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從某種角度看,陳佩斯和崔永元其實是一類人,活得真實、不媚俗、

關鍵是他們二人都有一種使命感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崔永元曾經說過時代需要他這樣一個發聲的人,所以他來充當這個角色。陳虻評價崔永元,對於任何一個事物,有自己的價值觀,有自己識別的方法,有自己表達的特性。這個評價放在陳佩斯對待喜劇的態度上,依然成立。

從陳佩斯和父親陳強的作品說起。

陳佩斯創造了“父子情境喜劇”

1979年的《瞧這一家子》,是陳佩斯第一次擔綱主角。導演王好為這樣評價陳佩斯的處女作:“有些演員是生活中鬧騰,一上戲就蔫。陳佩斯反之。他不是展示了一點點喜劇才能,而是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喜劇天賦。”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瞧這一家子》是“文革”後中國第一部喜劇電影。當年拍攝時,沒有任何可參照的電影和教材。在父親陳強的督促下,陳佩斯臨摹卓別林的電影。陳佩斯曾說:“我當時是為生活所迫,吃不飽飯才混進八一電影製片廠。說心裡話,我沒有想過當明星,也沒這個概念,你說我有喜劇天分,那是騙人。”

他的第二部電影《夕照街》演一個配角,諸多待業青年中的一員,短短几場戲,他提著鴿籠,玩世不恭的“二子”形象和那一句“拜拜了,您嘞”的臺詞成為了電影最出彩的部分。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拍完《夕照街》後,陳強建議陳佩斯多在喜劇上下下工夫——陳佩斯最初從事喜劇的時期,‘傷痕文學’正流行,他認為這類文學不應該是社會的主流文化。《夕照街》中塑造的‘二子’形象和陳強塑造的老北京形象給了他靈感,可否以爺倆為核心,再向前發展。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父與子》、《二子開店》、《爺倆開歌廳》、《父子老爺車》這四部作品幾乎是圍繞著陳強父子展開:在《父與子》中,陳佩斯給父親吃人參, 父親吃多了,渾身發熱,到處亂跑。這出戏成功地解構了父親這個形象的嚴肅性和權威性。在《二子開店》中,兒子是經理,父親是員工,一面是父子之間正常的倫理角色,一面是現實生活中上下級的關係處理……

陳佩斯分析過“二子“這一形象:身份很低,絕對的小人物,在電影中,多以單身漢的形象出現。他說:“通過父子之間的矛盾引發戲劇衝突,是當時我們唯一找到的一個喜劇結構,通過顛覆權威和倫理做戲,父親是倫理關係中的強者,然後用弱者顛覆強者,是一個正反兩面的套路。”不過這些理論,他都是後來才明白的。

整個1980年代,陳氏父子的電影走進了千家萬戶。他們為中國電影創造了一種新的喜劇模式:利用父子衝突構建喜劇情境。

“二子系列”在中國喜劇歷史的地位是什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嚴格意義上劃分,陳佩斯的父子喜劇是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市民喜劇。那時,中國電影是有一些描寫城市底層人民生存困境的喜劇。到新中國建立後,喜劇電影出現空白,即使有,也多是歌頌性喜劇。此外,陳佩斯的喜劇並不是簡單的複製老電影。他有很多新時代特徵,比如高考、個體戶。

“二子”系列只做了五部。沒繼續拍下去,是因為陳強的身體。因為“二子”,陳佩斯慢慢摸到了喜劇的門檻。儘管電影家喻戶曉,但陳佩斯本人卻遭遇了從藝生涯中最嚴厲的批評。1986年拍攝《少爺的磨難》後,有人撰文:“陳佩斯的喜劇表演是裝出來的,純為搞笑而搞笑,很低俗。”——這也反應出整個1980年代,中國電影的大環境是精英文化,拍電影賠錢沒有人批評,拍電影賺錢就受到詬病。批評者站在正劇和精英文化的立場去審視陳佩斯的喜劇。

對陳佩斯來說,這很不公平,現在回頭看陳佩斯的經歷,他不是一個生逢其時的喜劇演員——跟個性有關,跟他喜歡的喜劇形式也有關係。

肢體語言精準,喜劇形式高級

在陳佩斯所有的小品中,《警察與小偷》被他認為是至今難以超越的經典。陳佩斯在裡面用了五六層的喜劇理論:錯位,倫理,對權威警察的顛覆,小偷和警察按各自的邏輯自說自話,卻又能對答如流。

陳佩斯是一個能夠熟練掌握多種喜劇技巧的演員:《吃麵條》中,他的“小心眼”是多吃碗麵條,不是演戲;《主角和配角》中,他扮演的叛徒要反串演共產黨員;《王爺與郵差》中,尊貴的王爺被卑微的郵差玩得團團轉。陳佩斯非常善於使用喜劇倒置這一手法,這個手法是莫里哀戲劇裡經典的‘僕人戲弄主子’

喜劇最重要的是建立了正確的喜劇關係,陳佩斯和朱時茂一正一邪,兩個人物之間的對立矛盾,自然會製造出巨大的笑料。

在中國,和其他喜劇演員相比,陳佩斯對肢體語言的控制極為出色,分寸感和精確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我們常常覺得卓別林的喜劇誇張,但並不令人反感,這就是肢體動作在喜劇中的重要性。至於喜劇可以誇張到什麼程度,很難定義。要靠演員自己掌握。

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笑。表演一個動作時,節奏控制得要極為準確,否則包袱就沒了。陳佩斯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優秀。

小品《吃麵條》裡,陳佩斯抱著一個空碗吸溜吸溜吃麵,看著他吃真的會覺得這碗麵條一定特別好吃。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羊肉串裡模仿維吾爾大叔,神態和語言都拿捏得精準,拿著空籤子吃烤羊肉串,愣是讓觀眾感覺到了肉的韌勁兒和香味。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陳佩斯的小品很少怯口(說方言),不拿殘疾人開玩笑,基本不出現女角。他一直扮演的是不斷變遷的大時代下,小人物的命運格局。細想起來,這些小品很高級。與之對比,這些年在春晚上大紅大紫的趙本山,他的小品其實並不高級。

窘境技巧使用得爐火純青

後來開始自拍自導的陳佩斯對喜劇的理解更加透徹。在《孝子賢孫伺候著》中,陳佩斯運用了倫理喜劇,誤會喜劇和計謀喜劇的疊加。母親想土葬,兒子又是幹部,老舅開了紙人紙馬鋪子,想讓外甥犯錯誤保住自己的生意;在《編外丈夫》中,陳佩斯嘗試了錯誤喜劇,小官僚被免職了,不敢回家,找工作又沒有一技之長。

陳佩斯:我就是那個來填補空白的人

陳佩斯有一部被低估的電影《太后吉祥》——在這部電影中,陳佩斯對喜劇技巧運用達到巔峰。他飾演的鄉土醫生偶然進到宮裡,恰好碰到太后懷孕了,一系列陰差陽錯由此展開。

整個電影的設計簡直是天方夜譚,陳佩斯的想象力超大。但而後的情節並不離譜,細節處理都非常人性化。陳佩斯的喜劇橋段並不是為了做而做,而是在大的敘事下正常展開。

這是一段把人物情境推到極致的表演,喜劇中的專業術語稱為“窘境”。陳佩斯十分擅長製造窘境,他自己曾分析說:“窘境是所有人都有的。利用自身殘缺、錯誤思想、錯誤意志都是窘境。喜劇的技術就是讓人陷入窘境,再解脫出來。”

喜劇演員的自我修養

最近幾年,潛心做舞臺劇的陳佩斯基本不出現在江湖,忙於喜劇研究和喜劇培訓。只讀過五年書的陳佩斯長期研究莎士比亞、莫里哀等喜劇大師的作品。他的偶像是卓別林,曾反覆臨摹卓別林的電影,每看一遍都“驚心動魄”。不誇張的說,陳佩斯其實就是中國版的卓別林。

不過,在網絡文化氾濫和各類純搞笑話劇的衝擊下,陳佩斯的話劇也呈現出一些下滑的趨勢。

對他來說,現在最大的困境是缺少一個穩定的創作團隊和一位等重量的搭檔。因為是民營公司,他養不起一個編劇團,無法像趙本山一樣打造一個基地,用高薪留住人才。從商業模式上,陳佩斯的影視公司不像一家企業而更像一個手工作坊,一個家庭企業。

陳佩斯在寫一本關於喜劇的書,中國基本上沒有人對喜劇進行系統研究。他的辦法是追根溯源,從人類學和歷史學的角度搞清楚喜劇,比如人為什麼會發笑?是分泌多巴胺?如何讓人發笑?就是喜劇最基本的手段。在他的喜劇課堂上,他提出了差勢理論,即為觀眾和演員存在的信息不對稱導致效果。簡單點說,觀眾是全知視角,可以看到全部故事,所以看到不明真相的表演者才會發笑,而差勢約大,笑果越好——對於這個理論,陳佩斯在話劇《老宅》中有很大膽的實踐。

陳佩斯強調,喜劇的內核是悲。幾乎所有的喜劇人物都有一個悲情內核,悲情是最打動人的部分。這裡,他還是強調人物的情感力量,而不是滿足於幾句語言上的俏皮話。

陳佩斯談過,自己非常喜歡卓別林在《舞臺生涯》中的最後一個鏡頭,他說這讓他真正認識到喜劇的真諦:

一個偉大的日子,卓別林在舞臺上完成了自己追求一生的事業,最後跳進一面大鼓。以痛苦換來了觀眾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目前,陳佩斯的製作的系列話劇《托兒》、《戲臺》、《陽臺》、《老宅》將於今年11月在上海和杭州巡演,關於陳佩斯的這幾齣話劇,易立竟在採訪陳佩斯時曾經問過他,您覺得這兩部作品有藝術價值嗎?

他答,“不管怎樣,它在將來的人寫戲劇這段歷史的時候,它一定會把這兩個戲寫進去。為什麼呢?它就像一個時間的過程,這個過程在這個文化現象裡它不是空白的,它必須有填補的,這個填補起碼這兩個東西,你不管它的好壞,它在這兒站著呢,姑且我不能說它好得怎樣、怎樣,因為自己的孩子自己喜歡,自己的孩子一定只說好,它可能會有感情色彩。反正水落就石出了,就剩這兩塊石頭,又臭又硬地在這兒,你喜歡不喜歡,它就在這兒了。咱就從將來的人來看今天這段中國的文化歷史,總得有人寫吧。”

所以話說重頭,陳佩斯和崔永元一樣,他的使命可能就是留下點兒東西,就想他自己說的,爭取不讓後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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