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社會學系教授高棣民談中國改革開放:“世界已經被改變,中國的願景應當受到重視”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系教授高棣民谈中国改革开放:“世界已经被改变,中国的愿景应当受到重视”

“大概沒有人會料想到,當今會有如此大規模數量的中國人去往海外,學習、工作、經商投資。在伯克利,幾乎每一天都有來自中國的旅客參觀校園。他們是中國的新興中產階級,因為對於外界的好奇心和自身的財富,四處旅行,探索外部世界。”

初夏的伯克利陽光明媚,高棣民(Thomas B. Gold)眼帶笑意地說著他的觀察:“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中國年輕人——他們我行我素,也愛國;他們對自己的事業發展有想法,也有掌控力;他們也許有另一半,正在考慮是否要生兒育女。比起過去,中國年輕人的世界有了巨大的變化,同樣的,外部世界對於他們的影響也是巨大的。”

高棣民(Thomas B. Gold),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社會學系教授,自1981年起在此執教。他是中國改革開放後美國第一批公派留華學生。他也曾經作為美國國務院翻譯,在中美建交前後,見證過多箇中美歷史性場合。過去40年來,他因學術研究和工作頻繁往返中國。中國是他畢生研究的課題。

他談到中國改革開放政策實施以來的變化:“當然,一方面, 中國的各大城市發展得更為現代化,一切都更為便利,這是一個重要的轉變。但另一方面,更讓我震撼的,也是對於我作為一位社會學家來說很有趣的方面,是個人與集體之間關係的轉變。”

高棣民在上海留學時結交了不少朋友。“當時,我在復旦的朋友對個人生活的掌控非常有限,而現在的中國人有大量的選擇空間。這是中國發生的一個鉅變。而我認為這一點對於很多在海外的人來說,他們是意識不到的。”他說,“他們沒有意識到,中國人的個體生活發生瞭如此大的變化。”

高棣民看到了中國改革開放政策為個體帶來的變化,這樣的變化反映在中國的年輕一代,也反映在他個人的經歷當中。走進他在伯克利的辦公室,不到十五平方米的地方,堆滿了各類書籍,其中大部分是研究中國的,還有不少是他從中國帶回來的中文書。一張黑白照片立在書架上——照片裡的青年穿戴整齊,手裡捧著一本書、握著一支筆,朝著鏡頭微笑,背景是40年前的上海外灘——這是高棣民1979年初到復旦留學時,在上海浦江攝影社拍的。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系教授高棣民谈中国改革开放:“世界已经被改变,中国的愿景应当受到重视”

圖為高棣民在上海留學時拍的照片。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系教授高棣民谈中国改革开放:“世界已经被改变,中国的愿景应当受到重视”

初訪中國:“當時美國人要去中國是一件困難的事”

高棣民後來陸續為很多其他的中國代表團做翻譯。他們當中有政府官員、表演藝術家和科學家。他也因此認識了很多中國人。而高棣民第一次去中國是1975年,隨美中人民友好協會訪華。“在當時,美國人要去中國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用高棣民的話來說,1978年12月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中國共產黨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改革開放政策;二是中美髮布《中美建交聯合公報》。根據公報,中美兩國在1979年1月1日正式建交。

當時,高棣民入選美國第一批赴華公派留學生。“我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後抵達上海。那次會議將中國共產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所以我很碰巧地在一個極佳的時機去到中國,”他說,“我們當時沒有預料到這兩件事的發生,這對我們而言完全是一個驚喜。它們塑造了我們在中國的經歷。”

中美官方教育交流的開始源自於一通電話。中美建交後,時任美國總統吉米·卡特在凌晨三點被一通來自中國的電話叫醒,電話那頭正是時任中國國家領導人鄧小平,他問:“卡特先生,我能不能派5000名中國學生去美國留學?”中美民間外交自此開啟。而復旦大學正是第一批參與中美交流的學校之一。

“復旦是我的‘基地’。在復旦之外,我也四處結交朋友,瞭解中國人的生活。”當時,中國的很多地區尚未向外國人開放。作為一位外國人,高棣民在中國旅行需要開具證明、手續複雜,但他還是儘可能地去了他所能去到的地方,深入中國社會,與形形色色的中國人交談。“當時,很多中國民眾都在思考,改革開放對於他們的事業、教育、家庭和人生意味著什麼,會帶來怎樣的改變。”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系教授高棣民谈中国改革开放:“世界已经被改变,中国的愿景应当受到重视”

中美建交初期,高棣民在中國留學時拍攝的照片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系教授高棣民谈中国改革开放:“世界已经被改变,中国的愿景应当受到重视”

改革開放初期,高棣民在中國留學時拍攝的照片

談改革開放:“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不是三言兩語可描述的”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中國共產黨開始實行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中國加大力度調整經濟結構,改革經濟和政治體制,加強對外交流。

中國的對內改革先從農村開始。山東省鄒平縣則是中國農村最早向美國學者開放的學術調查點。自1985年起,先後有87位美國學者到鄒平進行連續性、蹲點式社會研究,並陸續發表了大量文章和書籍。高棣民是當中首批前往鄒平開展研究的。

“在今天看來,當時的中國讓人完全無法辨認。”高棣民在2000年至2016年期間負責美中大學間的中文教學項目,每年數次往返於中美之間,確保項目的順利進展,也因此見證了中國多年來的發展和變化。他說,改革開放是一個“很大膽的舉動”,鄧小平是一個“非凡的人物”。

“通過試驗性舉措,總結經驗、肯定或否定。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府很樂意採取試驗,這在我看來是一件很好的事。”高棣民說,“基礎設施發展、經濟建設,搞活經濟、對外開放,改革開放政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當然,高棣民也提出了他的憂慮。他在思考中國改革開放的空間還有多大、當下的經濟活力還能保持多久。

當被問到,應當如何向對中國改革開放一無所知的人介紹這一政策時,高棣民是這麼說的:“你也許對中國有所聽聞,但做好心理準備迎接驚喜。你大概認為中國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共產主義國家,無論你對此有著怎樣的印象,做好心理準備。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簡單描述的。你會驚訝於中國人所擁有的自由,同樣你也會驚訝於中國人生活水準、生活質量的提高。”

高棣民也談及對外開放。“從外交上來說 中國也取得了很多成就,比如一帶一路倡議。我是一位研究中國的美國人,所以當然我會常常對這一方面進行思考。”他說,“越來越多來自各個層面的人,從國家層面,到各州、再到地方政府,他們意識到若要從事國際事務,無論是政治還是商業,你必須聽取中國人的意見。你不能告訴中國人要怎麼做,然後期待他們言聽計從。中國希望在國際社會上發出聲音,這是中國應得的一席之地。越來越多的美國人也已意識到這一點。世界已經被改變了,世界的權力制衡也已不同。中國的立場、中國的事務、中國的願景應當受到重視。”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系教授高棣民谈中国改革开放:“世界已经被改变,中国的愿景应当受到重视”

高棣民(一排左三)在中國留學時與中國民眾合影

與中國結緣:“剛開始是一個意外”

專訪中,高棣民時常會用到一些具有中國特色的詞彙,比如“關係”、“個體戶”、“摸著石頭過河”。這些時候,他總是習慣用中文表述,以確保語言的精準度。

作為一名社會學家,發展中的中國以及她所經歷的變遷、在歷史特殊時期出現的各種社會現象,無疑為高棣民提供了豐富的學術課題和研究素材。但用高棣民的話來說,他最初與中國結緣卻並不在計劃之中。

1960年代,高棣民在大學裡上了一門關於亞洲歷史的課程,並對中國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的教授在1930年代旅居中國,並在二戰時期又回到中國,四處旅行。在學校裡,高棣民聽這位教授講述中國,並深深為之著迷。

他所在的歐柏林學院是美國少數教授中文課程的大學之一,但學習中文在當時是一件“需要鼓起勇氣的事”。“我想學中文,但沒有人學過中文。我就跟同學打賭,一起上這門課,”他說起這段往事,並沒有剋制神情中的眉飛色舞,“從此我就愛上了這門語言。”

在此之後的數年內,隨著對中國越來越多的接觸、日漸深入的瞭解,高棣民越發意識到他對中國社會和文化的興趣及熱愛,於是就有了後來的經歷和故事。

“剛開始是一個意外,我非常幸運。”高棣民笑言,“朋友說我很有遠見,問我怎麼在當時就能預料到中國會在未來變得如此重要。這只是運氣,一切都不在計劃之中。”

還有不到一個星期,高棣民就要退休了。他說,退休後會有更多的時間,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想寫一本回憶錄,記錄他在改革開放初期在中國生活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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