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新說︱魯人曹劌:奇才·軍師·刺客·肉食者

公元前684年, 主動請纓的低級士人曹劌,指揮魯國軍隊在長勺“一鼓作氣”大敗齊國軍隊,史稱“長勺之戰”。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全文引用了《左傳》相關記載,將長勺之戰樹為以弱勝強的經典戰例。有領袖論述定調子,再加上中學教材的正面解讀,在所有讀過《曹劌論戰》的國人心目中,曹劌無疑是一位具有卓越政治頭腦和軍事才能的民間奇才,而長勺之戰則是弱國抵抗強國侵略的正義之戰。然而,事實真是這樣嗎?

春秋新说︱鲁人曹刿:奇才·军师·刺客·肉食者

《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封面

長勺之戰的真實背景

首先,所謂“齊師伐我”,就是齊國軍隊正大光明、鳴鐘擊鼓地攻打魯國,聲討魯莊公先前對齊國所犯下的罪行。魯莊公犯下的罪行很嚴重:他在一年前齊國內亂之時親自率軍入侵齊國,試圖扶植魯女所生的公子糾上臺,還派公子糾的師父管仲去截殺競爭者公子小白(後來的齊桓公)。齊桓公即位後,倒真是組織了一場抵抗魯軍侵略的戰役,在齊都附近的干時大敗魯軍,魯莊公落荒而逃。此後,齊國馬上出兵一直打到魯都城下,逼迫魯國處死了公子糾,並交出了“罪犯”管仲。當然,管仲一回國,就得到了齊桓公的重用,開始在齊國全面推進社會、經濟和軍事體制改革。

所以,前684年這次齊師伐魯的目的,是要迫使魯莊公正式認罪求和,宣誓不再與齊國為敵。在曹劌進宮之前,“肉食者”們(工作餐有肉吃的卿大夫們)應該已經跟魯莊公開會研究過是否抵抗之事。魯莊公應該就是在這次會議上表達了自己“將戰”的意圖,而“肉食者”們應該是主張求和,君臣雙方產生了矛盾,這才給主戰的曹劌入宮進言提供了契機。

如果從春秋時期的政治常識來考慮的話,魯國選擇迎戰還是求和,主要應該看三個方面:第一,魯國是否佔理?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整個事情的起因是魯國入侵齊國、干涉齊政、謀殺齊君,而且一直沒有正式認罪,這次是齊國有理、魯國理虧。第二,魯國的經濟軍事實力是否強過齊國?答案也是否定的,因為齊國在齊襄公時期就比魯國強大,而齊襄公去世後的高層內亂並未損傷齊國實力。第三,先前齊魯交戰,魯國是否佔上風?答案還是否定的,因為魯國去年在干時慘敗,後來又被齊軍攻入國境。“肉食者”們可能正是基於這種理性務實的“近謀”,得出了應該求和的結論。

然而,這時魯莊公的心智被一種不願服輸的執念給牢牢攫住了。他在“對齊親善派”壓制下已經隱忍了十年(相關分析詳見2018年5月20日澎湃新聞·私家歷史欄目刊載的《春秋新說︱齊女文姜:“不知羞恥”的首位女外交家》一文),實在是不願意放棄這個珍貴的“翻盤”機會,他想要繼續鬥爭下去,為在齊國暴斃的君父魯桓公報仇,並且繼承君父遺志與齊國爭霸。魯莊公內心真實想法當然是“將戰”,但是魯國與齊國在硬實力上的差距也的確讓他感到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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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畫像石“管仲射小白”

奇才曹劌的洗腦話術

正在此時,士人“軍迷”曹劌得知了朝堂上的對峙狀況。他對自己的朋友們宣稱,朝堂上那些“肉食者”們都很鄙陋,唯獨自己這個民間奇才有“遠謀”,自己要進宮給魯莊公指點迷津。曹劌很清楚,陷入孤立的魯莊公此時最需要來自於他人的奉迎和慫恿;如果能鼓勵魯莊公出戰,自己將得以一展才華、成就功名。由於魯莊公先前正是聽從了“肉食者”施伯的建議才放走了奇才管仲,所以此時魯莊公很可能是以“不可再錯過本土奇才”為由破格召見了曹劌。

按照《左傳》的記載,曹劌和魯莊公見面之後是這樣對話的:

[曹劌]問[公]何以戰。

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

對曰:“小惠未遍,民弗從也。”

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

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

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

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曹劌見到魯莊公之後,一開口就不同凡響:他沒有按照“君問臣對”的正常套路來為魯莊公分析戰與和的利弊,而是反過來“臣問君對”,要求魯莊公自己說憑什麼與強大的齊軍作戰。首先,通過這樣一個翻轉,他這個士人“軍迷”一下子成了居高臨下評點君主的“上師”,在心理上已經佔據了上風。第二,曹劌如果在戰前把“擊鼓時使詐”的戰術方案說出來,魯莊公是不可能相信的(戰勝後魯莊公也是聽了講解才明白);而基於硬實力的理性分析又必然會推導出“應該求和”的結論,所以曹劌也只能讓魯莊公自己說,然後隨機應變。

魯莊公接下來在曹劌的誘導下說出了“善待身邊官員”“依禮對待鬼神”“據實審理案件”三條理由。冷靜地看,它們都是魯莊公搜腸刮肚硬湊的“好人好事”,根本不足以證明魯國能取得眼前這場戰鬥的勝利,如果在“肉食者”面前說出來只會遭到批駁和嘲笑。魯莊公其實也清楚魯國硬實力不濟,所以也只好拿“君德”這種軟實力來碰碰運氣。曹劌敏銳地捕捉到了魯莊公的意圖,於是順水推舟,從這三類事蹟中“以小見大”提煉出三項君德,然後用“國君有德就能抵禦強敵”的“遠謀”來奉迎和慫恿魯莊公。

曹劌之所會選擇最後一個理由“據實審理案件”並大加吹捧,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本身有什麼特別,而是基於下面兩個原因:第一,直接選第一個“善待身邊官員”進行吹捧的話,就會暴露自己奉迎魯莊公、慫恿他出戰的真實目的。第二,人在為自己辯護時,說出的第一個理由肯定是最強的,越往後越是湊數。否定魯莊公自認為最強的理由,而肯定他自認為最勉強的理由,會讓魯莊公覺得曹劌絕不是在迎合自己,而是真有高見。

因此,曹劌要故意擺出一副“這個不行,再想一個”的“上師”姿態,逼迫魯莊公再多說兩個,達到“事不過三”後,再圍繞第三個理由來進行吹捧,將其中蘊含的君德拔高成足以出戰的“大德”。實際上,曹劌無法知道魯莊公的三個理由分別會是什麼具體內容,他也不需要知道。魯莊公最後說的是“據實審理案件”,曹劌就說,這是“忠之屬也,可以一戰”,如果魯莊公最後說的是“善待身邊官員”,曹劌就會說這是“惠之屬也,可以一戰”,如果魯莊公最後說的是“依禮對待鬼神”,曹劌就會說這是“信之屬也,可以一戰”。反過來說,如果魯莊公第一個說的就是“據實審理案件”,曹劌就會用“小忠未遍,民弗從也”將其否定,讓魯莊公再說兩個。

總而言之,曹劌通過否定前兩個理由顯示出自己絕不是曲意奉迎,通過誇大第三個理由來迎合國君想要抓“救命稻草”的心理,把湊巧撞上的“忠”德封為魯莊公需要的那根“救命稻草”。這種針對魯莊公心理“量身定做”的話術,無疑俘獲了魯莊公的心。

在此基礎上,曹劌又說“戰則請從”,也就是告訴魯莊公,自己不僅能廟堂論戰,還能臨陣指揮。從《左傳》記載看,曹劌並沒有向魯莊公陳述具體戰術方案,而魯莊公竟然就放心任用他指揮這次戰鬥。很明顯,曹劌“有德就能抵禦強敵”的理論貼合了魯莊公自己本來就有的僥倖心理,使得魯莊公不但重拾信心決定出戰,還決定豪賭一把,讓這個沒有任何實操記錄的士人奇才全權指揮戰鬥。一言以蔽之,魯莊公已經被曹劌初步“洗腦”了。

軍師曹劌的致勝詐謀

曹劌敢於請求指揮此次戰鬥,說明他心中必然已經有了勝敵之策。曹劌的真實策略是:硬實力不濟的情況下,魯軍戰勝的唯一出路就是榨取軟實力,當然這個軟實力絕不是什麼審理案件體現出來的“忠”德。魯國是周公之後,在諸侯中守周禮最為謹嚴,這就包括交戰時守軍禮、講規矩。在曹劌看來,魯國“謹守周禮”的國際聲譽就是最好用的軟實力。說得直白一點:從不耍流氓的老實人突然開始耍流氓,頭一回肯定能佔到便宜。在隨後的長勺之戰中,魯軍就是通過違背雙方同時擊鼓然後進軍的軍禮,取得了氣勢上的優勢,從而贏得了戰鬥的勝利;而齊國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齊人根本沒料到自己撞上了魯國第一次在戰場上“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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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兵車乘座方式(《先秦馬車乘坐方式與乘員》,2007年)

戰勝後的魯莊公,就像一個絕地翻盤大賺一筆的賭徒,一方面自信心爆棚,另一方面也非常感激和崇拜曹劌。之前一直沒有透露戰術思想的曹劌此時趁熱打鐵,做了這樣一場“化詭詐為高明”的戰術思想分析: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首先,曹劌絕口不提魯軍靠違禮使詐取勝的事實,而是抓住“勇”這個褒義概念做文章,闡述了“積蓄勇氣是戰勝關鍵”的戰術思想;其次,曹劌絕口不提魯軍靠自身詭詐難測取勝的事實,反過來強調齊國詭詐難測,闡述了“勝而不驕、謀定而後動”的戰術思想。這番論述說得正義凜然、有條理、有洞見,讓曹劌的“神機軍師”形象在魯莊公心目中定型。

至此,曹劌的軍事才能已經得到了實戰驗證,他在戰前表現出的“迷之自信”被證明不是狂妄,而是奇才本色。就這樣,一個血氣方剛、不願認輸的年輕君主和一個自恃遠謀、想以魯國為“賭本”大幹一場的士人“軍迷”正式結成了聯盟,開始一起做一場“戰勝齊國、成就霸業”的春秋大夢。至此,魯莊公至此已經被曹劌徹底“洗腦”。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曹劌在戰前克服了自己身份地位低、無實操經歷的硬實力劣勢,利用魯莊公“病急亂投醫”的非理性心態,以詐謀話術俘獲了國君的信任;在戰場上又克服了魯軍不在理、不強大、剛戰敗的硬實力劣勢,利用齊人認為魯人必然守禮的慣性心理、以及延後擊鼓出戰能積蓄氣勢的戰場心理,以詐謀戰術贏得了戰鬥的勝利。“實力不強,攻心為上”,這就是曹劌致勝詐謀的實質。

軍師曹劌的理論水平

大概就在長勺之戰勝利之後,魯莊公與曹劌進行了多次推心置腹的長談。在這幾次長談中,曹劌充分展現了自己多年潛心研究的軍事戰略戰術成果(詳見戰國楚竹書《曹沫之陳》),內容非常豐富。比如說,曹劌認為,決定戰爭勝負的“基本面”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敵人的兵器不磨礪,我方的兵器一定要磨礪。敵人的甲冑不夠堅固,我方的甲冑一定要堅固。敵人派遣士,我方就派遣大夫。敵人派遣大夫,我方就派遣將軍。敵人派遣將軍,我方國君就親自上陣”,說白了就是“使詐只能一時爽,終究要靠硬實力”。

整體上說,曹劌的軍事理論水平還是相當不錯的。但當魯莊公真把曹劌當成了自己的管仲,開始詢問他如何治國理政時,曹劌的回答就“卑之無甚高論”了,和他的對手管仲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然而,對當時的魯莊公來說,曹劌前面闡述的軍事戰略戰術已經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而後面說的那些非常老套的治國理政之道也正與魯莊公自己的想法相合。魯莊公接下來採取的整體策略就是:一方面重用曹劌作為軍師,指導魯軍運用“曹氏戰法”來進行武力爭霸;另一方面儘自己的能力,按照四平八穩的“先王之制”來勤政愛民。魯國從此進入了一種內政層面“勵精圖治”、軍事層面“出奇制勝”的爭霸狀態。

從《曹沫之陳》的記載來看,曹劌非常清楚,雖然靠使詐可以改變某次戰鬥的結果,但魯國與齊國武力爭霸最終的結果還是要看兩國經濟軍事硬實力的對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硬實力較弱的魯國豈不是必敗?那倒也未必。曹劌的盤算應該是:第一,先靠詐謀贏得一兩場戰鬥的勝利,把魯國拖入爭霸戰爭,讓自己得以施展才華;第二,用戰爭的壓力激勵魯莊公修明內政;第三,指望著力度頗大的管仲改革事業會“翻車”。實際上,管仲改革剛啟動時,遭到了齊國既得利益集團的激烈反對,當時管仲出行都需要重裝兵車保護以防備刺殺(《韓非子•南面》)。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倖”,曹劌就是典型的“行險以僥倖”的小人。可惜的是,小奇才曹劌在齊國的對手是大奇才管仲,管仲改革並沒有“翻車”,經濟和軍事齊頭並進的齊國再沒有給他僥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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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沫之陳》竹簡放大圖(《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2004年)

“曹氏戰法”的冰火兩重天

魯國在擊退齊國之後,又馬上主動出擊入侵宋國。這應該是出於曹劌的慫恿,因為仗打得越大,曹劌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就越多。夏六月,先後被魯國打敗的齊軍、宋軍捲土重來,打到了魯都近郊的郎邑。這時,魯大夫公子偃請求出戰,魯莊公沒有答應。公子偃就在夜晚私自出城,率領一支軍隊蒙上老虎皮偷襲宋軍。魯莊公得知後,也將計就計率軍跟進,在乘丘大敗宋軍。齊軍見勢頭不妙,於是班師回國。可見,自從曹劌在長勺之戰中以詐謀取勝之後,魯軍中出現了一種藐視君威、想到就去做、熱衷於靠詐謀取勝的風氣,而一心爭霸的魯莊公對這種風氣採取了一種默許甚至迎合的態度。

接連戰勝齊國、宋國之後,魯莊公對自己的整體戰略有了更大的信心,從此之後,內政層面並沒有什麼實質性提升的魯國走上了靠“曹氏戰法”在東北(對齊)、西南(對宋)兩線作戰的窮兵黷武之路。

前683年夏5月,宋國為報復去年乘丘戰敗而入侵魯國,魯莊公在鄑地率軍抵禦。這一回,宋軍還未列陣完畢,魯軍就“搶跑”發動衝鋒,再一次出其不意大敗宋軍。從作戰風格來看,此次戰鬥應該又是曹劌指揮的。

然而,依靠“花式”使詐獲得戰術優勢的“曹氏戰法”對於宋國雖然管用,但對於實力強大、人才濟濟的齊國卻不再奏效。據《史記·刺客列傳》記載,這位“神機軍師”再也沒有重現長勺之戰的奇蹟,魯軍三戰三敗,丟失了汶水以北的大片領土。最終,在前681年冬天,魯莊公被迫前往齊國,在柯邑與齊桓公會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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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莊公時期的齊魯地區,包括魯、齊、宋(列國);莒(小國);干時、長勺、乘丘、鄑、柯。(《春秋左傳精讀》,2014年)

刺客曹劌的無恥勒索

《史記·刺客列傳》記載了柯之盟現場發生的驚險一幕:

“齊桓公和魯莊公在壇上完成盟誓之後,曹沫(即曹劌)手持匕首劫持了齊桓公。桓公左右沒人敢動,問:‘你想做什麼?’曹沫說:‘齊國強、魯國弱,但是大國侵犯魯國也太過分了。如今魯國城牆壞了就會壓在齊國邊境上,貴國君主請好好盤算一下!’桓公於是答應全部歸還侵佔的魯國土地。桓公許諾之後,曹沫扔下匕首,跑下土壇,面向北站在群臣裡,面色不改,正常說話。

桓公很惱怒,想要背棄剛才的約定。管仲說:‘不可以。貪圖小利以求自己痛快,將會在諸侯面前拋棄信用,失掉天下的援助。不如按約定把土地給他。’於是桓公終究放棄了侵佔的魯國土地,把曹沫三次戰敗丟失的土地都還給了魯國。”

暴力劫持、勒索齊桓公,是曹劌為了挽回“曹氏戰法”給魯國造成的巨大損失而採取的一次無恥行動,而曹劌也因此成為《刺客列傳》中記載的第一位刺客。魯國雖然收回了失地,但自身“謹守周禮”的國際形象進一步遭到破壞,而且曹劌這種歇斯底里的行徑充分暴露出這樣一個事實:魯國在齊國面前就是個撒潑打諢的孩子。更讓魯國絕望的是,在管仲的沉著處置下,這次劫持事件被巧妙地轉化成為一場樹立齊桓公霸主形象的“路演”,齊國從中獲得的戰略利益其實遠遠大於得而復失的魯國土地。也就是說,齊國才是這次盟會真正的大贏家。

最終,“肉食者”們當年的求和“近謀”被證實是正確的“遠謀”,而曹劌靠詐謀甚至恐怖活動武力爭霸的“遠謀”被證實是導致魯國在軍事上徹底失敗、在國際聲譽上嚴重受損的“亂謀”。曹劌這個奇才到底是什麼貨色,到這時已經非常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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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畫像石“曹子劫桓”

曹劌終成“肉食者”

至此,魯莊公企圖通過重用奇才曹劌與齊國爭霸的計劃徹底破產,他也終於從自己和曹劌共同編織的夢境中醒了過來,決心放棄爭霸幻想,轉而謀求與齊國聯姻修好。前672年,齊、魯商定了兩國聯姻事宜。同年冬天,魯莊公親自去齊國送訂婚財禮。前671年夏,魯莊公應邀到齊國觀摩祭祀土地神大典暨閱兵儀式。

這時候,已經十年不見於歷史記載的曹劌又站了出來,他一本正經地勸魯莊公不要去,因為這樣做不符合周禮關於諸侯相見的規定。這回魯莊公沒有采納他的意見。值得注意的是,曹劌的諫言立場端正,開口閉口都是禮制法度,與他先前靠破壞禮制來克敵制勝的思路判若兩人。這說明,此時的曹劌已經“野雞變鳳凰”擠入了魯國的卿大夫序列,成為了一位“肉食者”,於是也就模仿著其他“肉食者”的路數,說起守禮持正的話來。一言以蔽之,曹劌這個當年嘲笑體制內人士“未能遠謀”的人,最終也被“體制化”了。

前671年的這次勸諫,是曹劌留在史書上的最後一筆記載。兩百多年後,前457年,就在晉國、楚國這兩大爭霸巨頭打算全面停戰的關鍵時刻,楚康王為了在停戰後佔據更有利的戰略地位,再次出兵攻打夾在兩大國中間的鄭國。鄭國高層為了是否要抵抗而爭論不休,鄭卿子產說了這樣一段話,得到了執政卿子展的贊同:

“晉國、楚國即將平息爭端,諸侯即將講和,楚王因此出於貪昧來這麼一趟。不如不抵抗,讓楚王得勝而歸,撈得最後一個籌碼,這樣晉、楚和談就容易成功。那些主戰派小人的本性,就是要尋找機會顯示血氣之勇、盼望出亂子以求撈取私利,來滿足自己的心性、成就自己的名聲,這種人的主張不符合國家的利益。為什麼要聽這些人的?”

此時,曹劌如果地下有知,聽到子產的這番話,恐怕會莞爾一笑說:“子產揭批的主戰派小人,不正是當年躊躇滿志闖入公宮、慫恿魯莊公‘入坑’的我嗎!”

參考文獻

黃金貴:《辨析——兼評長勺之戰》,《杭州大學學報》1984年第3期

陳文麗:《與曹沫》,西北大學2010年碩士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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