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櫻桃——隨州一個農村女人多舛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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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的櫻桃——隨州一個農村女人多舛命運

作者 王玉玲

每次回故鄉,看到那幾棵已經死了一半枝葉的櫻桃樹,我就會流淚。老公會說:“不知道你又想起了什麼,又在為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傷感!”

上班的途中,我看到了水果攤上紅紅的櫻桃,我買了一些,到辦公室後,我用水衝了衝,不知道是水沖淡了櫻桃的甜味,還是現在的櫻桃已失去了本真的味道,讓我找不到童年時候我家門前那酸酸甜甜櫻桃的感覺。我想啊,會不會是櫻桃樹下的那張苦臉的,苦臉上掛著的淚水,滲透進櫻桃裡,讓櫻桃變得淡而無味,甚至苦澀。

已記不清那是哪年哪月了,也是最美人間四月天,家鄉的小路兩邊青枝綠葉,繁花似錦,每年最早熟透的櫻桃,正是在這樣的時候帶給人們美味。我家的門前,鄰家姐姐的門前,還有旁邊大伯家的門前的櫻桃樹上,都結滿了紅彤彤的,酸酸甜甜,晶瑩剔透的櫻桃。每到這個時間,我就會回家,爬到樹頂,坐到隨風搖搖晃晃的樹叉上,盡情地享受沒有任何汙染的綠色果子。鳥兒還時不時地與我爭搶著最紅的櫻桃,有時候還對著我嘰嘰喳喳地,對搶它最喜歡果實的我發出抗議。每次我都是吃個肚子圓圓地再下來。

櫻桃成熟很快,昨天晚上已把熟透的果子吃完,第二天早上又掛上紅彤彤的一片,讓人怎麼也吃不夠。

那天上午,我回到家裡,鄰家、大伯家、我家門前的櫻桃在樹枝上向我搖頭晃腦地展示她們紅紅的臉兒,我站到場子邊上,正舉棋不定地愁著吃那棵樹上的櫻桃為好,鄰家姐姐愁眉苦臉站在她的場子邊上,對我說:“妹妹回來了,來吃我們家樹上的櫻桃吧,我們家櫻桃都熟透了, 吃的人少,到時候都是好事鳥兒了!”

鄰家姐姐的櫻桃紅得滿樹都是,樹枝也被滿樹紅得誘人的果子壓低了頭,每顆櫻桃上掛著欲滴的露珠,在看到姐姐那張苦臉後,感覺那露珠卻是姐姐一滴滴欲落的淚。

這本是興旺發達的景象,卻與鄰家姐姐臉上的愁容極不相符。我看得出,姐姐想對我微笑,努力地擠出笑臉,迎接我的歸來,卻在我眼裡,那種笑比哭還讓人難受。眯著眼,呲著牙,臉上的皮膚,因乾澀在笑的作用下,真的很像一個破開的苦瓜。我也強裝笑臉地迎了上去,只叫了聲姐姐,去再也說不下去,也不知道後面說些什麼。

我是這次回家後才知道的,鄰家姐姐的第二個兒子,在這個櫻桃熟透前除夕的晚上夭折了,這是她夭折的第二個兒子,第一個兒子是在三歲的時候,掉到我她們家門前的堰塘裡淹死的。

只記得那是一個夏天,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我回家必經的陡坡之巔,耳邊隱隱約約聽到有哭聲,我心裡發顫,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懷疑我的耳朵失靈。我靜了靜狂跳的心,傾耳細聽著,這哭聲是來自我們家的方向,是真的,是真的,我沒有聽錯,是有人在哭,是很多人在哭,我向家裡狂奔,到家的時候,我被眼前的的場景驚呆了,我抱著門前的一樹櫟樹,蹲在地下,看我家的左邊鄰家姐姐的稻場邊上的涼床上放著一具小孩的屍體,就是鄰家姐姐的第一個兒子,右邊大伯家的稻場邊的涼床上,放著一具小孩的屍體,是我大伯家最小的孫女,我三嫂的第三個孩子,兩具小屍體的涼床邊扒滿了傷心嚎哭的親人,那些哭著的人裡面還包括我的母親,我在陡坡山頂聽到的哭聲來源如此。

我傻傻地,這邊看看,那邊看看,真不知道該為那個孩子傷心。我以前每次回家的時候,都要從鄰家姐姐門前經過,那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非常招人喜歡,我每次從他家門前經過的時候,他都會用脆脆地童音叫著:“姑姑!”有時候我帶的有什麼吃的就給他一些,也正因為如此,雖然我不常回家,他對我的印象還是很深,每次見到,就會第一時間認出我這個“姑姑”。可是,他的生命卻定格在了三歲這一年。鄰家姐姐哭得死去活來,因為在她第一個兒子夭折的前兩年,這個孩子的父親已因肝癌病逝,鄰家姐姐就回到孃家與父母生活,喪夫的打擊,還沒有緩過神來,又遭遇失子之痛,鄰家姐姐那能不哭,哭兒子的同時,也在哭失去不久的愛人。她坐在地上,一隻手握著兒子冰冷僵硬地小手,一隻手拍打著靈魂已隨他父親遠去的兒子一動不動的身體,撕心裂肺地哀嚎著:“兒呀,你讓媽媽怎麼接受!”

這是我長這麼大,經歷的最悲慘的場面,我也哭天抹淚,心痛得顫裂,為兩個過早夭折的孩子,為鄰家姐姐的命運。祈禱鄰家姐姐在遭遇了喪夫失子的悲慘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是,惡魔之手,並沒有從姐姐的頭頂拿開。

幾年來,鄰家姐姐與年老體弱的父母一起生活,種有大量的田地,在農村,一個家庭沒有身強力壯的男子漢頂天立地,是沒法生活的,每到夏種秋收的時候,一家人看著龐大的田地發愁。姐姐經人介紹,與一個單身男子重組家庭,生育了姐姐的第二個兒子,姐姐的生活本應該從此好起來,又有了一個兒子,按照常理,可以多少彌補她心裡的缺失和傷痛。可是,就在我去吃她們家櫻桃的年前春節,一家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準備節日禮物和生活物品。農村人家,那時候街上賣豆腐的還很少,春節的時候,每家就製作豆腐,以示慶祝春節,也是用於春節期間待客用,多餘的就製作黴豆腐,第二年開春就是每家每戶的下飯菜。

鄰家姐姐家也不例外,磨漿,燒漿,豆漿燒得滾燙滾燙之後,就舀到一個尖底口大的竹容器裡,待不燙手的時候,再點上石膏漿,然後用蓋子蓋上,待會揭開的時候,就是一鍋清香軟滑的豆腐了。

在村鄰地幫助下,在其他親人都沒有到場的時候,在這個美好的除夕之夜,大家七手八腳地,連夜匆匆地將孩子草草安葬。

春節的第一天早晨,人們都穿著新衣新鞋,走村患戶地到各家拜年,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慶的笑臉,見面都會互道:“新年好,拜年了!”的喜慶聲中迎接新年。可是鄰家姐姐和她的兩個新年第一天見面的姐姐,蹲在那個曾經奪走她第一個兒子生命的堰塘的一角,仨姐妹在別人的喜慶聲中,抱頭痛哭,那哭聲至今還縈繞在我的耳際,與喜慶的鞭炮聲,賀喜聲格格不入,也將我們灣子的喜慶氣氛掃得蕩然無存。

唉,一灣子的人,因為鄰家姐姐家的悲傷而悲傷。

我去她們家吃櫻桃的時候,離這件事的發生只有三個多月,姐姐那張想笑,卻比哭還難看的臉,讓我悲傷,讓我流淚。

那天見到姐姐的時候,我什麼也不敢說,對三個多月前發生的事隻字沒提,因為這樣的時候,提起那事,無形中是將姐姐還沒結痂的傷口,再次觸得鮮血淋漓。

我只叫了聲姐姐,就爬到她的櫻桃樹上,我決心,姐姐不離開,我就不下來,我把她們家櫻桃吃光,來填補我心中為姐姐傷心裂開的口子。

唉,櫻桃雖甜,卻沒能減少我為鄰家姐悲傷的心痛,櫻桃裡滲透了我為姐姐傷心而苦澀的淚水和著櫻桃不知道是苦是甜是酸,這是我長那麼大沒吃過的櫻桃味道。姐姐的命運,怎麼與這枝繁葉茂的櫻桃樹極不相稱,我苦命的姐姐,櫻桃樹的興旺,為什麼沒能帶給你一點點好運!!!

後來的幾年裡,鄰家姐姐和這位男子又育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也許是因為母親的體質和心情有關,都很瘦弱多病,姐姐和愛人靠幾畝薄地為生,維持著上有老下有小的艱難生活,如果生活就此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姐姐也許心裡也有些許安慰,最起碼一家人平平安安,是一個完整的家。

第二任丈夫去世後,鄰家姐姐整整在床上睡了半個月之久,孩子每天扒在床邊,眼睜睜地看著媽媽,那無助的眼神,激起了姐姐活下去的信念。但她發誓不再結婚,靠自己的力量,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她說:“慪氣慪夠了!一個人帶著孩子過完人生!”

幾度農忙過後,每到夏種的時候,別人家的秧田都插上秧了,姐姐家還在苦著臉等親戚種完後來幫忙整田。秋收的時候,睛天親戚家要搶收,雨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稻穀淋在田裡,一年兩年還行,幾年後親戚也不是很樂意幫忙了,萬般無奈之下,好心的人又將一個小姐姐十來歲的憨厚老實的男子介紹給姐姐與之組合了一個家庭。

感覺好久沒回故鄉了,去年聽親戚說,比鄰家姐姐小10來歲的第三任丈夫已於前年去世,此時的鄰家姐姐剛60出頭,命運讓她在這幾十年眼睜睜地看著父母、三任丈夫、兩個兒子去了另一個世界,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樣從這些傷痛裡掙扎出來的,每一次的生離死別,就會讓人的壽命折短很多,可是我還是真心希望姐姐你走出陰霾,健康長壽!

時光,如流水東逝!

今年清明節回故鄉給父母上墳,因為是下雨天,我穿了一件雨衣,準備上山的時候,在路邊碰到一位老太太,我走了好遠,她還站在那兒看著我,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是誰,但從她始終看著我的神態判斷,她一定認得我。這片土地,父母去世後,我只能無奈地稱它為故鄉,這裡已沒有我的家。但這裡的人,在我心中永遠都是我的親人,我的鄉親,除了年輕人外,一般年齡大一點的人我都會認得出來的,可是這位老人,我確實沒能認出來。我也幾次回頭,腦海裡忽然冒出了櫻桃樹下的那雙哀傷的眼神,還有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苦臉,只是這張臉與那櫻桃樹下的臉苦皺更多,腰更彎,背更駝,只是憂鬱而無神地眼神沒變,是鄰家姐姐,是她,一定是她,只是這時候她已遠去,我看著她完完全全一副老太太的佝僂背影,又質疑自己:“那是鄰家姐姐嗎?”姐姐肯定也在怨恨我,回來了連聲招呼都不跟她打,我的心為之顫抖。

歲月和磨難,讓姐姐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傷痛,過早地衰老幾年不見,也模糊了我的眼睛,沒能認出在一起住了那麼多年的你。

我與哥哥多次討論過鄰家姐姐的命運:“鄰家姐姐善良,溫馴,言語不多,為人也還不錯,為什麼她的命運如此多殤?”我問哥哥。哥哥說:“不知道是不是她上輩子的人做了什麼惡事,把苦難都報應在她的頭上?”

其實,我們誰也找不到答案,只能在心中為姐姐祈禱,祈禱她從此好起來! 每次看到櫻桃,我都會想起鄰家姐姐,總會為之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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