶著移動音箱和吉他的賣唱藝人,只有拉二胡要飯的瞎子。如果把老薑的手風琴和口琴“借”出來,想必過幾年就能通過流浪樂團的演出掙夠錢,買兩個新的還給他。

  故事的結尾,主角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這也是流浪樂團的目的。孩子們想要回到自己的故鄉,看看自己曾經的家是不是還在,如果父母還在,而他們卻不知道自己還活著怎麼辦?

  那個時候,連一向穩重的曹雪卿也被這個想法打動。在某個清晨,抗洪班的五十三個孩子們帶著手風琴和口琴,翻牆爬出了孤兒院。在下午一點被開著卡車的老薑截了下來。

  老薑其實很有意思,以三四十歲的人來說,他算是模樣很好的了,身材高大魁梧,雙目炯炯有神,就是有些邋遢。鬍子一個禮拜才刮一次,夏天更是背心加大褲衩地四處走來走去,沒個師道尊嚴。他也算是個文藝中年,喜歡音樂,會唱很多歌,嗓子很好,曹敬很喜歡聽他唱《啊朋友再見》、《三套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曹敬很久以後,無意識的時候還會哼老歌的調子。

  “O Bella Ciao,意大利語裡,‘Bella’是‘美人’的意思,‘Ciao’是‘再見’的意思。”老薑教他們唱原版的意大利語時這麼說,“這句歌詞的意思就是‘美人兒,再見了,再見!’。”

  用卡車把抗洪班的小孩拉回去後,老薑把為首的幾個都關了禁閉。原來曹敬以為會有更嚴厲的懲罰,做好了捱打的準備。但是老薑問過原委後只是嘆了口氣,簡單地禁閉了事,後來曹敬學會了《流浪歌》,每次獨處的時候唱完總會很空虛。

  在那之後,曹敬給班上人唸書的時候都會先考慮一下適不適合,一些風花雪月的老言情類故事首先剔除,年齡和環境原因,福利院的人無法理解人和人之間存在羅曼蒂克的感情關係--羅曼蒂克需要物質基礎;武俠小說倒是有很多,醫務室的老頭兒櫃子裡有一大堆,然而這些武俠小說曹敬翻了幾頁後覺得不太妙,一部分打打殺殺,一部分又有些讓人臉紅心跳的情節,雖然這些書給了他最初的性啟蒙教育,但是說起來會很尷尬。

  曹敬本來想念一些更成熟,更大人的故事,幾番挑選後還是隻能把目標集中在童話書上。那個年代的童話書很成熟,說起來是給小朋友看的故事,但創作者們都不動聲色地摻雜了一些陰鬱的成人色彩。

  那天晚上,津島鬱江已經安排好他的故事時間,曹敬夾著書走到歸化班的人面前的時候,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他突然卡殼了。

  曹敬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聽眾對他抱有巨大的敵意,這些人看著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輕蔑、鄙夷和敵意。在這之前,他的聽眾是自己人,而現在他正面臨尖銳的惡意。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準備好的臺詞,聲調……全部從指縫間流走了。他腦中一片空白,幾乎可以體驗到這些日本歸化民目光所觸,自己肌膚也一起疼痛起來。

  津島鬱江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但他做不到。曹敬汗流浹背,他聽到了嗤笑聲,有人用日語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然後一群人鬨笑起來。他嚥了口唾沫,翻開書頁,下面安靜了一會兒,但是他的目光怎麼也無法聚焦在漢字上,這些字似乎變得忽遠忽近。

  “喂!”有個男生走上前來,推了他一把,“說話!”

  曹敬噗通一聲跌倒在地,他腿有些發軟。抬起頭的時候,看見津島鬱江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曹敬發現自己的身體出了些問題,額頭和麵頰都在發熱,他不知道這是因為羞恥,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他的雙手在不受控制地發抖,書掉在地上,剛好落在主人公“小布頭”離開家的那一段,他無法集中精神,甚至無法思考了。只覺得空氣中有什麼東西正在無形地逼壓過來,讓他的頭腦亂成了一鍋粥。

  “喂!笨蛋!站起來!”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周圍的人圍了上來,人群圍繞在他身邊,有人低下頭來看他,然後一道閃光從他眼前劃過。

  “哎呀!”

  有人痛叫了一聲,然後另一道閃光劃過。巨大的白光充塞了他的視野,然後人群被衝散了,幾個人影衝進來。曹敬聽見有人拳腳相加的聲音,他躺在地上,身上中了幾腳,但是意識越來越模糊,有人踩在他手上,他只記得自己最後的動作是把書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要死了麼?

  就讓我這樣死了吧。

  攪動頭腦的混沌苦痛讓他這樣想。曹敬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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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敬做夢了。

  在這之前,他很少做夢。也沒有一次,夢境會變得如此清晰。他夢見自己正身處在一個如同水紋般不停波動的地方,黑色的荊棘四處盤繞,纏繞在人的肉體上,逐漸勒緊,在表面烙刻出傷痕。有一種隱秘的喜悅將他的心靈浸滿。

  然後,荊棘盤繞得越來越緊,將他活生生勒成了碎屑,下一瞬間,他又進入了另一個玄秘的世界。這個世界冰冷鋒銳,陰寒得全身的關節都即將固化。而一股壓抑的火焰存在他胸中,這團火焰是他在這個世界中唯一的溫暖來源。他不得不開始奔跑,越奔跑,這團火焰就散發得愈加澄澈、乾淨,熱量從全身上萬個毛孔散逸出去,把他包裹在水霧之中。

  就在他肆意奔馳的時候,腳下一空,他墜入了深海。

  曹敬像是一塊石頭一樣沉入水的深處,光明逐漸離他遠去,周圍深黑的水壓擠壓著他的身軀,把他肺泡裡最後一點氧氣擠壓出來。他想掙扎,但是無論怎麼奮力遊動,他都無法向上一分一毫,只能坐視自己落入更深的海底。

  窒息。死亡。他聽說淹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

  在海水灌入喉嚨的時候,曹敬放棄了反抗。然後他看見深黑色的海水中,有一個白色的影子緩緩漂浮到他的面前。這個影子好像在微微發著光,讓他能夠看清楚她的形容。正是那個他曾經驚鴻一瞥的白衣幽魂。

  白色的連衣裙在水中緩緩飄蕩,曹敬身體僵直,只能在恐懼中不由自主地靠近那具鬼魂的屍骸,向她黑色的雙瞳中望過去,只能看見深不見底的黑暗,這對深淵正在將他的心智吸入其中,永遠也不能再見天日……這個時候,他手腕上一陣銳痛,讓他猛地從夢中驚醒。

  “啊……呼啊。”

  曹敬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那個窒息的夢境是如此真實,乃至於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還是潮乎乎的。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曹敬吃了一驚,然後才發現是自己身上的汗。汗水把身下的床單都浸透了,很難受。

  一團冷光悠悠浮現,曹敬發覺有人一直握著自己的手。

  “醒了?”曹雪卿問。

  “……嗯,做了個噩夢。夢見鬼了。”

  他不動聲色地把汗津津的手從姐姐手裡抽回來,發現手腕上有一條紅色的印痕。他躺在醫務室裡的病床上,這裡只有一張床。

  “你把我嚇死了。”曹雪卿熄滅了光團,坐在黑暗中說,“從你暈倒後,就一直在發燒。我們和歸化班打了一架,想必他們會記住這個教訓。”

  “打架?”

  “是啊。讓他們懂得欺負我們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但那是我……”曹敬想說明一下,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去唸書的,但打架這件事還是難以避免。抗洪班,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之所以會跟歸化班打起來,不是因為自己,這只是一個開打的藉口而已。他們只是想戰勝歸化班,這群抱有敵意的異己。

  “小敬。”曹雪卿在黑暗中輕聲喚他,“我這次傷了很多人。”

  “嗯?”

  曹雪卿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她似乎貼近了曹敬,“我和津島鬱江打了一架。你會不會不高興?”

  “不……不會。”

  曹雪卿幾乎從不參與野孩子們的鬥毆,在作風粗野的福利院裡,她是那種說話平聲靜氣的好孩子,在老薑命令下維持秩序,做過的最粗暴的事情就是對著某人怒吼。曹敬一直沒想通,她是如何保持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品質。在她的能力覺醒之後,她只用這份能力自衛過,用強光閃對面的眼睛,曹敬當時也在現場,爆發的巨大閃光令他有整整半分鐘看不清東西。

  “那就好,小敬……”

  一條光帶在黑暗中出現,它繞過了曹敬的手腕,沿著他的手臂往上延伸。所到之處,曹敬的皮膚能夠感受到隱隱的灼燙感。曹雪卿能夠控制的光線,通常離她越遠,所能夠聚集的能量就越少。所以在那之前,曹雪卿為他按摩的時候,必須用手掌貼著才能夠聚集高溫。

  然而這次卻有所不同,光帶如同蛇一樣遊入他的袖子,在他全身各處遊走,好像是被燙紅的鐵鏈摩擦一樣,烤得他眼冒金星。這束光線已經脫離了曹雪卿的身體,但卻依然保持著高度的能量凝聚,讓曹敬又燙又癢。然而他摸不清曹雪卿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能聽而任之。

  “啊……!”

  就在他忍不住痛叫出聲的一瞬,曹敬身上的灼痛感立刻散去。

  “對不起,小敬……不小心。”姐姐在黑暗中惶急地道歉,“我……我好怕。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沒事。沒事,有我在。”曹敬說出了這句曹雪卿經常對他說的話,“一切都會沒事的。真的,其實一點也不痛。”

  他突然摸到了一個粗糙的東西,然後發現曹雪卿手上綁著石膏繃帶。

  “姐?這是什麼?”

  曹雪卿在黑暗中的聲音輕柔地說:“沒事,被津島鬱江打了一拳。只是小骨折而已。”

  他心中原先的那種柔軟的感覺頓時被怒火取代,曹敬遇到這事兒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去用理智思考了。他接受過的任何教育,哪怕是老薑說的話,都在告訴他,這件事上,他一定要復仇。津島鬱江之前和他說話的時候,他曾經和她存在的友誼,已經煙消雲散。曹敬此刻就是一個被仇恨所驅動的戰士,他要對方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小敬。”曹雪卿按住他的肩膀,“先睡吧。我不會再吵醒你了。”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曹敬在路上才意識到曹雪卿昨晚說的“傷了很多人”是什麼意思。歸化班的男生有一小半都包著紗布,手臂、臉這類裸露在外的地方,能夠看見紅色的粉嫩的新皮膚,被鞭子抽過一樣的燙痕遍佈皮膚表面。

  上學的路上,原來還會有交流,或者說對罵,現在只剩下滿溢憎恨的沉默。他和津島鬱江見面後,對方跟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是:

  “現在你滿意了嗎?”

  津島鬱江臉上有一道橫貫面頰的燙傷,像是被鐵鞭抽過一樣,傷口長出了一串水泡,看上去很猙獰。這對心高氣傲的津島鬱江來說不啻為一個毀滅性的打擊。但這些都不是最讓他痛苦的,他發現自己看見津島鬱江眼睛裡打轉的淚水後,居然會感到有些心痛,這對當時那個自以為鐵石心腸的少年來說,才是最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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