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德行》
【原文】
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床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見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門下起彈，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復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戲文】
正直的領導，就是要讓人拍不正馬屁。——司馬昱
晉簡文，指的是東晉簡文帝司馬昱，字道萬，元帝司馬睿的小兒子，初封為琅邪王，後徙封會稽王。晉穆帝在位時，太后褚蒜子臨朝，司馬昱進位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
等到晉廢帝即位後，他又被奉為丞相，繼續錄尚書事，直到後來被大司馬桓溫推上了皇帝寶座，可惜在位不到兩年就昇天了。我們今天說的故事就是發生在他擔任撫軍大將軍時期的。
今天這出叫《有完沒完》
話說這位司馬昱同志有一個怪癖，就是從不讓人打掃自己的坐榻，以至於上面鋪滿了灰塵，甚至還出現老鼠爬過的痕跡，他認為這樣就很好。
某日，一位不瞭解情況的參軍見到老鼠光天化日之下在那爬來爬去，便順手用板子——也就是笏，古代官吏上朝或謁見領導時每人手裡都拿一個，相當於提詞器或備忘錄——把它打死了，司馬昱沒說話，但是面露不悅之色。
他手下的文官一看領導不高興，心說機會來了，於是就立刻彈劾那位殺鼠參軍，要求治他的罪，結果司馬昱並沒有那麼幹，他說：“死一隻老鼠尚且不能讓我忘懷，現在又要因鼠而傷人，豈不是更不應該了？”
叫司馬昱來見我
老鼠是妄人常用的隱喻
寫這則故事時，我第一個想起來的居然是李斯。
據說這傢伙年輕時有一次見到了糧倉裡的老鼠，大為震驚，那老鼠長得又肥又大，見人來了也不驚怕，對比那些茅坑裡的老鼠，簡直有天壤之別。由此，李斯下定決心，一定要出人頭地，去做糧倉裡的老鼠，最好還得是皇糧。
不得不說，李斯的聯想能力確實很強，通過觀察老鼠而得出環境對於命運的重要性，但我更願意合理猜測，當時身為小小書吏的李斯對自己的人生是有著怎樣的巨大恐慌？唐代詩人曹鄴寫《官倉鼠》，意在諷刺現實，而大秦丞相李斯見之，則成就了一段勵志故事。可見，同一只老鼠在不同人眼中可能也是天壤之別。
所以，司馬昱眼裡的老鼠又代表著什麼呢？
司馬昱一生歷經元、明、成、康、穆、哀、廢七朝，身為家裡最小的男孩，他大概早有心裡準備，皇位這種東西怎麼輪也輪不到自己頭上。可是沒成想，這事居然就真的發生了，然而卻不是以他曾經幻想過的任何方式。
扶立他登基的桓溫，絕非什麼忠臣良友，曾幾何時——大概就在司馬昱坐在滿是灰塵的榻上尋著老鼠蹤跡的那段時間吧——他們還曾有過交鋒，司馬昱為了對抗桓溫，提拔名士殷浩輔政，結果一敗塗地。所以，行文至此我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桓溫立司馬昱，不是因為沒有其他選擇，而是覺得這個手下敗將最好擺佈。
而司馬昱也明白了一件事，再怎麼勤掃坐榻也掃不去命中的剋星，而那小小的老鼠不正像自己一樣麼，偶爾登上了不屬於自己的舞臺，卻改變不了力量的差距，更不知命在何時消亡。
我沒有敗，我只是還沒開始努力
慈悲是敗軍最後的藉口
不出所料，老鼠很快就被參軍輕易的擊殺了，司馬昱臉上的不悅之色恰好證明這一事件引發了不愉快的聯想。於是有人趁亂裹亂彈劾參軍，司馬昱一口回絕，然而他給出的理由卻是那麼的荒誕：死了只老鼠我都受不了，就不要再搭上一條人命了。
換句話說，誰對誰錯並不重要，我的心情和意圖也不重要，甚至鼠命和人命混為一談也不重要，你們別再給我搞事情了才是最重要的。
當領導當到這麼沒追求，也算是一朵奇葩。
我可沒冤枉他，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他生命的終點。
公元372年9月7日，司馬昱自知時日不多，一天之內連發四道聖旨招桓溫入宮，可人家愣是沒去。我猜理由有二，一是怕司馬昱垂死掙扎，此時入宮恐有性命之憂；二是怕司馬昱設下苦肉之計，萬一他像當年的劉備和諸葛亮一樣，拉著自己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太子託付給自己，桓溫那是非答應不可的，可是那樣一來，以後再想搞事情，可就多了一層臉面上的顧慮。
與其如此，還不如跟家忍到皇帝駕崩，如果他懂事，把皇位禪讓給自己，那是皆大歡喜；如果他不懂事，自己還可以聲稱遺詔是假的，再來一輪廢立之事也不吃虧。
這套小算盤其實漏洞很多，但是你知道人家司馬昱是怎麼想的嗎？
5天之後，司馬昱油盡燈枯，臨終前寫下遺詔，要桓溫行周公輔政之事，還真的學著人家劉備，囑咐桓溫說我兒子如果爭氣你就輔佐他，如果不爭氣你就把他踢一邊去自己當老大。
這話你對諸葛亮說是精明，對桓溫說就是犯傻。王坦之看完之後差點把皇上掐死，他當面將遺詔撕毀，逼著司馬昱重寫，這才拽住了命懸一線的晉室江山。
可是到死，我們也不知道司馬昱究竟是怎麼想的，他既沒有權欲，也沒有榮譽，即不大看得起自己，也沒考慮到子孫，他甚至連祖宗江山都可以拱手讓人，真像那隻老鼠一樣，活的提心吊膽，死的莫名其妙。
回頭再看開篇那一句，現在可以補充完整了。
一個正直的領導，可以讓人拍不正馬屁，但是永遠不應該把位置讓給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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