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丨像芦苇一样摇晃

李云丨像芦苇一样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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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丨像芦苇一样摇晃

像芦苇一样摇晃

文 | 李云

2007年冬天,一场罕见的大雪席卷了南方各地。我的家乡高庙古镇也不例外,到处是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印象中很多年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了。后来的各种报道把它称之为50年不遇的特大雪灾,不少地方牲畜被冻死、农房被压垮,高压线路被压断,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我在小镇上感受一点也不深刻,虽说雪下得也很大,但并没有给镇上人们的生活带来多大不便。

春节过后,我一个人踏上了去异乡的旅程。我调到市里某个部门上班了。这一年我37岁,没有年龄优势,但仍对未来充满信心,头脑中装满了各种期望。多年来我渴望走出大山的梦想终于变为现实,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想象过无数的场景,但都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悄然抵达。正应了那句俗话,人倒霉时喝水都塞牙缝,时来运转铁树也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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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县城的中巴车带着防滑链在覆盖着积雪的道路上缓缓行驶,路上的冰棱被车轮轧得吭哧吭哧响,道路两边,那些积满冰雪的小树被压弯了腰,不时垂下来挡在路上。这一切似乎预示着此行将不如想象中那样美好。坐在靠车窗的位置,望着渐行渐远的小镇,心里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忑忑,因为我并不清楚此去经年将会遭遇到什么,换句话说,我不确定我在城里能不能扎下根来。有些胆怯。我是从教育部门转行去的,如果混得不好连退路都没有了。我的担心也是家人的担心。那个时候,妻子在镇上一家水泥厂上班,女儿在外地上学。这一举动意味着一家三口从此将天各一方,聚少离多。妻子说,到城里工作就要考虑买房,现在房价那么高,买得起吗?我看还是别去了。

顾不了那么多。我对妻子说,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看一步,我想出去试试,如果让我一辈子都窝在小镇,我会被逼疯的,我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离开小镇的前夜,激动得合不上眼。我设想了今后人生的种种规划,到了市上一定好好工作,争取站稳脚跟,几年后买个房子,然后一家人在城里定居。

当天去单位报到。第一次走进市政大楼,感觉很是神秘,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看起来很牛逼的人,无论男女,不分年龄,都是。我表现得非常猥琐,比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还要惶恐。像我这样一个从小长在乡下,没有见过什么场面的乡村教师不感到惶恐才怪。几年以后,我在机关呆的时间长了,见的场面也多了,才慢慢变得自信起来。

我被分到某个科室起草文件。当初领导调我来,主要是看中了我的写作能力,可我对这个部门的工作却是一窍不通。一切只能从头学起,从最简单的做起。那段时间我的压力很大,常常睡不好觉。

科长是一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的女人,对文稿要求很高。我起草的第一份文件被她改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搞得很没面子。我后来才明白了她的难处。在她上面是分管副主任、主任,一份稿子要经过层层把关后才能送到市领导手中。她必须把好自己的第一道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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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我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个露天草坪,草坪旁边有个露天茶亭,黄昏后我偶尔和几个文友坐在那里喝茶。一边看在广场上跳舞的人群,一边和文友聊天。聊得最多的还是文学。他们都很有创作野心,我心里也有,可是一直没有写出过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我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搞文学的料?后来想明白了,不求成名成家,只求关照自己的内心即可。这个城市有着很浓厚的文学氛围,写小说、写散文的人很多,有的已经在国内拥有很好的知名度了,他们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未到这个城市工作之前我与他们就有过很好的接触,来了之后联系就更多了。每次与他们畅谈一番后往往都会有些收获。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需要得到鼓励和启发,才能在文学之路上走得更远些。如果没有他们的鼓励,我可能早就放弃我的文学梦想了。

写公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文学则是心灵的需要,要把这两者截然分开。不能因为工作毁了文学,也不能因为文学误了工作。要把握好两者之间的分寸,真的很难。

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工作,非常想念家人,一到周末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小镇。当初在小镇上生活时,一点也不觉得它的好,离开之后才发现了它的妙处。空气新鲜、生态良好、山川秀美,更重要的是生活节奏缓慢,悠闲宁静,这些都是我十分怀念的。令我恼火的是,每个周末回家需要坐三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家后只能休息一天,星期天下午又需匆匆忙忙赶回城里。来回奔波令我非常疲惫,渐渐产生了在城里买房的梦想。当时的房价并不贵,可是对我来说仍然是天文数字,因为我没有多少积蓄。只好寄希望于房价下跌,再慢慢想办法。

倍感压力巨大,一边要工作,一边要想方设法买房。妻子从镇上来城里看我,我带着她四处去看房,最后皆因为大大超出了我的心里预期,望而却步。最后妻子干脆对我说,买不起房子就算了,就一辈子租房住。我叹了口气,这怎么行呢?没有房子就没有家的感觉,就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无依无靠,总是无法踏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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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棺材中老岳父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述。可恶的地震,如果不是把房顶上的瓦震松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了。老岳父这人很好强,不喜欢麻烦别人,没想到最终死在这点上。生老病死,冥冥之中难道老天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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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的丧事处理得极为潦草,在家停灵一日,第二天就送上山了。那几天余震不断,镇上人心惶惶,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为他老人家举办一个像样的葬礼。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原谅我们,因为他生前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料理完岳父的丧事后,我于第二天迅速赶到单位上班。科室人手太少,要处理的事情极多,我不好意思继续呆在镇上。

逝者已逝,来者可追,为了生存,我必须强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晚上一个人回到出租屋,觉得更加独单和寂寥。神思恍惚过了10多天,心情才慢慢好转起来。

到了下半年,我对单位的工作越来越熟悉,公文也写得越来越好,有几次甚至受到领导表扬。我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能在工作中站稳脚,我就一定能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但是仍然没有能力买房,大大影响了我的心情。此种状况一直延续了很久。

那一年经过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我的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些正在修建的楼盘看,真心期望其中有套房子是属于我的。有首歌特别符合我的口味,《春天里》,汪峰演唱的。歌词写得很好,苍凉、忧伤,直达内心深处。人在灰色的心境下,特别需要文字的抚慰。所以我喜欢看《癌症楼》《在细雨中呼喊》《许三观卖血记》这类风格的作品,相比之下,我个人的问题显得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我对自己说,世界上比你活得艰难的人大有人在,何必夸大自己的烦恼呢?时间会给你最佳的答案,只要用心生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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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住的房子是2009年买的,当然是按揭,首付了一部分,2011年装修的。面积并不大,楼层也很高,虽说不怎样,可是我已经相当满足了。至少在城里算是有个家了,我心里顿时踏实不少。

一转眼我到这个城市已经生活5年时间了,从外貌到内心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可怕,说话刻薄,虚伪世故,内心浮躁。特别喜欢出去应酬,再也静不下心来认真看书,或是认真写点文字。城市的喧嚣和欲望让我无所适从,完全丢失了自己。同时我还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人情味,简直就是一个冷血动物。我在城市的天空下行走,故乡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一棵风中的芦苇,左右摇晃,没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

我很疲惫,也很困惑。老实说,我对自己非常不满。我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有欲望是正常的,但是当心中的欲望像洪水一样泛滥,大有失去控制之势时,那就应当加以警惕了。

欲望的毒蛇吐着蛇信,在我心中霍霍乱叫,我拿它毫无办法。

我要摆脱缠绕在我心中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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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我去了藏区,这是我竭力争取来的一个名额。我们市里一共去了30多个人,来自不同的单位,年龄也参差不齐。有20多岁的年轻人,也有接近50岁的老同志。挂职的地方是阿坝州境内的一个小县。说是小县,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它的面积相当于内地一个地级市,达到5万多平方公里,可是人口却只有7万多人,真正称得上是地广人稀了。离成都有400多公里的车程,全是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地势险要,进出需要一天的时间,交通很不方便。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藏区。如果用诗意一点的说法来表述,那就是,我远道而来,只为目睹你圣洁的胸膛。去之前,我的确很好奇,很期待。挂职时间是两年,我希望可以一改往日的萎靡与颓废,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我还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到藏区多体验生活,多搜集素材,争取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

可事实上那两年的时间几乎是白白浪费掉了,不仅没有写出更好的东西,反而变得更加浮躁。没事我就和同事们一起喝酒、打牌,浪费了很多时间。一个人要是不能坚守内心的东西,无论走到哪里都没用。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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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一直记得那个地方。它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金川,金色山川的意思,而它也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字。正像当地县歌所写的那样:你有春天里梨花般的绚烂,你有秋日里青稞般的饱满,你有风雨中神鹰般的勇敢,你有大地上山寨般的温暖……很美。刚去的时候,我体会到了一种天籁般的宁静。尤其是春天梨花盛开的季节,县城两岸的河谷地带都笼罩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中,令人印象深刻。还有秋天的红叶,火红火红的,点缀着周围的山川,非常漂亮。除此之外,还有海拔4000多米以上的海子,叫情人海,比九寨的海子还要原始地道。总之一句话,那是一个相当原始古朴的地方,只是不为外界所知晓罢了。旅游资源富集,将是未来几年的一个开发重点。当地政府下了不少功夫,效果还不是十分明显。只要能较好地解决困扰当地的交通问题,它的庐山真面目一定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我相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说起来它在历史上却是大大有名。乾隆曾经两次出兵讨伐这里叛乱的土司,耗时29年才攻下大小金川。红军长征时曾在金川驻扎了一年零两个月。它还是古代东女国的诞生地、东巴文化的发祥地……当地人讲述起来可谓是头头是道,脸上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兴奋。我到过那些生长故事和传说的地方,我本身也就成为了故事和传说。

像在内地一样,我每天到挂职单位上班,写公文,偶尔下下乡去检查工作。工作压力并不是很大。当地人对我们的基本看法是,你们是来镀金的,混两年就会离开,并不会把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们做。时间大把大把的,被我很随意就挥霍掉了。站在高原之巅,我并没有找到心中想要的感觉。也许是时间久了,早已变得麻木,抑或是看穿了一切,不再虔诚地相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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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愧对高原上壮美的风光,更愧对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我从来就没能真正走进他们的内心深处,他们的热情,他们的梦想,他们的渴望,我视而不见。我矫情地扮演了一个高原上的匆匆过客。我今天这样深刻地解剖自己,也许本身就是一种矫情。内地和藏区之间的干部交流,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也许若干年以后才能看得出来,在此不好评判。

我本有机会实现自我救赎的。那片土地是可以为我带来一丝灵感的,可是因为耐不住寂寞,白白浪费掉了。如果我能静下心来,用心观察,细心体会,是应该有所收获的。我唯一的变化是,皮肤比以前黑了,酒量比以前好了。学会了几首藏歌,而且麻将技术也比以前提高不少。这样说也许有点亵渎此行我们所担负的神圣使命,但我们这群人的确没有做出多大的贡献。尽管我们的总结一个个都写得很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带着破茧成蝶的梦想而去,归来后却两手空空,于心灵并没有多大的帮助。方才明白,灵魂的锻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归来后,我把在藏区挂职期间写下的文字,大约19万字,集结成书,取名叫《异体验》,存在我的电脑中,秘不示人。它并不成功,于我而言,只是作为一段过往生活的真实记录,我会把它珍藏在心中。离开之前,我还拍了很多有意思的照片,保存在我的QQ空间里,我会不时去翻来看看,那两年的空白时光,虚幻、迷离、真实、寂寥。

一切依旧。生活在沿着它习惯性的路线行走,我相信一直都会这样,不会发生多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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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来,我走过了一段幽暗而曲折的旅程。我像一棵芦苇,在风中不停地摇晃。前面似乎有一丝亮光,幽幽暗暗,明明灭灭。

还有多少个5年可以等待,等待我的又将会是什么?

李云丨像芦苇一样摇晃

李云,散文家,曾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山花》《黄河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四川文学》《青春》《美文》《广西文学》《滇池》等刊物发表散文作品,入选过10余种选本。著有散文集《零度忧伤》,长篇历史小说《苏东坡在扬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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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 制:王雁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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