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宴丟了費盡心機得來的賜婚,人人都猜測,她會一哭二鬧三……

驃騎大將軍府西府花廳裡,一盤盤鮮豔錦繡簇新的衣裙和首飾擺在案几上,衣料都是光滑輕薄的錦緞和天香絹紗,花樹華釵都是長安最為時興的樣式,珠光寶氣滿溢而出,映得一旁看著的顧家幾位女眷臉色各異。

顧老夫人看了一眼盤子裡的衣裙和首飾,便收回目光,慢慢摩挲著手裡的佛珠,沒有開口。

顧夫人羅氏看著那一盤盤衣裙首飾,信手翻了翻,倒是滿意地點點頭,與一旁立著滿臉堆笑的婆子道:“天香坊的這些衣裙與首飾倒還算盡了心。”

她放下手裡的衣料,看向坐在一旁的顧家三位娘子:“這裡的衣裙和首飾都是老夫人特意吩咐了人向天香坊訂下的,樣樣都是上好的,不管哪一件穿戴著上曲江宴都是出挑的。”她抬眼看了眼老夫人,笑容溫和:“不如老夫人做主,分作三份讓她們收著,後日也好收拾打扮利落了去赴宴。”

她輕輕柔柔地笑著,接著說道:“只是媳婦有點私心,想先替明珠挑上一份,還請阿家莫怪。”

顧老夫人微微蹙眉,看了眼羅氏嘆氣道:“你又要偏著她?都是咱們府裡的娘子,明月與明玉也是你的女兒,可你每回都偏著明珠。”

羅氏笑得眉眼親切,親手從盤子裡挑了好幾件華釵步搖放在一盤,衣裙也是比了又比,從裡面挑出了一件玫瑰紅蹙金牡丹廣綾大袖襦裙,粉霞藕絲披帛,顏色鮮豔奪目格外耀眼,絲繡牡丹更是栩栩如生,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天香坊最好的裁衣娘子的手工,最叫人移不開眼的是牡丹花上的蝴蝶,居然是一顆顆圓潤飽滿的珍珠攢成的,這件衣裙就算是在這些上好的衣裙裡也是極為出挑的,教一旁的婢女們都看直了眼,滿是驚奇豔羨。

顧家三位娘子都坐在一旁,三娘子明玉好奇地望著那件衣裙,拉了拉一旁坐著的姐姐二娘子明月,驚歎道:“這件裙子真是好看,大姐姐穿了是好看,可是二姐姐你若是能穿上誇讚的人肯定更多。”目光裡只有讚歎之色,沒有半點嫉妒。

倒是明月臉色微微一變,咬著唇拉著明玉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強扯出一絲笑容來:“小妹又胡說了,大姐姐是長安第一美人,我怎麼敢比。”她目光柔柔望著一旁坐著的顧明珠:“大姐身份貴重,穿上這件蝶穿牡丹襦裙必然能夠在曲江宴上光彩照人,得天后娘娘誇讚。”話語裡還有點陪著小心的意思。

明玉的那句話讓顧老夫人也臉色微變,不由地都望向坐在一旁的顧家大娘子明珠,唯恐她發作起來,畢竟顧明珠的性子可是連長安城裡都是人人皆知的,仗著身份一直都是刁蠻無禮,得理不饒人,又怎麼容得下明玉這樣毫不掩飾的話。

羅氏更是白了臉,滿是擔憂地看著明玉,照著明珠的脾氣,怕是要狠狠奚落和羞辱一番明玉才肯罷休,終究是她的女兒,怎麼會不擔心。可是她還是強忍著擔心沒有開口勸明珠,反倒是板著臉狠狠對著明玉道:“平日裡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不知上下沒半點分寸,在這裡胡言亂語什麼,還不快些向你大姐姐賠不是,大姐姐要怎麼責罰你都是應該的!”一邊說著,一邊冷冷道:“若是再不知規矩,後日的曲江宴你也不必去了,在家裡禁足好好抄寫女誡,免得去了惹得貴人們動怒,給府裡招來麻煩。”

明玉原本就是心直口快,哪裡想到會被這樣一番訓斥,一時愣住了,好半天才委委屈屈地說道:“可我說的是真的呀,二姐比大姐姐更討人喜歡……”

話音還未落,羅氏真的急了,厲聲喝道:“顧明玉你還敢胡言亂語!給我回房去,沒我的話不許你出來!”說著,還狠狠補了一句:“曲江宴你不許再去!”

顧明月臉色白的嚇人,忙拉著顧明玉拜下去,微微顫聲道:“阿孃,三妹也是一時無心,您莫要生氣了,都是我的不是,平日裡沒有教好三妹。”又忙轉回頭向著顧明珠拜了拜:“大姐姐,三妹年幼無知,胡說了幾句,不是有心的,你莫要怪她,若是,若是要怪責,就怪責我吧……”楚楚動人的臉上滿是不安,長長的睫毛瑟瑟顫動著,讓人看著滿是不忍。

顧老夫人看著,不由地皺了眉頭,聲音也沉了下來:“這才多大點事,哪裡就至於這樣,明玉也不過是童言無忌,也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這樣苛責。”她的話是對著羅氏說得,卻是望向一旁一直一言不發的顧明珠。

一時,羅氏與顧明月顧明玉也都望向坐在位上的顧明珠,照著往日這會兒她怕是要大發雷霆,一邊責罵明玉一邊奚落侮辱羅氏,鬧得整個將軍府都不得安寧了,所以方才她們才會這樣緊張。可是現在,顧明珠卻還是穩穩當當坐在位上,手裡端著一杯香薷飲,慢慢啜一口,眉眼都不抬,臉上沒有半分動怒之意。

花廳裡頓時安靜了下來,連婢女們都低了頭,不敢多看一眼,也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大娘子怕是又要大鬧一場了,她們不安地縮著頭望著地上,唯恐被顧明珠看見,惹來她的怒火,也都暗暗腹誹著,三娘子說的是,比起大娘子來,二娘子更討人喜歡,雖然大娘子生的模樣更為出挑,可是那性子實在是叫人受不了,仗著身份貴重就驕縱任性,可是就連老夫人都得讓她幾分,才只能任著她這樣頤指氣使,她們這些作奴婢的又能說什麼。

顧明珠卻是看也沒有看這一群盯著她的人,只是小口小口優雅地吃完了碗裡的香薷飲,放下碗盞用手絹擦了擦嘴角,這才瞥了一眼羅氏挑出來的那一盤子衣物首飾,淡淡道:“既然是老夫人與夫人特意挑的,那就收下吧。”她說著起了身來,向著顧老夫人與羅氏屈了屈膝:“晚些還要見教引女史,就先退下了。”

曲江宴丟了費盡心機得來的賜婚,人人都猜測,她會一哭二鬧三……

她就這樣踏著一眾人吃驚的目光,帶著貼身伺候的婢女們與那一盤子衣裙首飾走了出去,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先前出言不遜的顧明玉,與一直哀哀替她求情的顧明月,就好似先前的事與她毫無關係一般,沒有發怒也沒有搭理,留下面面相覷的顧老夫人與羅氏幾人。 看著顧明珠帶著婢女走出花廳去,羅氏的臉色有些複雜,好一會才嘆了口氣,陪著笑臉與顧老夫人道:“多虧大娘子沒有跟明玉計較,也是我沒有教好明玉,這就罰她回去好好思過。”說罷,便冷下臉來看著顧明玉:“還不回去,安分守己給我待在房裡,把女誡抄上百遍再出來,若是再惹出事來,曲江宴就不必去了。”

顧明玉癟了癟嘴,眼中噙著淚,委委屈屈給顧老夫人和羅氏屈了屈膝,轉身往花廳外走去。

羅氏看著心疼,卻又無奈,只能搖了搖頭:“終究是不成器。”

顧老夫人看著羅氏,將佛珠攏在腕上,接過婢女送上的藥碗吃了一口,才緩緩道:“明玉還小,慢慢教的好,又不是壞了性子,你也不用這樣自苦,我也知道這些年難為你了,照顧府裡上下,還要讓著明珠,待她比待明月和明玉還好。”

羅氏心頭一熱,眼眶一紅,低下頭輕聲道:“多謝阿家,這是我該做的,不敢說辛苦,只希望府裡能平安和樂。”

顧明月站起身來,斂衽作禮也向著顧老夫人與羅氏屈了屈膝,輕聲道:“祖母,阿孃,明玉性子率直,我怕她執拗想不過來,我去勸勸她。”

羅氏點了點頭,柔聲道:“去吧,替我好好說說你妹妹。”

顧明月溫柔地答應著,低著頭帶著婢女也出了花廳,往顧明玉的棠梨院去了。

看著顧明月出去,顧老夫人一直冷淡的眉眼終於柔和了許多,與羅氏道:“我瞧著,明月倒是個識大體的,若說咱們府裡的娘子有什麼出息,那就要看明月了。”她轉回眼看著羅氏:“這一回的曲江宴你可都安排好了?”

羅氏臉上有了光彩,點了點頭,低聲道:“都安排妥當了。”

顧老夫人微微頷首:“那就好。咱們府裡在外面看來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好不轟轟烈烈,可是如今朝中情勢多變,一個不小心只怕又成了趙國公那般下場,當初權傾朝野,後來卻是滿門抄斬。只有想法子求自保,在朝中屹立不倒才能安然無恙。”

羅氏連連點頭:“我明白,必然不敢壞了大事。”

顧明月帶著婢女到了棠梨院,就看見婢女們被明玉趕了出來,都站在門外,不敢進去。

她慢慢走過去:“二娘子呢?又在房裡生氣?”

明玉的貼身婢女小菊忙迎上來給她屈膝作禮:“二娘子,您快進去勸勸三娘子吧,方才哭了好一會,說夫人偏著大娘子,心裡氣不過呢。”

顧明月淺淺笑了,與小菊道:“知道了,你們退下吧,不必再候在這裡,叫人看見了怕是生出什麼話來,說明玉對大姐心生怨懟反倒不好。”

小菊感激地向顧明月道了謝,才帶著婢女們退了下去。

顧明月推開門,就聽見裡面嗚嗚咽咽的哭聲,她揮退了自己的婢女,反手關上房門走了進去。才一進裡間,就看見顧明玉哭得滿臉淚坐在席上,手絹都被擰作一團扔在一旁,她走過去撿起來,在席上踞坐下來溫和地道:“哭成這副模樣,明日一雙眼怕是又腫得不能看,又怎麼去曲江會,也不怕被王元娘她們笑話。”

顧明玉紅著眼抬起頭看著顧明月,狠狠抹了淚,不甘心地道:“二姐姐你來說說,阿孃為什麼事事偏著大姐,就算大姐身份貴重,可也是府裡的娘子,為什麼要讓我們這樣時時處處讓著她,明明是她不對,阿孃卻要幫著她來責罰我!”她說得更是委屈,低下頭攥著自己裙襬:“可是我才是阿孃的女兒,她又不是……”

顧明月看著妹妹那副委屈說不出來的樣子,不由地嘆了口氣,伸手拉著她,輕輕幫她撫平皺了的衣裙:“玉娘,你也不能這樣說,阿孃她也是為了你好,你也知道大姐姐的性子,若是她動了脾氣,只怕又要鬧得不成樣子,教外人笑話了去,你也要受更多氣。”

她輕輕嘆了口氣,取了手絹明玉擦了臉上的淚痕,輕聲道:“你的性子也該改改了,方才去之前我才跟你說了,讓你一定要收斂著性子,大家都知道大姐姐的性子,誰也不敢惹她。”

明玉聽了這話,氣得推開明月的手,憤憤道:“憑什麼都要讓著她?就因為她的身份?都是府裡的娘子,為什麼我們就得事事讓著她!我偏偏不讓!”

顧明月又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也是這副執拗性子。你先好好歇著吧,明日我再來看你,這兩日也安分些吧,後日就要去曲江宴了,可別再惹了阿孃生氣。”她起身來,理了理衣裙,“我去趟東府,替你向大姐姐陪個不是,讓她消消氣,也好不再為難你。”

顧明玉氣得臉色煞白,一把拉住她:“你去向她陪什麼不是,明明是她仗著身份任性妄為,鬧得長安城裡人人都知道大將軍府裡的娘子性子粗野無禮,連我們也跟著丟臉,我不過說了一句實話,她還要我給她賠不是!”她咬牙道,“就算後日她仗著身份欺負我也罷,也不要二姐你替我去向她賠不是,我就要看看她還要怎樣丟人,她不是一直盼著曲江宴上能得了天后娘娘看重,把她許給賢王殿下,只可惜她聲名狼藉,天后娘娘未必就能看得上!”

顧明月嚇得臉色變了變,忙上前攔著妹妹:“你是糊塗了,敢這樣胡說,這話也是我們可以說的嗎!就算是外邊人怎樣說,她畢竟也是咱們大姐姐,何況她也是可憐,年紀還小就沒了親孃……”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顧明玉沒好氣地道:“二姐你還是這般軟弱好欺負,每回都替她說話,又想說她可憐,教我讓著她一點?”她說著越發不耐煩。

曲江宴丟了費盡心機得來的賜婚,人人都猜測,她會一哭二鬧三……

顧明月喚了小菊進來:“讓人送了飲子進來給你家娘子,好好照應著。”又道:“我這就去替她向大娘子賠不是,可不能再惹出事來。”

小菊聽著裡間沒了哭聲,又見顧明月臉色平靜,頓時鬆了一口氣,忙屈膝道:“婢替娘子謝過二娘子。”又低低聲道,“若不是二娘子來,只怕還要哭上好一陣,還會惹了大娘子氣惱。”

顧明月笑著道:“無妨,明日我再來看她。”說著話,她帶著婢女們一起出了廂房去了。 與長安別的貴府不同,驃騎大將軍府分作了東西兩府,顧明月帶著婢女出了西府側門,踏著廊橋一步步往隔著市坊相望的東府走來。她抬著頭望著不遠處的東府府邸,明明是咫尺之遙,可是東府高大華美的亭臺樓閣卻是與西府大為不同,遠遠可見的龍紋瓦當也讓人一看便知,這是座皇家府邸。這也是東府與西府的不同,這座府邸其實不能算是驃騎大將軍府,它是宣陽大長公主府。

顧明月走到東府府門前,抬頭看著那鎏金的大長公主府牌匾好一會,才整了整衣裙,吩咐婢女前去通稟,直到府裡的婢女前來相引,她才含笑道謝:“有勞了,大娘子可是去見教引女史了?我等等也無妨。”

東府的婢女卻是道:“不曾,大娘子說身子不適,讓送了消息進宮,今日就不見女史了。”

這倒是讓顧明月吃了一驚:“不見教引女史了?”這可不像是顧明珠能做出來的,為了曲江宴上能夠合天后娘娘的心意,不會錯了舉止規矩,顧明珠想盡法子,纏著父親用了不少關係,才從宮中請了廬陽公主的教引女史來府裡,好好教導她宮中禮儀規矩。往日裡顧明珠最為著緊地就是跟著教引女史學習宮規,對外人也是最為炫耀自己能夠得到宮中教引女史的指導,一副勝券在握的得意,可是今日怎麼會無端端找了由頭推了?

她疑惑地跟著婢女走著,順著曲曲折折的迴廊一路走著,穿過穿堂,轉過假山花苑,徑直到了府中那一片碧波粼粼的芙蕖池旁。

接引的婢女停住了步子,遠遠另有一位淺碧色短襦束腰裙的婢女迎上來,微微笑著與顧明月見禮:“二娘子來了。”

顧明月見了來人,臉上笑容更是溫柔和氣:“有勞你來迎我。”

來的是顧明珠身邊貼身婢女阿碧,她笑著道:“二娘子怎麼得閒過來了,娘子在花亭裡歇涼呢,待婢進去通傳一聲。”

顧明月水汪汪的杏眼望向碧波池上那座六角小亭,亭中四下懸著輕薄的香紗帷幔,正隨著池風輕輕飄蕩,隱約可見亭中擺了張胡床,有人躺在胡床上小憩著,不用說,自然就是大娘子顧明珠。

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明明大姐顧明珠身子安然無恙,方才在西府裡也是見她神色自若,怎麼會突然推了宮中教引女史的教導,反倒是在這裡納涼小憩,一副自在的模樣,要知道後日可就是天后娘娘的曲江宴了,就是她與顧明玉都格外上心,悄悄在院子裡練習宮禮,可顧明珠卻……

隔著廊橋,她聽見阿碧進了花亭稟報顧明珠,顧明珠聽說她來了,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吩咐請了她過去便沒有別的話了,好似對她不請自來毫不驚訝似得。

“大姐姐。”顧明月輕柔地拜下去,恭恭敬敬給顧明珠行禮。

胡床上顧明珠慵懶地坐起身子來,看著顧明月:“你是來給玉娘求情的吧?”

顧明月更是驚愕,抬起頭看著顧明珠,好一會才點點頭:“是,還請大姐姐饒了她。”她沒等顧明珠開口,便徑直說下去:“阿玉不知好歹,胡言亂語得罪了大姐姐,阿孃已經責罰她回房禁足了,方才我也去瞧了她,想來她已經知道錯了。”

顧明珠那雙瑩潤通透的眼眸望向顧明玉,一言不發,看了好一會,直到看見顧明玉嬌豔的臉上慢慢有了不自在之色,才淡淡開口道:“這倒是奇了,我並不曾說過要怪責她,也沒有要為難她,為何月娘這樣著急要上門來替她賠不是?”

她信手拈了些盛放在水晶盤裡的魚食,撒在花亭旁的池中,引來許多錦鯉擠擠攘攘爭搶魚食,看著魚兒游來游去,道:“難不成月娘是想讓別人覺著是我要為難玉娘?”她眉間微微挑,望著顧明月的目光裡帶著點調侃和打量。

顧明月的臉瞬時紅了,忙連連搖頭:“不,我只是怕大姐姐因為玉孃的話氣惱,所以才想著來替她陪個不是,畢竟是自家姐妹,怎麼也不能為了點小事生分了。”

顧明珠看也不看她,只是輕輕一笑:“罷了,那就多謝你的好意了,只是我本來也沒有上心,你應該留在玉娘那裡安慰她才是,不必特意來替玉娘向我賠罪,只怕她也未必領你的情。”她說著,又笑了笑,擺了擺手,讓阿碧送顧明月出去,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顧明月一時面紅耳赤,僵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自小便是性情和善之人,與人相處從未有遇到這樣的難堪,一時進不得退不得,只好忍著委屈噙著淚向顧明珠屈了屈膝行禮:“那,那我先退下了。”跟著阿碧出了花亭去了。

看著顧明月窈窕的身影慢慢走遠,貼身婢女小葵輕聲道:“娘子,二娘子素來性子軟和,想來的確是來替三娘子賠不是的。”

顧明珠抬起眉眼,看著走遠了的顧明月,聲音清冽:“她的確是來賠不是的,順便也是來看看我。”說完這一句之後,她就沒有再開口了,只是在興致勃勃喂著錦鯉,全然沒有在意先前西府裡鬧得那一出,和方才過來的顧明月。

曲江宴丟了費盡心機得來的賜婚,人人都猜測,她會一哭二鬧三……

小葵有些不明白,從前自家娘子雖然對西府裡沒個好臉,但對大將軍夫人羅氏與二娘子顧明月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不知道為何現在如此冷淡,難道真的是因為三娘子的事惱了?可是看著卻又不像,她實在有些想不明白娘子的意思了。

從前娘子性子雖然驕縱,但對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終究還是好的,有什麼心思也不瞞著她們,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是這些時日不知怎麼的,娘子好似換了個性子一般,行事說話都有些讓人看不出個究竟來,就連她與阿碧都不明白娘子在想什麼了。

她按捺住心思,輕聲道:“娘子,方才西府送來的衣裙首飾都是極好的,可要讓人收好,後日穿了去杏園赴宴?”

她可是看過,那些衣裙都是照著顧明珠往日的喜好準備的,都是上好的蜀錦料子,樣式也是最時興的,挑不出半點錯來。

顧明珠卻是搖了搖頭:“讓人收進庫房裡去,不必拿出來了。” 夜色低垂,驃騎大將軍府西府裡的四下都掌了燈,各處院子都落了栓,連同周圍的市坊都是一片安靜。只是有一行人,提著絹紗風燈一路出了西府正院,吩咐人打開穿堂院落的門,向著連通東西兩府的廊橋而去。

松壽院裡,顧老夫人在蒲團上唸完最後一遍《感應經》,慢慢放下手裡的經書,將佛珠攏在手腕上,才讓曲嬤嬤扶了自己起來,在席上坐下就著婢女的手吃了一口茶湯,才緩緩道:“她帶著人去了東府?”

曲嬤嬤點點頭,低聲道:“可不是,方才急急忙忙讓人開了側門,帶著好些東西去了東府了。”

顧老夫人嘆了口氣:“想必又是明珠惹出什麼事來了,她這是急著過去替她打點吧,真是沒一天省心的。”

曲嬤嬤小心接過她吃完的茶碗,道:“聽說是大娘子身子不好,今兒還讓人回了宮裡的教引女史,連規矩都沒有跟著學了。想來夫人是擔心大娘子的身子,才會急急忙忙讓人帶了藥材過去。”她說著停了停,又道:“聽說夫人把前些時日老夫人您給的那對何首烏都給帶去了,心裡必然是不放心。”

顧老夫人有些吃驚:“連教引女史都沒有見,難不成是真的病了?”顧明珠的心氣兒高,一心盼著能在曲江宴上得皇后的青眼,所以對跟著教引女史學宮規的事十分上心,輕易不會推掉。

曲嬤嬤看了看顧老夫人,輕聲道:“老夫人,要不要過去瞧一瞧?”畢竟那可是大娘子,是宣陽大長公主唯一的血脈,身份比大將軍都要貴重。

顧老夫人卻是皺了皺眉:“既然羅氏已經去了,必然會好好照拂她,也不必興師動眾了。”她說著嘆了口氣:“也怨不得我偏心,明珠這些年來的性子實在太過驕橫,大長公主過得早,偏生明珠的性子是半分也不似她阿爺阿孃,全然沒有半點高門貴府娘子的模樣,實在是丟盡了咱們大將軍府的臉。”

她一邊說著一邊重重嘆息:“這些年她沒有親孃,又是這麼個身份,府裡上下都敬著她讓著她,羅氏對她更是掏心掏肺,比對明月明玉兩人更是上心,但凡她想要的哪一樣不是送到她跟前去了,連我瞧在眼裡都覺著是少有的,可她……”驃騎大將軍府的大娘子竟然成了長安城裡人人皆知的刁蠻任性之人。

曲嬤嬤見顧老夫人動了怒,忙勸道:“老夫人消消氣,大娘子年紀還小,想來能夠教好的。”

顧老夫人冷笑一聲:“她若是能教得好,我又何必如此頭疼。都是一個府裡的娘子,明月自小便知書識禮,對她這個姐姐更是百般忍讓,事事替她周全,她哪裡有半點及得上明月。”

曲嬤嬤輕聲道:“二娘子的賢名也是長安城裡人人都知的,前兩日宮裡遞了消息來,說是天后娘娘說起曲江宴時,還問起咱們二娘子是不是會去呢。”

聽說了這個消息,顧老夫人一直皺著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臉上有了笑容:“看來羅氏還是有法子的,必然是鄭女史用了心思,讓天后娘娘也知道明月的好名聲了,如此一來這一回曲江宴是有很大把握了。”

曲嬤嬤也露了笑:“必然能夠如願的,咱們大將軍府可是太宗皇帝最看重的,不然也不會把大長公主賜婚給大將軍了。”

顧老夫人頷首:“這一回若是能夠得了賜婚,就該給羅氏請封誥命了,不然明月的身份又怎麼能當得住貴人之位。”

曲嬤嬤看著老夫人好一會,才壓低聲音道:“老夫人還是看中那一位?如今聖人與天后娘娘的聖意尚不明,還不知……”

顧老夫人微微笑著,道:“且慢慢看吧。”

東府的大門緊閉著,羅氏讓人敲了好一會門,才有人打開來,探出頭來看:“什麼人,這麼晚了還來叫門,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羅氏的貼身婢女阿雲忙上前道:“夫人過來看看大娘子,還不快去通稟。”

東府的婢女沒有就讓羅氏進去,卻是屈了屈膝:“有勞夫人稍候,婢這就進去通傳。”

羅氏並沒有氣惱,笑了笑點頭道:“去吧。”她微微抬起頭,看向那塊赤金牌匾,許久才收回目光,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她知道這裡不是西府,縱然她是大將軍夫人,卻始終不是這座府邸的女主人,她來了這裡就得遵著規矩,安分守己地等著。

在東府門前等了好一會,婢女才出來,請了羅氏進去:“大娘子已經準備歇下了,聽說夫人過來了,才讓人收拾了,請夫人進去,方才還問起來,說夫人什麼事這樣著急過來了,是不是西府裡出了什麼事了?”目光瞟過羅氏身後婢女手裡捧著的藥材,好似未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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