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州李家寨今昔——石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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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每餐飯都能看見媽媽的愁容,因為開門7件事,米顯得特別珍貴,當時依據生產隊裡完成定購糧任務的情況,經公社批准,每人每年的口糧是訂量的,最高的420斤、最低的280斤毛糧。為鼓勵勞動,實行多勞多得,將口糧分為基本糧和工分糧,以420斤為例,按60%的基本糧,40%的工分糧分配,即每人每年的基本糧252斤,工分糧168斤,勞力少的,孩子多的工分糧就分不回來,即使勞力多工分多的,分回多一倍的工分糧也不夠吃,因為一個棒勞力一餐能吃一斤多米的飯,所以也只能吃稀飯。

後來當了駐村工作隊員,進住李家寨村。該村風景綺麗,依山傍水,峰巒青青,河水潺潺,沿河一馬平川的糧田,構成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初到村莊,舉目遠望,感嘆說:真好看。村幹部甕聲甕氣吼一聲,好看頂個屁用?低不上大米、白麵,不能當飯吃!

說來令今人難以相信,這是隨中部一個多年的先進村,號稱畝產“噸糧田”,當時村民的口糧定量最高,是毛糧420斤,淨糧不足300斤,每人每天只有8兩糧!要是今天不算少,但當時,村民乾的重體力活,勞動強度大,勞動時間長,在基本沒有油水的生活條件下,8兩糧,還不夠一個壯勞力吃一頓的。為填飽肚子,能吃上白米稀飯就是頂高級的享受了。

工作隊的任務一是宣傳、督促上級政策的貫徹落實;二是協助村組幹部以階級鬥爭為綱搞農田基本建設,抓生產,保證增產增收,完成統購統銷任務。如果減產了,完不成統購統銷任務,秋後,公社召開總結會不僅要作檢討,還要座板橙,以示懲戒。所以為增產不惜督促社員早出工、晚收工、加夜班,比如麥收“四快” 提出:“忙種打火,夜插秧,披星載月搶黃糧。”“不放過一個稻場,不放過一個太陽,打糧、曬糧、送公糧”“谷進場、麥到倉、豆子扛在肩膀上。”為調動社員的生產積極性,經常以工分為誘餌,因為工分工分,是社員的命根,靠工分分工分糧、油、柴、草、魚、肉等;三是防止私分糧食。那時每個生產隊都有儲備糧,要是私分了糧食,工作隊員只能拍屁股走人,回家種地去;四是維護社會治安,參與調解矛盾糾紛。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前,李家寨村的農民,雖然也舉著拳頭高喊口號,但私下裡最關心的,卻是——今年能不能吃上420斤口糧、進多少錢?不泛有20%的超支戶,不但不進錢,還要拿錢給生產隊,當時根本拿不出錢,只好掛在帳上,最多的有一戶欠債一萬多元的,當時人們擔心子子孫孫都還不清,構成了生產隊一大債權,掛在帳上。

只能“喝粥”。我包的李家寨村,就是有名的“稀粥村”, 特別一些家大口闊的困難戶,有打油詩為證:“進困難戶門,稀粥一大鍋。鍋裡照出碗,碗裡照出人。”對此,本村人也不忌諱,說:真實。

工作隊員吃派飯,派到那一戶,農民處於對工作隊的尊重,都會“打腫臉充胖子” 煮白米乾飯,還炒幾個菜,上酒等。

原因在哪裡?首先是人多地少,這是沒法改變的現實。但更要命的是“大鍋飯”:下地幹活就為掙工分,不管幹的質量、數量。如插秧,田中間斗大四棵,田四周密密麻麻應付檢查了事。既不操心幹好,又不擔責增產。再就是上面管得太嚴太死,田埂上種的南瓜、蔬菜等當資本主義尾巴割掉。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春風吹來,讓人們在山重水複疑無路中,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1979年初,瑞雪飄飄,寒風凜冽。我遵照上級指示,向社員宣講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大嬸提著烘爐,大伯抽著旱菸袋,屋裡屋外,鴉雀無聲,眾人都瞪大眼珠,聽我講新聞,當我講以後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時,一老社員插話問:就是說以打糧食為中心了唄?我說:沒錯,無糧不穩嗎?

所有人都喊了起來: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這才叫及時雨呢!

也有人議論說:照現在這個樣子,幹活磨洋工,一泡屎三刻鐘,吃不操心的飯,幹不操心的活,咋能多打糧食呢?

立刻有人應聲:聽說有的地方都包產到戶了,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包呢?

我為之震憾:原來,社員早就想衝破大集體的禁區,這回有三中全會撐腰,社員的心願保準能實現!

那時,鄉親們吃的還是粥,信信滿滿地告訴我,“等分到責任田,收了糧食我給你煮白米乾飯!”房東大伯說。

我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為兌現一句承諾,雖心神嚮往,但後因工作調動,山路迢迢交通不便,幾次欲去都未能如願。直至2009年仲夏,兒子買了車,於是找了一個晴天,起了個大早,途中一刻也不停,穿過一道平坦的水泥路,經直開到房東門口。然而,此時卻認不出來了……村口已擴至路邊,一眼望去,各具特色的兩層以上樓房,鱗次櫛比,比肩接踵。玉米高懸,柴草成堆。白狗健碩,肥豬拱門。好一派富足的畫卷!

大槐樹下,老稻場旁,老鄉親見我,先是遲疑,然後就喊出名字,說起老話——那年,你把白米乾飯倒進盆裡,非要同我們一起吃鍋裡稀飯,還記得不?記得記得。當初你給我們講三中全會公報,很快就落實了。

老房東兒子錢到屋聞訊迎來。走!進院,見一棵白桃樹,枝條上滿是紅裡透白的仙桃,條下用木棍撐著,沉甸甸的。到屋小我15歲,一兒一女,兒子和女兒大學畢業後到深圳打工,購了房子,落了戶口,結婚生子,成家立業。說話間,他愛人打開冰箱,雞、肉、香腸應有盡有,還說去年殺了310斤重的一頭土豬,一兩都沒捨得賣,除寄給兒女部分外,全凍起來吃鮮的;他拿起了撒網,讓我提著笆簍,經直地到了他的精養魚池,一網撒下,收網時,因魚太多,收不了網,跑了不少,他專揀了2斤多重的2條大鯉魚,煎好後還翹著尾巴呢?就著20多盤菜4個大火鍋,飲著美酒,賽過當年年夜飯。可惜,老房東大伯大媽剛剛亨受了幾年的好日子就去世了。聽罷,令人惋惜。

又邀來幾位當年生產隊的老人開懷暢飲。聊天中我得知,村民們總結出致富的五條經驗,一是聯產承包後為自己種地,五穀豐登,倉滿囤溢,然後蓋新房,買新車,娶新娘;二是到沿海打工、開店,有的是錢掙;三是良種良法,科學田管,谷麥兩季畝產一噸多;四是種糧不斷不交稅,國家還給糧補貼;五是農業機械化。種地再不用牛耕、肩挑、背馭、手割、臉朝黃土背朝天了。大集體時,一年300多天忙,而今只要60天足夠了。

午後先去後灣看老房東的舊房,也是我住過的地方。三間瓦屋仍在,養著3頭大肥豬,記錄了一段艱辛的往昔。又去看生產隊的倉庫,已成平地,變成一片鬱鬱蔥蔥的莊稼地。日頭斜照,天氣燥熱,就想起當年夏日遊泳的堰塘。興沖沖奔去,但見堰堤高築,堤面水泥硬化,兩邊柳枝低垂,堤外綠草茵茵,堤內預製板護著,塘水墨綠深潭,沿著臺階下到塘中,或蛙泳、或仰泳,遊累了,站到塘邊的水泥平臺上,小魚蜂湧而至,添食自己的腿腳。抬頭望去,山邊的磚瓦廠,高聳入雲的煙囪,曾似一支墨筆,隨意塗抹著藍天,如今也不存在了。村民們說,更為可怕的是磚瓦廠燒掉了不可再生的黃土,砸了子孫的飯碗。

那一夜,睡在寬大的木床上,失眠了。我既興奮,又擔憂。興奮的是我的第二故鄉已經面貌全非,變成了富裕美麗新鄉村,與城裡沒有兩樣;擔憂的是,農村多是留守兒童和老人,出現了撂荒田,照此下去,農民富裕到底還能走多遠?

 斗轉星移,轉眼又過去八年。去歲冬日,想給到屋一個驚喜吧,開車上了剛通車的高速。這條高速路爬坡過坎,多有橋涵,車行山顛,恍入雲端,也不過半個多時辰,就輕鬆下了鎮境出口。只見熟悉的老路已經加寬,兩旁的青山如玉無瑕,陽光明媚,天空碧藍,灣後河水清清,一路歡唱著小曲向東奔去,滿目青山,拐過幾道彎,李家寨村就在眼前,此時似曾相認非相識,30年前那個雜亂無序的村子不見了,眼前是一片極具南國鄉村風貌的旅遊觀光區。紅透的柿子壓彎枝頭,大棚內的蔬菜帶著水珠迎客,平菇、香菇爭相比美,還有掛在樹枝上在風中搖擺的臘肉、香腸、赤巴魚、野兔、土雞……

來此鄉村遊的遊客接踵而至,採山果,挖野菜,品農家酒,吃農家飯,其樂融融,留連忘返。

白牆戴瓦,村內依然是村民居住的地方,但院落房屋都改造翻新了式樣。特別是讓人汗顏的茅廁,挖個大糞坑,中間搭個板,一泡屎下去,糞淺幾尺高,鬧的滿屁股騷,常有老人、小孩踩滑腳掉進糞坑裡,還有被淹死的。如今的抽水馬桶,清潔衛生,入廁成了一種享受。

偶爾遇見幾位年輕人,但不認識。來到到屋門前,大門緊閉,鐵將軍把門。正在納悶,到屋的么弟氣喘吁吁趕來:剛聽說來了一位銀髮老者,我一猜就是您。我問:你大哥呢?么弟說:現在我大哥大嫂常住在深圳看孫子,往後也不會回來了,先回家吧。

我說時間還早,讓我一個人轉轉。么弟說也好。然後,我就急往河邊走。我還沒有解開心結——倘若還是沙石滿目,我吃了飯就走。但眼前的情景讓我想住下來——楊柳依依,微風習習,空氣清新,如同天然大氧巴。不必去問究竟,結果說明一切。轉了好一陣,我去後街,老屋沒了蹤跡,取代的是一座三層別墅。三弟夫婦在門口迎我,見面先遞過來手機,是到屋的聲音,他說:你在家住下,後日一早我和你弟妹就回去,深圳這邊人多車也多,嘈音大,空氣也不太好。

 我滿口答應了,我原本也不想走。那天晚上,我又睡不著,我想起當年大媽教我做飯,想起和大伯一起上山去尋柴,想起講三中全會公報的那幾個夜晚……又想起到屋如今生活在大城市,從農村人變成城裡人,而城裡人又願意到鄉下來……這巨大的變化,在先前不敢想,也不能想,就是做夢也夢不見……

隨後,我酣然入夢。一覺醒來,雄雞高唱,旭日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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