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衣書局到大白菜書店:一個積壓了200噸舊書的書販

“布衣書局”,一家有名的網上舊書店,直到我看了中華書局出版的《書販笑忘錄》,才知道“布衣書局”曾經有這麼不易,老闆居然積壓了200噸舊書砸在手裡。

激情之車開了過去

“布衣書局”的老闆真名叫衚衕,網名“三十年代”。他起步於本世紀之初那幾年,那時他在天涯社區賣文史類舊書,喜歡預告自己將在晚上九點或十點貼出書單。到了點,就一定會有很多人守在論壇上,反覆刷新瀏覽器,等著在第一時間跟帖搶書;然後他在線下把書給買家送去。就這樣他認識了很多擁躉,其中一個人後來成了他的好朋友、合作伙伴,也就是《書販笑忘錄》的作者陳曉維。

陳曉維去了衚衕租住的平房,房間裡有上萬冊舊書,他感覺書是那間房的主人,衚衕則是“舊書僱來的一個小時工”。

2004年,陳曉維和衚衕一起開了“布衣書局”,辦公室租的是張治中的老公館,這是一段快樂的日子。

衚衕把一捆一捆的舊書從潘家園的地攤上、從書販子的家裡裝進麻袋,運回“布衣書局”,拆捆、標價、碼放、拍照片、最後寄出。他還策劃一些文化活動,新書的籤售、知名藏書家的訪談等等。

對於要賣的每冊舊書,無論經濟價值如何,他都儘可能地把工作做足,竭力挖掘出其中的主要賣點:學術上的貢獻、在歷史進程中顯現出的特殊意義、再加上一兩句恰到好處的煽情的結束語。他希望自己對一本書的描述,能夠成為一個標杆,以後再有人要賣同一本書,只需把他寫的說明文字原樣照抄就行了。當然,這一來書籍銷售的時間成本也大大增加了。

合作了近3年,陳曉維痛苦地發現,衚衕不是做生意的料。只要手裡有一點錢,他會立刻把它變成書,所以書店永遠處於現金匱乏的境地;進貨快,出貨慢;惜售;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回報極低的普通文史書上。潘家園的書販子都特別喜歡這個愛撿“破爛“的傢伙,他們總是把自己賣了一圈砸在手裡的殘羹剩飯,用輛小金盃拉上,送到衚衕這兒。幾乎每次都能得償所願,勝利班師。

3年,庫存越來越多,書局開始欠債。陳曉維想了很久,決定退出這個生意。

分手那個晚上,衚衕笑著說:“布衣和‘不易’諧音,這說明賣書註定是一個艱難的事業。但‘不易’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不離不棄。”大家的眼光互相閃躲,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然後——

“我們害怕的東西來了。那就是——冷場了。似乎‘冷場’是一個匪徒,他突然闖進這個大庫房,瀟灑地朝天上開了一槍,然後朝槍口吹了一口氣,用心不在焉的語氣告訴衚衕和我:聽好,我來了,我哪也不去了,我要在你們的心裡再掏上一個大洞。”

接下來想必是陳曉維一生難忘的時刻——

“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我一個人在一條行人稀少的小馬路上散步。我從一個路燈,走向下一個。我走了很久。我發現在兩個路燈之間,人的影子在地上經歷了奇妙的變化。它出生(矮墩墩的,但輪廓清晰,充滿生命力),發育,然後被拉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長,痕跡卻越來越淡,直至在走近下一個路燈時,徹底消失。這有點像人的一生。這是生命中理性的那一部分,按部就班,有規律可循,能夠預見。然而,有時候身邊卻可能突然咆哮著經過一輛汽車,它的大燈會在地上為你投射出另一個影子。這樣你就同時擁有了兩個影子!它和原來那個規規矩矩的影子短暫地交疊在一起,讓你不知所措,目眩神迷。這輛車就如同你生命中突然光臨的激情,無法預知,但轉瞬即逝。我們這一生就是兩個影子,是路燈和車燈,是理性和激情交叉作用的一生。這時候,我意識到,布衣書局——屬於我的那輛激情之車,已經開過去了。”

故事後續:《聒噪者說》

分手之後還是朋友,兩人定期見面、吃飯,陳曉維收集民國書,成為藏書界新秀;衚衕和布衣書局也有了社會知名度或曰品牌價值。

衚衕在北京買了房,把家人接過來,生活改善了些。長時間的伏案工作,搬運重物,不到四十歲,他的腰和頸椎已經常常出現狀況了。

但是經營狀況仍然不好,欠債擴大,最多時積壓了200噸書。按照1噸書有3000本計算,200噸就是60萬本書!陳曉維去看過這二百噸書,他形容:“簡直就是暗無天日,令人髮指!你不會想到,海量的人類知識和海量的細菌、粉塵像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一樣,同時秘密集結在這個道路坑窪不平的窮鄉僻壤。”

每次飯局,大家議論的話題最後都會迴歸到對衚衕經營策略的批判上。有位朋友說:“你說你弄二百噸爛書幹什麼。舊書業沒落是個趨勢。就靠賣這些書,咱們打個賭,三年後,你一個月最多賣五萬。不說別的,萬一現在房東不願意把房子租給你了,讓你搬出去,你怎麼辦?得拉多少車,得費多少時間整理,得停工多少天?”

如果這是在小說裡,那種悲愴、孤絕的人生就會一條道走到黑。好在這不是小說,衚衕調整了經營策略,戰場從潘家園轉向拍賣會。他把普通書都發回老家——山東臨沂,交給“大白菜書店”來打理,那裡的經營成本低得多。“大白菜”這個詞是個宣言,它象徵著一種新的態度,把書當成大白菜來賣。他意識到,要做好舊書,一定要保持熱情,同時不能太過迷戀。

他的“去庫存”似乎有效,生意也有起色。我翻看陳曉維的博客,看到了衚衕的新故事——

一個南方人拜託他找一本《聒噪者說》,收在作家出版社“文學新星叢書”裡邊的,衚衕沒有這本書。正好當天他去一位藝術家那裡收舊貨,隨手拍幾張照片發在朋友圈。然後南方人說,我在你的朋友圈看到《聒噪者說》了。衚衕一查,這書賣過近3000元!他果斷回覆,按這個價格賣給你,你心裡不舒服;如果賣得太便宜了,我心裡也會不舒服;要不這樣吧,把書上拍。拍多少算多少。這樣對所有人都公平。

結果書拍了7100元,買主是另一個人。

這就是真實的販書故事和書販故事,《書販笑忘錄》裡有一些這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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