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噢》我的伴生魂(第一更)

《原創噢》我的伴生魂(第一更)

我是一個生意人,常年出差在外,平時不是正在路上奔波,就是在某個陌生的地方落腳。從零八年至今,我的生活,完全可以用“居無定所”來形容。

其實很多人無法理解,像我這樣一個做銀飾生意的人,為什麼要天南海北地奔波,甚至連過年過節都沒時間回家。尤其是老家的親戚們,當他們得知我的銀飾店不但不賺錢,而且還連年虧損時,每次我回到家,他們都會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我。

的確,我在市裡是有一家規模很小的銀飾店,但那家店僅僅是一個門面,我真正經營的行當,卻和銀飾沒有一分一毛的關係。我做的這門生意,在我們那個行當被稱為“屍棺生意”,說得簡單點,就是和屍體、棺材有關。

這些年我經手的那些屍體,幾乎沒有一具是正常的,最常見的是一些陰屍、邪屍,也有常年被陰風洗滌,經歷過多次屍變的古屍。屍體存在的年代越久遠,屍變的次數越多,往往就越是難以處理。

說這門生意不兇險,恐怕誰也不會相信,可如果我說自己從事著這樣一門生意,更沒有人會信,甚至會把我當成瘋子。所以我也從沒向那些親戚解釋過,而我的父母,這些年,他們為了幫我隱瞞這個秘密,一直承受著很大的壓力。

去年年初我回老家,還有親戚問我到底在做什麼生意,還特意囑咐我不要幹違法的事,乾淨的錢能掙多少掙多少,不乾淨的錢千萬別碰。對於此,我和我爸都無奈地笑了笑,但誰也沒多說什麼。

這件事發生後不久,父親傾盡了所有積蓄,在市裡買了一套七十平米的小居室,然後帶著我媽,離開了他們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家。臨搬家之前,父親少有地撥通了我的電話,讓我抽空回趟老家,看看還有沒有要帶走的東西。

當時我有事脫不開身,等事情徹底處理完,已經到了年關,我~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從新疆趕火車回到了山東老家。

我回到老家的時候已是深夜,除了村東頭的幾條狗看見我叫了幾聲外,沒人知道我回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收拾什麼,在家裡東走走西看看,覺得以後用得著的,就放進行李箱裡。當我翻找西屋裡的舊箱子時,無意中發現了我初中時的日記本。

因為年久的緣故,日記本的紙頁已經有些發黃了,在本子中,還夾著一張同樣發黃的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個光線很暗的地窖,在地窖中央,橫放著一口大紅色的棺材,紅得像血。在棺材表面,沾滿了黑色的液體,那種液體非常粘~稠,看上去就像是煮沸的瀝青。

在這口棺材的旁邊,站著一個穿著舊軍裝的老頭,他站立的姿勢很不自然,手臂和雙~腿都是筆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臉上的笑容異常僵硬。

雖然是彩色照片,但整張照片的顏色都很灰暗,就像是經過了某種特殊的處理。

在別人眼裡,這張照片也許有些詭異,但當我看到它的時候,卻能感受到一份闊別多年的溫暖。

如果不是偶然間看到了這張照片,或許我也不會寫下這段往事,而之所以動筆,不僅僅是為了講述,也是為了心中的一份記憶。

我師父說過,時間是個很厲害的東西,不管你這輩子經歷過什麼事,時間一長,大多都會漸漸淡忘。

日子久了,很多事,我怕我會忘記。

照片上的人就是我師父,不是師傅,而是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其實,能和師父相遇,並最終接手了這樣一門生意,是緣分,也是機緣,因為我出生在那樣一個日子,生活在那樣一個地方,還經歷過那樣一件事。

好了,過去的事終將過去,感慨無意,我就靜下心來,聊一聊這些年的經歷吧,只可惜有些事時隔太久,就算努力去回想,也只能模糊地想起一些片段了。

我出生於1987年九月初九,重陽節,我們家到我這一代是三代單傳,父親為我起名左康,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地成長。

聽我媽說,我出生的那一刻,陽光透過窗戶,不偏不倚地照在床~上,加上那天又是重陽節,於是我爺爺就給我起了個小名:陽陽。

可就是我出生的那天,患有嚴重高血壓的爺爺因為高興,多喝了兩杯酒,結果突發腦溢血,在當天晚上突然離世。

本來家裡添了新丁,是件高興的事,可爺爺的離世,卻讓一家人都沉浸在了深深的悲痛中。

有人說我的八字帶著雙九,命太硬,一出生就剋死了我爺爺。

這種風言風語傳到了我爸的耳朵裡,我爸當時正忙著給爺爺發喪,沒心思去理會。

可在十里八鄉的農村,這種話傳得非常快,到我爺爺下葬之後,關於我剋死爺爺的流言已經傳得滿城風雨。為了這件事,我爸和當初散播謠言的人大打出手,聽我媽說還差點鬧出人命。

可謠言這種東西,止是止不住的。我爸是個很在意別人口舌的人,後來因為承受不住風言風語的壓力,在我媽出了月子以後,他就帶著我們娘倆搬進了廠子分配的宿舍。

那也是我有生以來~經歷的第一次搬家,不過那時候我還小,不可能有什麼印象了。

當時我爸還在橡膠廠上班,橡膠廠宿舍是一幢建於六十年代中期的筒子樓。

我們一家三口就擠在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房裡,做飯的灶臺和廚具就擺在走廊裡,廁所是公用的,一層樓東西兩側各有男廁和女廁,每天早上起來,都有很多人在廁所門前排隊。

在筒子樓的中央,是一個寬敞的天井,每到夏天,都會有很多人聚在那裡打撲克,我記得有一年筒子樓裡有人結婚,也是在天井辦的酒席。

而我也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他和我同歲,叫劉尚昂。從記事起,我就和劉尚昂在樓道上摸爬打鬧,有時候也調皮搗蛋,在鄰居家的鍋裡糊泥巴,往別家晾在天井的被子上灑水,這種事我們都幹過。

每次我們幹壞事,都會有人到我們家來告狀,我爸不怎麼管我,我媽脾氣暴,每次都在走廊上追著我打,打得我嗷嗷直叫。一般來說,我這邊被打完,劉尚昂他爸就該拿他開練了。

可我媽打我打得歡,一到劉尚昂捱揍,我媽都會到他們家去求情。那時候我就想,我肯定不是我媽親生的。

現在想想,從搬進筒子樓到我六歲之前,算是我們家過得最安穩的幾年了。

可就在我六歲那年,筒子樓裡出事了。

那是剛入秋的一天早上,我媽早早起了床,在櫃子裡翻找什麼東西,弄出了不小的聲響。

我和我爸都被這陣響聲給吵醒了,天還沒亮,也就是四五點鐘的樣子,我爸打著哈欠問我媽:“你幹麼(我們那的人說方言,在說到“什麼”這個詞的時候,會自動將“什”省略掉)呢?這才幾點,就弄這麼大動靜。”

我媽一邊翻著櫃子一邊說:“天氣預報上說今天有寒流,我給陽陽找幾件厚衣裳。”

眼看天色還早,我爸就讓我再睡會,他則披上一件外套,獨自出了門,剛開屋門的時候還忍不住罵了一聲:“真他娘冷,快趕上冬天了。”

我爸每天早晨起來都要做一件大事,就是蹲廁所,平時他起得晚,每次都要在廁所門前等很久,才能等到蹲位,今天一睜眼就急著出門,不用說,肯定是想趁著沒人,先把大事解決了。

那天的天氣不但冷,風還大得出奇,我爸剛關上門,就有一股寒風將門重新吹開了,我媽趕緊站起身,一邊將門重新關上,一邊嘀咕著:“誰家大早上的點爐灶了,這麼大的味道呢。”

當時我迷迷糊糊的,沒聞到什麼味道,在我媽關上門之後,就裹了裹被子,很快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樓道上傳來的喧譁聲把我吵醒。

我一睜眼,就聽見劉尚昂他爸在外面喊:“老左,老左,出來幫忙。”

我爸還沒回來,是我媽開的門,劉尚昂他爸透過門縫往我家裡瞅了瞅,又問我媽:“老左呢?”

“一大早就上茅房去了,到這也沒回來。出什麼事了?”我媽看劉尚昂他爸一臉焦急,就忍不住問了一句。

劉尚昂他爸嘆了口氣:“老王家出事了。”

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時候住在筒子樓的人,家家戶戶都走得很近,親得很。我媽一聽老王家出了事,也跟著焦急了起來,匆忙套上一件外套,也跟著衝出了家門。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吵,我在屋裡就聽見有人在喊:“來幾個有勁的,先把人抬出來,快快快!”

包括我爸內在,所有人的聲音裡都能聽出一種擔憂和焦急,那種感情是發自內心的,絲毫沒有做作。回想起筒子樓的那段日子,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還透著一股乾淨的淳樸。

前後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爸和我媽才一臉凝重地回到家。

一進家門,我爸就一屁~股癱在沙發上,不停地嘆氣。

我媽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我爸:“孩他爸,老王家到底怎麼了,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就……”

我爸看了看手裡的水杯,沒心思喝,就將杯子放在一邊,拿出一根菸點上:“唉,晚上燒爐子鬧的。滿屋子的煤煙味,一家四口,全中毒了。”

那時候筒子樓裡沒有集體供暖,到了冬天,家家戶戶都會儲備著蜂窩煤,自己生爐子取暖。也就是那段時間,我們那個小縣城時常發生一氧化碳中毒的事。

我媽也嘆了口氣:“唉,老王家的大閨女,明年就考高中了吧,出了這種事,說不定就影響學業。要說老王也是,這還沒到冬天,點什麼爐子啊?”

“就怕老王家這次,是挺不過去了。”我爸掐了煙,悶悶地說:“把人抬出來的時候,一家四口人,已經沒氣了。”

我媽一臉惋惜:“挺好的一家人,怎麼就遭上這種事呢。”

我爸手裡還夾著半截掐滅的菸頭,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眉頭緊緊皺著,好像在努力回想什麼事。

過了很久,我爸才又點上一根菸,搖著頭說:“不對勁,不對勁啊。我和老劉進去抬人的時候,老王他們一家四口的樣子,瞪著眼,吐著舌頭,手腳都縮在一塊,根本不像是中毒,反倒像是,像是被人給活活掐死的。”

聽我爸這麼一說,我媽也害怕了:“孩他爸,你可別嚇唬我啊。剛搬過來的時候,我就聽說這樓裡死過人,老王他們家,不會是被……是被那啥索命了吧。”

我爸瞪了我媽一眼:“別瞎說!什麼索命,那都是老迷信……”

話說到一半,我爸就沒再繼續往下說,他肯定也覺得,老王家的事有蹊蹺,但到底蹊蹺在什麼地方,我爸也說不上來。

沒多久,就有人敲響了我家的門,叫著我爸出去商量事了。

我那時候小,也不知道害怕,就和劉尚昂一起混在人群裡,看公安查案。

有幾個身材魁梧的警員守在老王家門外,說是封鎖現場,還有幾個人在屋裡到處翻看,時不時拍幾張照片。

期間還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到處問話,不過問題都是千篇一律,比如是誰報的案,誰第一個發現了案發現場云云。

我和劉尚昂看了一會,覺得挺無聊的,就鑽出了人群,到天井裡砸沙包玩。

和公安一起來的還有一個老頭,身材又高又瘦,還穿著一身藍灰色的舊軍裝,遠遠望去,就跟一根電線杆子似的。我親眼看見他進了老王家,和那些公安一起勘察過現場,不過從進屋之後,他的眼睛就一直朝著天花板張望,嘴裡還唸唸有詞的。

我和劉尚昂玩了沒多會,老頭也來到了天井,隔著大老遠就朝我招手:“小娃娃,過來,過來,爺爺給你塊糖吃。”

一聽有糖吃,我就扔了沙包,歡天喜地跑了過去,劉尚昂比我跑得還快,一陣風似地到了老頭跟前。

我“呸”就把嘴裡的糖給吐了,還故作生氣地白了老頭一眼,轉頭就想走。可這時候老頭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糖,我都沒看清他什麼時候剝開的糖紙,那塊糖就被塞進我的嘴巴里。

這塊糖是甜的,而且剛入口就有一股濃濃的香味,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糖。

老頭衝我直笑,問我:“甜嗎?”

我本來想說“甜”,可又想起老頭剛才給我的那塊“牛皮筋”,就做出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撇了撇嘴:“還行吧。”

“嘿嘿,人小鬼大。”老頭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頭,又笑著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幾歲了?”

我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我叫左康,今年……嗯……”

就在我掰著手指頭數自己到底幾歲的時候,突然發現老頭正瞪著一雙大眼盯著我看,那眼神,直勾勾的,而且還特別亮,幾乎能放電。

我被老頭的神情嚇了一跳,渾身的雞皮疙瘩一下全起來了。

就連老頭臉上的笑容,在我看來都變得特別瘮人,他這會笑得更燦爛了,一邊還伸出手,想摸~我的頭,我被嚇得當場就大哭起來。

老頭的手停在半空中,皺著眉頭問我:“你哭個啥嘛?我又不是鬼。”

聽他這麼一說,我又想起了我媽早上說的那番話,那啥索命,那啥是個啥,可不就是鬼?那時候我年紀雖然小,可鬼故事可是聽過不少,正好那段時間電視上又演聊齋,我只看過一次片頭,就嚇得好幾天不敢自己上廁所。

這時候,那些神啊鬼的,一下子全都浮現在了我的腦子裡,我越想越害怕,越怕,哭得就越大聲。

我這麼一哭一鬧,聚在老王家門口的人就紛紛來到了天井。

第一個來到天井就是劉尚昂他爸,他趕緊把我抱了起來,然後就衝著老頭吼:“你幹麼?”

老頭一臉無辜的表情:“我沒幹什麼啊。”

“你沒幹麼?沒幹麼孩子被你嚇成這樣?”劉尚昂他爸朝老頭喊話的時候,天井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住筒子樓的都是一個廠的職工,不管是上班還是生活,都容在一個小圈子裡,雖然鄰里之間也會為了一點雞毛蒜皮拌嘴吵架,可不管誰家遇上了事,為你出頭的,總歸還是這些鄰居街坊們。

老頭估計是見人多了,怕吃虧,嘆了口氣,扭頭就離開了筒子樓,臨出大門之前,還喃喃地說了一句:“唉,有緣無分,強求不得啊。”

沒人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也懶得去猜。

老頭走後沒多久,公安也撤離了現場,最終,老王的案子被定性為普通的一氧化碳中毒事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筒子樓裡的生活又漸漸變得平穩起來。

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可就從那以後,從小沒生過幾場病的我,身體卻變得特別虛,幾乎每隔幾個星期就會生一場病。

剛開始生病的時候,無一例外的都是先肚子疼,然後就開始感冒,到後來簡單的肚子疼變成了急性腸胃炎,不止腹瀉,還嘔吐,幾乎吃什麼吐什麼,小感冒也變成了高燒。

看著我從一個小胖墩變成了皮包骨,可急壞了我爸和我媽,我媽乾脆辭了送牛奶的工作,專心在家照顧我。

不過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生活艱難不艱難,我是感覺不到的,無非就是吃飯的時候肉少了,除了過年也沒有新衣服穿了,反正就算有肉吃,我也吃不了多少,一個男孩子,對於有沒有新衣服穿也不在意。

正相反,那時候我還挺慶幸自己生病的,雖然又拉又吐的很難受,可至少不用上學了,也不用寫作業,每天就躺在床~上看電視。對於六七歲的孩子來說,電視,絕對是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樣東西。

可不久之後的一次高燒,差點把我的命給搭進去。

我七歲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加上我們那地方比較乾燥,風吹在臉上,就像用刀子割似的,先是一陣冰涼,然後就火辣辣地疼。

從入冬開始,我就開始發高燒,連續一個多星期都沒有退燒,有天我媽給我量體溫,拿出體溫計來一看,我竟然燒到了42度。

不過有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我爸抱著我走出筒子樓的時候,我的臉就靠在我爸肩膀上,視線正好能看到四樓一戶人家的窗戶。窗戶裡的光線很暗,可我卻很清楚地看見,一個穿著土黃色棉襖的老太太站在窗戶邊上盯著我看,她的頭髮是全白的,身材格外的消瘦,佝僂著背,臉上的皺紋很深很深,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顆枯死很久的老樹。

我能看到她的臉,卻看不清她具體的長相和表情,只是覺得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好像還衝著我笑。

當時我腦子都被燒成漿糊了,也沒多想。直到後來我才想起來,老太太出現的地方,恰好就是老王一家住過的那間屋。

當時的感覺,就像被人用繩子困住了身子,用布條塞住了嘴,我心裡又害怕又著急,這時候我就看見屋門被人推開了。

自從我們家搬進筒子樓以後,就沒換過房門,那時候的門都是純木頭的,幾年受冷受熱下來,門板通常都會有不同程度的變形,我們家那扇門也是,最近開門關門的時候,門底總是磨到地面,會發出一陣“吱啦吱啦”的怪聲。

可這一次門被推開的時候,卻沒發出一點聲音,而且我感覺那門看起來飄乎乎的,好像沒有一丁點重量似的。

門還沒完全打開,那個穿土黃襖子的老太太就進了我家,她走路的時候兩條腿~根本不動,就跟陣風似的到了我床跟前。

她到了我旁邊之後,就拿手指頭不停地戳我的額頭,她的手冰涼冰涼的,而且手指甲特別尖,每次她碰到我的時候,我渾身都能感覺到一陣寒意,額頭上還針扎似的疼。我怕得要命,想喊我媽,可就是張不開嘴。

那個老太太戳著我的額頭,還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呲牙咧嘴地衝我怪叫,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就是感覺那聲音跟老烏鴉叫似的。

直到五點半的時候,我們家的老掛鐘發出一聲鐘響,老太太像受到了驚嚇一樣,猛地回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之後就氣沖沖地走了。

她這一走,我突然感覺身上一陣輕鬆,嘴也能張開了,我想喊我媽,可一張嘴,就嗷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媽趕緊開門進來,剛才我親眼看見屋門被推開的,老太太走的時候也沒關門,可我媽進屋的時候,那扇門卻是關著的,而且在門被打開的時候,還像往常一樣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我媽特別焦急地來到我身邊坐下,用手拍著我的後背:“媽在這呢,陽陽不哭。”

我只知道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這時我媽的視線落在了我的額頭上,頓時驚叫起來:“陽陽,你額頭上是怎麼回事?咋弄的啊?”

當時我的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紅點,那些紅點的顏色很淡,不靠近了看幾乎看不出來。

之後我媽拿手在我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冰涼。

這下我媽也急了,還以為我得了什麼怪病,趕緊又給我爸打電話,我爸正在忙工作,剛接電話的時候聲音還有點不耐煩,可聽我媽說了我的情況後,就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

回到家的時候,我爸還提著一個手提包,看樣子是把工作帶回了家裡,打算在家裡趕夜班了。

我爸來到我身邊,看了看我的額頭,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見我爸的臉色不對,我媽頓時又焦急起來:“他爸,陽陽這到底是咋了?”

我爸沒回答我媽,而是坐下來將我攬在懷裡,問我:“陽陽,跟爸爸說,你額頭上……到底是咋弄的?”

說話的時候,我爸的口氣小心翼翼的。之前我被嚇懵了,從我媽進屋開始就沒說一句話,可我爸一來,我就像找到了靠山一樣,心裡不怕了,反而變得特別委屈,一邊哭,一邊把老太太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我一邊說著,我爸和我媽的臉色就變得越來越差。一直到我把話說完了,我媽才有些怯生生地問我爸:“孩他爸,陽陽不會是招了那東西了吧?”

要放在過去,我爸肯定又會說我媽是“老迷信”,可這一次,我爸卻沒說話。

自從見過了老王一家的死狀之後,我爸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也變得有些信了。

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筒子樓裡的老人給我和劉尚昂講鬼故事,說:“活人身上的陽氣重啊,鬼物一般不敢近身,但有時候也有例外,不過就算有人被鬼物盯上了,它們也不會直接害人,而是用它們的陰氣,不斷侵蝕活人身上的陽氣。厲害點的鬼,還會在人身上留個印記,就是告訴別的鬼,這個人已經被它佔下了。”後來這些話被我爸聽到了,他還說那是老迷信,讓我聽著好玩就算了,別當真。

可當我爸看到我額頭上的紅點後,又想起了老人說的那番話,也大概預感到了事情不妙。

在沉思了很久之後,我爸做出了一個決定:搬家,當天晚上就搬!

時至今日,我也認為我爸那天做出的決定非常英明。

普通人如果碰上了鬼物,是絕對鬥不過的,除非是那種心如明鏡或者意志力堅如鋼鐵的人,還能靠著一股中正之氣將鬼物鎮住,可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幾萬人中也出不了一兩個。而普通人要想擺脫鬼物的糾纏,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趁著身上的陽氣還沒被鬼物耗盡之前,舉家遠避。

不過,如果鬼物過於兇戾,就算逃,也是逃不掉的。

當天夜裡,我爸媽收拾了幾件冬天穿的衣服,一人騎著一輛大梁自行車,帶著我來到了位於縣城東南方的一個小村莊。

這地方叫王莊,是我媽的老家。算上我媽,我的姥姥一共生了四個孩子,所以我還有兩個舅舅和一個姨媽,可那時候家裡窮,孩子難養啊,我二舅一生下來就過繼給了別人,小~姨十年前嫁人離開了縣城,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聯繫。兩年前,我的姥姥和姥爺也相繼過世,如今,就只有我大舅還住在當年姥爺留下的老房子裡。

大舅腿腳有殘疾,這些年一直沒娶上媳婦,加上在那個年代,提留政策還沒有取消,大舅雖然守著四五畝田地,可因為身體殘疾,一年到頭家裡也沒什麼收成,交完提留之後更是剩不下多少錢了,日子過得很苦。

雖然王莊距離縣裡也就是不到十里路,可這段路有一半是鄉間小道,難走得很。到大舅家的時候,已經快到深夜了。

我爸敲響了木柵欄似的院門,過了很久,大舅才一瘸一拐地從屋裡出來,一看是我爸媽來了,頓時就露出了笑臉,大舅人長得憨厚,他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有一種特別踏實的感覺。

“愛國啊,你們怎麼這時候回來了,這大晚上的。”大舅一邊和我爸說著話,一邊打開了門上的鎖。

我爸嘆了口氣,沒說話,就抱著我往屋裡走。

大舅見我爸的表情不對頭,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後有些擔憂地問我媽:“三妮兒,出什麼事了?”

我媽只說了一句“進屋再說吧。”,就匆匆進了屋。

大舅將北屋好好收拾了一下,讓我媽帶著我先睡下,我爸則一早點上了爐子,那時候,我們那的農村睡得還是土炕,爐子和炕是相連的,點上爐子之後,炕上也漸漸暖和了,我媽將我裹在被窩裡,又為我撓著背,哄著我睡覺。

可我從四歲開始就習慣一個人睡了,突然被我媽摟著,反而怎麼都睡不著,從躺下開始,就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那時候農村的土房隔音是很差的,我爸和大舅在南屋裡聊天的聲音,我都能很清楚地聽見。

我聽見大舅問我爸:“到底出麼事了?我怎麼覺得你和三妮兒慌慌張張的?”

其實在平日裡,我爸和大舅也沒什麼來往,關係不算壞但也算不上好,可那天,我爸卻彷彿急於找到一個傾訴的對象。我聽見我爸點燃了煙,他藉著煙勁,就把我遭鬼的事、老王家的事,甚至是老王家人的死狀,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我爸的聲音變得有氣無力:“說句實在話,過去我對那些神神鬼鬼是堅決不信的,可那天看到老王的死相,我就尋思著,這不會是老王做了什麼孽,冤死鬼上門索命了吧。可我這輩子可沒幹過啥虧心事啊,那東西怎麼就……怎麼就找上陽陽了呢?”

大舅在一旁安慰了我爸一會,突然一拍腦門:“對了,這種事,可以去找他呀。”

我爸沒說話,就聽我大舅繼續說:“咱們村西邊有塊墳地,在那地方住著一個看墳的老柴頭,據說老柴頭在過去是個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神漢,找他辦過事的人都說他很靈驗。明天一早你就帶著陽陽去找他吧,這個人,說不定真能幫上忙。”

大舅說完這番話之後,南屋就陷入了一陣沉默。

我爸這人,是輕易不會去求別人的,估計聽了大舅的話之後也開始猶豫起來。過了一陣子之後,我爸說他還有些工作沒做完,晚上可能要熬一熬,讓大舅先睡。

就聽大舅說:“愛國啊,我知道,你這人不愛求人,可陽陽的事不是別的事,你們家三代單傳,可別……”說著說著,大舅就說不下去了。

我爸絲毫沒有埋怨大舅的意思,只是說:“我其實就是尋思著,明天去找老柴頭的時候帶點什麼東西好,你也知道,最近我們廠裡效益不好,今去年為了給陽陽看病,家裡已經沒錢了。可畢竟是去求人家,總不能空著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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