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親眷(民間故事)

蘇州草橋弄李家,男的在新疆畫畫,女的在小學教書。家裡一女三男,李愛、李馬、李克、李斯,名字洋氣,人也挺討人喜歡。大女孩與小男孩間,相差十來歲。大的乖,小的有點皮。李師母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上班,自然忙不過來。從李愛出生起,李家就開始請保姆。只是那年月裡,保姆難請,才做一陣子,就被居委會的人趕走,說不允許剝削勞動人民,李師母很無奈。

一年開春,有人私下裡介紹了個新保姆。介紹人說,她男人生病去了,兒子外出挖河泥時出事故也去了,孤身一人,想出來散散心。有人家忌諱,不敢請她。李師母說,我不在乎的。新保姆來了,李家對外稱親眷,李師母叫她好姐姐,孩子們叫她好姨,特親熱。其實,新保姆姓郝。

李先生,在新疆畫畫,工資挺高。人家十九、廿級國家幹部,一月拿五六十塊工資,他可拿到一百七十幾塊。每月,李先生總準時把大半工資寄回蘇州,再由李師母分成若干,日常開銷、孩子讀書、贍養公婆、保姆工鈿。人多開銷大,每月也只略有結餘。倒是郝姨,挺省的,每月廿四塊工鈿全積了起來。

郝姨勤快,李家裡裡外外被弄得清清爽爽。郝姨嘴甜,不多日,便與左鄰右舍挺熱絡。李師母心細,沒穿過的好衣褲拿出來給郝姨穿,禮拜天讓孩子們帶郝姨逛蘇州園林,去飯館打牙祭從不把郝姨落下。鄰里都說,你們姐妹倆,真親。郝姨有時有點自卑,說,其實我們鄉下人待人還是沒有城裡人想得周到。

一年冬裡,李先生的工資遲遲不見寄來,每月一封的家信也突然斷了。李師母陷入了莫名的焦慮中。天天跑郵局,然每回總嘆氣而歸。郝姨跟李師母說,大妹子,工鈿我拿著也沒用,先緩緩給吧。李師母說,錢倒沒啥,省著用,就是擔心人。郝姨寬慰李師母,說,你這麼好的人,老天不會作難你的。

又一年冬裡,李先生終於有了消息,一張明信片,寥寥幾句話:我在蘇北農場勞動,身體蠻好,請家裡放心,問孩子們好。

又一年冬裡,李先生回家,黑黑的瘦瘦的。回家第一句話,說,單位讓我們去蘇北老家安家落戶。突然的晴天霹靂,李師母哭了。蘇北老家在哪?去蘇北的日子怎麼過?李師母全然不知。李師母懵了。

過幾天,郝姨買菜回來,神秘兮兮,拉李師母悄悄說,我打探到,蘇南有親眷的,可以去蘇南鄉下安家落戶。李師母說,蘇南鄉下,我們也沒親眷呀。郝姨說,到我們鄉下去,我是你姐呀,這街坊鄰居都知道。

李師母點點頭,和郝姨去找辦事的人。李師母說,蘇北老家,我們已經沒有人了,我們只有親眷在蘇南鄉下。第一次跟人家撒謊,李師母心裡惶惶的。郝姨幫腔,說,我是她姐,我們是一個爹兩個娘生的。跑了個把月,原先並沒有確定的事,終於有了著落。李家全家被安排到澱山湖邊上的金涇村安家落戶。李先生帶薪,只拿部分。李師母辭職,沒錢。郝姨說,回村後,我照樣照應你們,不拿工鈿。李師母挺歉意,說,算我們先欠著,等好轉了,一起補給你。

金涇村的金隊長帶人搖了木帆船來蘇州接人。在充溢桐油味的船艙裡,郝姨和李家六人蜷縮著,刺骨的寒風割得臉生病。

到了金涇村,李家的住宿,讓隊長犯了難。李先生夫妻倆帶李斯住隊長家,李愛帶李馬住婦女隊長家。郝姨帶李克住自己家。一家分三處住,忙壞了郝姨。每日,郝姨總起得很早,把全家一天吃的弄好。大孩子去鄰村上學,帶飯。郝姨帶李師母一起下地幹活掙工分。李師母沒幹過農活,雨天赤腳在田塍上走,很滑。郝姨幾乎是挽著李師母,跌跌沖沖的。

郝姨住的是男家上輩留下的破舊瓦房,她男人和兒子在時,住東半幢房子,院子客廳和小叔家各一半。後來兄弟不和,中間砌了一堵牆。再後來,郝姨男人和兒子都去了,牆便被小叔子拆了,房子也大多被佔了。都姨只擠在一小間將要塌下來的小披間裡。

郝姨去蘇州,其實是不願跟小叔子論理。現在,帶著李先生一家回村,郝姨不能再不說話了。郝姨找隊長,隊長說,清官實在難斷家務事,你去鎮上說吧。郝姨就一次次去陳墩鎮,找婦聯討說法,一跑跑了半年。

後來,僵局突然有了轉機。隊長家全是丫頭,李先生他們帶著小兒子住他們家,日久生情,幾個大姐姐把李斯當親弟弟寵。隊長夫妻倆商量著要認李斯做乾兒子。李師母說,我們也不懂,就看著辦吧。當日,李斯就被隊長認了乾兒子。隊長家一群千金歡天喜地,樂得隊長夫妻一晚合不攏嘴。

隊長認了李斯做乾兒子,李師母和郝姨又是村裡都知道的“親姐妹”,那他隊長就跟郝姨也搭上了親。既然是親眷了,郝姨家的事,也就成了他隊長的事。於是,金隊長一次次去郝姨小叔子家說事。那小叔子是要在隊長手下吃飯過日子的,自然不敢得罪隊長。這半年多拖著辦不了的事,就這麼順順當當了了。

不幾天,郝姨家院子和客廳中間的牆又重新壘了起來。小叔子砌牆時,也沒啥怨氣。

郝姨要回房子,拿出做保姆得的工鈿,請匠人把房子整修一遍,要塌的牆重新砌過了,門窗嚴實了,屋頂也不再漏雨了。郝姨把最敞亮的房間,給了李先生夫妻,窗口可以畫畫。郝姨自己住靠灶間的過道,說是燒飯上灶方便。

搬進新家,李師母哭了,說,郝姐,你待我們太好了。郝姨說,誰讓我是你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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