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以外
九十年代中期，出现过一款很受欢迎的皮凉鞋，深红色，鞋面有几颗铜色铆钉，大人小孩都可以穿，也爱穿，班上平时一起打篮球和乒乓球的几个玩得好的小伙伴，每人一双，除了我，对我来说，这双鞋唯一的缺点就是贵，贵到我都不好意思跟每个月只有四百块生活费的老妈开口要，这是在外开车的老爸给老妈、我还有弟弟三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
四年级的夏天，这双皮凉鞋，就是我的梦想。
中午回家，老爸给了我们一个小小的惊喜，没有提前跟我们说他要回来，心里很开心，但开心不到一会，老妈就说，老爸回来吃一顿饭的时间又要走了，晚上还要赶出一趟夜车，心情又变得失落，我感觉上一次见他好像是差不多半年前过年的时候了吧？失落之余，我决定要抓住机会。
要到镇上才有公交车，村里到镇上的这段两公里远的路，在那个年代是需要自行车接驳的，出去的时候，大人载着小孩，大人搭车远去，小孩骑空车回家，三年级学会骑车并取得老妈的信任之后开始，我就从老妈手上接过这个把空车骑回来的任务了。今天这个任务自然也落到了我头上。出发前我就在心里盘算如何跟老爸开这个口，把皮凉鞋买了，我默默地不断地给自己加油鼓劲。毕竟，对当时的我来说，这的确需要勇气。
我感觉，一到镇上老爸就加大了踩脚踏的力度朝公交车的上车点而去，越来越近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急中生智，突然对老爸说：“爸爸，我想吃西瓜冰。”几毛钱的西瓜冰对老爸来说还谈不上破坏力，他爽快地一口答应。嗯，他也掉进了他儿子我的圈套里了，西瓜冰是日杂隔壁那家新开小卖部的独门绝技，全镇仅此一家别无分店，我带着老爸就去了，而它的对面就是百货商店，我知道，里面躺着好多双适合我穿的皮凉鞋。
给我买了西瓜冰之后，老爸还额外给了我一笔巨款，一块钱，让我一会回去的时候也给弟弟买一个，剩下的进我口袋。“上车吧！”老爸叫我，但舔着西瓜冰的我，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小卖部对面的百货商店里了，如果有回放，我上车的速度一定是太极级别的吧，屁股极不情愿地重新坐了上去，头扭着盯着商场看，眼看自行车就要掠过商场了，对于皮凉鞋的欲望激发了我，我大声地叫停了老爸：“爸爸，我想买皮凉鞋！”老爸立马刹住了车，一脚撑着地转过头看着我问：“皮凉鞋？”我给了他一个非常笃定的眼神和点头，双手紧握着冰棍，冰水沿着手指头往手肘子流，一滴滴地滴在大腿的裤上。
“看冰！”老爸提醒我，然后就把车头调转，径直停在了百货商店的门口，拉着我的手就进去。我以为的拒绝和责骂，都没有出现。
老爸朝我指了指玻璃柜台里的一双鞋子：“是这双吗？”他脸上是带着笑意的，我点头如捣蒜：“嗯！”那个时候的百货还不明码标价，老爸向老板娘问价：“老板娘，这双鞋子多少钱？”一副冷漠脸的老板娘冷冷地说：“两个八，八十八。”说毕，老板娘问了码数就把鞋子拿了出来。
光是听到这个价钱，我心里就紧了一下，心跳加速，头下意识地往下低了下去，但还是忍不住地要瞄老爸一眼，看到他伸手进口袋里摸，摸出了几张纸币，最大的是十块的，他看了一眼好像是不够，然后又把手伸进了另外一个裤袋，又摸出了几张，最大的也是十块的，他把卷起来的钱拉直点了好一阵子，然后抬起头不好意思地问冷漠脸：“老板娘，我这只有八十五块钱，你看便宜个三块钱怎样？”冷漠脸很不情愿，一句话就堵了回来：“已经很便宜了啦，不便宜了。”原本笑着的老爸为难地看了看我，我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不知所措。小心脏跳得更加厉害了，我有点后悔了，扯了扯老爸的衣角说：“爸爸，我不买了。”老爸看了看我，又不好意思地笑着看了看冷漠脸：“那，不好意思了，老板娘，麻烦你把它装回去，下......下次再买。”老爸满脸都是对冷漠脸的歉意，把刚捋直的钱又卷起来往裤袋塞回去，拖着我的手往外走。
身后突然说：“好啦，好啦，好啦，卖吧，卖吧，卖吧！”我终于买到了那双梦寐以求的皮凉鞋了。
但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感觉做了一件坏事，唯一让我好受点的是下雨的时候，我可以把皮凉鞋脱下来捧在怀里，好好地将它保护起来，珍惜它的举动会给我一点安慰感。
多少年回头看这件往小事，和老爸一起买这双皮凉鞋的过程，的确让我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血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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