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个野丫头

曾经是个野丫头

有一天,突然很怀念小时候在村子里做野丫头的那些时日,于是,我的记忆便循着岁月漫长的路,跋涉千里万里,又回到从前。

那时候,我们村周边的田野好像是我一个人流浪的家,上小学以前,一年四季,除了冬天,我几乎天天在野外晃悠。春夏是挖野菜,手里提着一条大大的蛇皮袋子,满沟沟坎坎跑来跑去,大曲曲、小曲曲、灰灰菜、羊骨子菜、扫帚菜……只要是青嫩的野菜,统统用小镰刀割下来,装到袋子里,去伺候我们家那头大黑猪。偶尔也会钻入那片紫穗槐灌木丛,一个人在里面神游,也不知道害怕枝叶间的毛毛虫和地上草丛里的蛇。到了深秋,我就跟着几个比我大的邻居姐姐到收割过的地里去捡拾主人遗漏的花生果、胡萝卜还有地瓜,每有收获,往往兴奋得心儿乱跳,将那战利品小心地从松软的沙土里扒出来,闻闻它的清香,再把它装入袋子里。这样捡来的东西,因其难得,吃起来味道似乎比自家的要好很多。

村南的林场也是我三天两头必到的地方,有时是挖野菜,有时却啥也不为,只是玩。在春天的雨后,家里养牛的小伙伴们会把他们的牛牵到林子里,让它随意地啃食青草,长长的缰绳拴在某一棵树上。牛的小主人便获得了自由,想干什么都行。我也想做一个放牛娃,可是我们家没有牛,因此我只能傻傻地羡慕着,尤其眼羡他们回家时骑在牛背上的悠闲。端午节前两天,南林场的艾草会被我割下来插到屋门的门框上,那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只是遵循大人的吩咐感觉好玩罢了。初夏,桑葚熟了,我便爬上树去摘那紫红的玛瑙,吃够了才肯罢休。小孩子的心里大概主要是一个“吃”字,在桑葚吃完没啥别的野果可以吃的时候,有一年的夏天,我们几个野孩子又开始惦记五大娘种在院外的那棵桃树了。五大娘和五大爷是南林场的护林员,他们是我同姓的亲戚,家就在南林场。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一起去偷五大娘家的桃子,我清楚地记得越来越接近那棵桃树时的紧张和不安,仿佛走近的不是一棵桃树,而是一座随时都会射出子弹的碉堡。不幸的是,桃子还没摘到,就被五大娘发现了,她报告了五大爷,两人一块儿咋呼着追赶我们这群小坏蛋,我们四散奔逃,在附近的庄稼地里乱窜。结果当然是一场虚惊,五大娘和五大爷并不是真的想把我们怎么样,他俩只是吓唬吓唬我们罢了,因为那个时候的桃子还没熟,即使摘下来也不好吃,反而白白糟蹋了一树的好果子。

相对南林场来说,我在西林场可就自在多了。西林场的护林员是我的亲大伯,他住的屋子前面有一片梨树林,他虽然脾气暴躁,但还不致于冲她的侄女发火,所以每当春天洁白的梨花盛开的时候,我便时常泡在梨树林里,闻着淡淡的花香,捡拾飘落在地上的花瓣。树下总会丛生一种俗称野茄子的植物,到了夏天会结出状如黄豆粒的紫色果实,汁水饱满,味道清甜,我徜徉在梨园中的时候,一多半也是为了它。我喜欢这片梨园,春天可以欣赏如雪的梨花,秋天可以品尝清爽的脆皮大鸭梨,尽管梨树是公家的财产,但因为大伯的缘故,我可以坐在树下慢慢地吃而不用担心被追赶。在这种悠闲得不能再悠闲的时光中,我有时会饶有兴趣地跟随一只小刺猬,看它摇摇摆摆地要到哪里去,有时我会采摘几朵粉色的灯笼花,将它捧在手心里,细细地看。西林场虽好,对我来说还有一个很大的缺憾,就是在梨园南面有三座很大的土坟,我很想问问大伯,到了晚上,他看到那三座坟茔不会害怕吗?因为大伯的脾气不好,我一直不敢问,但我猜他是不害怕的,因为他常常哼唱着京剧在土坟周围的地里忙忙碌碌。

曾经是个野丫头

不去林场也不去田野的时候,在家里我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呆着。我们家和村小学只隔着一道围墙,围墙的这边是一个大草垛,我没事的时候就爬到草垛上,张望那一边的校园。如果赶上星期天校园里恰好没有人,我就攀过墙头,滑落到墙的那一边,在校园里东游游西逛逛,捡几支别人扔掉的铅笔头或几块橡皮头,很小心地收好,等自己写作业的时候还能用。一个人玩腻了,就去找周围的小伙伴,跳绳,跳房,踢毽子,在空旷的场院里翻跟头, 玩得不亦乐乎。也玩过家家,有一次,三四个孩子竟然钻到邻居家的鸡窝里去了,忘了是模拟什么情景,其中当然有我。

上学前我还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每逢有人家娶媳妇,我便寻着唢呐声追了去,在拥挤的院子里抢那种点了红点的小火烧(一种动物形状的小面饼)和染成红皮的花生。晚上闹洞房的时候,我也去看,看新媳妇如何被那些还没结婚的野小子们折腾得缩在土炕的一角,楚楚可怜。逢到有人家亲人故去,发丧的时候,我也常常去看,站在人群里,踮起脚尖,看主持丧礼的那个老人有板有眼地发号施令,看孝子们在他的指挥下行跪拜大礼。唢呐悲悲咽咽,哭声期期艾艾,我的心里也酸酸涩涩,眼泪便会滴滴答答流下来。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的是,那时我的爱看热闹竟然也包括看杀猪。我们村以杀猪为生的那家姓蒋,我亲眼看他将一头嚎叫着的猪捆住四蹄,放到一个木桌上,然后拿一把尖刀捅向它的脖子,嚎叫声由强而弱,鲜血喷涌,底下用一个搪瓷盆接着。一会儿工夫,猪不动了,猪血接了一大盆。如此血腥的场面,我只见过这一次,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抹不去。从此之后,我再也见不得杀生。

……

这便是上学前我做野丫头的那些时日,不同于现在的孩子,我没有上过幼儿园和学前班,田野树林,村巷墙头,还有那些乡邻和伙伴,就是我的学校,我的老师。

我喜欢泥土,喜欢自由,我从小没有机会学习琴棋书画,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可我却从来不后悔,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一个生在贫穷年代里的农村的野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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