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漫:於情書中再讀孫犁——在紙上恢復一個荷塘|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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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寫作使孫犁終於有了一個讀者,成為隱秘的作家。有一個傾聽者、對話者,怎樣的時光都可以熬下去,況且,這抒情對象還是一個美貌的、北京大學畢業的女子——像火爐,需要有熱量的句子去引燃,復來溫暖這一個火爐邊的人了。儘管短暫,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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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犁先生在散文《書信》中寫道:“書與信相連,可知這一文體的嚴肅性。”

一九七〇年,孫先生喪妻後,經魏巍介紹,與遠在江西一女子通信兩年。“發信頻繁,一天一封,或兩天一封或一天兩封。”孫犁把這些信裝訂成冊,像裝訂一部書。之後再婚。衝突。離異。孫犁就把這些信用來生火爐了。天津的冬天很冷。

之前孫犁已長時期終止寫作。“從與她通信,才又開始了我的文字生活,這是可以紀念的。這些信,訓練了我久已放下的筆,使我後來寫文章時,手和腦並沒有完全生疏、遲鈍。”

讀到這裡,我苦笑。不知道先生寫到此處苦笑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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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有一句話:“為什麼你坐在那兒,看上去就像一個沒寫地址的信封?”沒有愛和被愛的人,喪失來歷和前途,擱淺在舊椅子上、破沙發裡,到不了遠方、到不了他人的心頭裡去。孫犁不再寫情書、不再想把自己寄託給某個女子,埋頭讀書、讀歷史書——這也是歷朝歷代陌生前賢寄給後人的一封封信札。

二〇〇二年孫犁去世,那一天,白洋淀人連夜划船採來帶露水的荷花,送天津,環繞遺體周圍,像白洋淀的夏天環繞一個赤子。

二〇一六年秋,我和朋友們來到河北安平參加《散文選刊》首屆 “孫犁散 文獎 ”(2015——2016)頒獎典禮。自然去看了莫言題字的“孫犁故居”。那顯然是一個根據回憶重建起來的新院落。牆角種了荷花,小規模象徵著荷花澱?院子裡有一棵石榴樹、一棵棗樹。李敬澤、張銳鋒、陸梅、葛一敏、馮傑等朋友歡喜地摘棗吃。棗很青,很甜。沒看見孫犁走出門來責備。

孫犁不會責備他人,會自責,比如對亡妻。“在夫妻情分上,我做得很差。正因為如此,她對我們之間的恩愛,記憶很深。我在北平當小職員時,曾經買過兩丈花布,直接寄至她家。臨終之前,她還向我提起這一件小事,問道:‘你那時為什麼把布寄到我孃家去啊?’我說:‘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她閉上眼睛,久病的臉上,展現了一絲幸福的笑容。”這是他《亡人逸事》一文中的敘述。

在夫妻情分上,後輩作家做得如何呢?最激烈的情詩,往往獻給虛無而模糊的人。日常夫妻生活,似乎喪失了被言說的價值。或許連孫犁“寄布”一類的細節也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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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犁

安平縣城很繁華,大概已不是孫犁眼中的模樣了。我和朋友們在街上晃盪,猜測那一個“臨街的門洞”在哪裡——孫犁妻子十九歲那年,夏季的一個雨天,“她父親在臨街的門洞裡閒坐,從東面來了兩個婦女,是說媒為業的,被雨淋溼了衣服。她父親認識其中的一個,就讓她們到梢門下避避雨再走,隨便問道:‘給誰家說親去來?’媒人簡單介紹了一下,就笑著問:‘你家二姑娘怎樣?不願意尋吧?’‘怎麼不願意。你們就去給說說吧,我也打聽打聽。’她父親回答得很爽快。”一場雨,讓一個女子與一個未來的文學大師成了夫妻。

一場重要的雨,一塊布,被一個農家女子回味、珍惜了一生。

在安平,看到了孫犁中學時期母校的校訓:“不作弊,不敷衍。”或許,這校訓也時時迴響於先生心頭,成為其做人作文的準則,誠懇、認真地對待這個世界。

“月亮升起來,院子裡涼爽得很,乾淨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裡跳躍著。”這是《荷花澱》開端的句子,安靜,美好。即便是其中寫到伏擊日本人的情節,孫犁也是遠遠地、隱隱地側面描敘了槍聲和硝煙,接著就是民兵們划著船回來了,船艙裡是繳獲的敵人的槍。避開了血肉橫飛的激烈,凝神於荷花澱裡的靜美。

只有涼爽而乾淨的人,才會開創一個“荷花澱派”——孫犁先生站在荷花的立場上,像月亮孤高的夜晚。

一個人死去後,依舊有文字與這個世界藕斷絲連,在紙上恢復一個荷塘,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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