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穿梭千年,跨越千里。它使愛無界限,讓思念更濃烈。一碗蒸肉,一勺米湯,一碟小菜,足以將你牽回家鄉。
——題記
他回來,或他臨行,她總有辦法弄頓大刀肉,伺候他舒坦地吃完,一碗接一碗,吃個頂飽。
他在家,就給他做上好吃好喝的;他離家,就為他備下耐穿耐用的。
不得不提粉蒸肉。
它,符合徽州的氣息,味道、模樣,融合了徽派山水建築的素雅清秀,深沉內斂。
徽州女子實在,每次蒸肉,總是鋪滿銀瓷碗,堆成小山,吃上三兩天,愈蒸愈入味,最後剩的米粉融浸著滴漏的豬油,颳倒羅邊碗裡,拌著米飯,吃得越發起勁。
三色肉,鮮米粉,
姜蒜末,掂勺糖,
醬油酒,澆又淋,
翻拌抓,閉鍋燒,
小鐘頭,慢添水,
咕嚕響,一刻鐘,
差不多,戳一戳,
肥滋油,瘦勁足,
棕米粉,黏綿稠。
她,永遠是廚房裡最出色的大當家。
落昏邊(黟縣方言:傍晚),外頭好不容易起兩陣涼風,夕陽窩在柿子樹裡搖擺不定。
外婆外公勞作一天,揩把汗,去做飯。
喜歡盯著他倆做飯,外公劈柴燒火,外婆掌勺噴火。
不用提醒相望,也能算準何時添柴,如何畚灰。此時無言,無聲默契,鍋碗瓢盆,鏗鏘碰擦,廚房交響,合心烹調,最是浪漫。
滴著汗,不礙事,鉗握鍋鏟,呱嚓呱嚓,一掀鍋蓋,鋪面翻騰,茄子軟扁、豬肉赤亮、魚塊縮汁、蹄髈鬆垮、豬蹄綿柔、辣椒脆爽、莧湯漆紫……赤醬浮油,青翠金黃,最是生活藝術家。
煎炸燜煮,五味調和,多姿多彩,回味無窮。
雖已長大離家,但廚房的記憶依舊深刻,講不出的味道、散不盡的油煙、響不完的碰擦……彷彿就在昨天。
清晰地憶起這道菜,如此懷念它的滋味。
那時候還小,不怎麼吃粉蒸肉,總覺得漆黑的粉糟蹋了新鮮的肉,主要還是揀不出肥瘦,那就索性不吃,省得挑到肥的。
如今,每次回家,她都會蒸上一大碗米粉肉,“盡你吃!”外婆驕傲地大聲說道。
她,總有本事,將記憶深處的味道完整還原。
徽州廚娘,一生只顧一個家,一個家耗盡一生。
安心煮飯,悉心烹調,適應時節,儲糧屯肉,勤耕喜收,年年有餘。
她們,是最精明的手工藝人,從容的時間旅人,智慧匠心,溫良淑德,日復一日,無怨無悔。
願作塵土,緘默融合
現在,我才明白,稻米與豬肉的融合,不僅是去油除腥,烹調出味蕾的專有欣喜與滿足,真正包裹的,是漫長無邊、堅定執著的守候。
米粉好比家鄉的厚實泥路,遠方遊子,腳踏塵土,有朝一日,定能落葉歸根。臨行前,他們相互許下的誓言——
“來碗米粉肉再走”,
“再帶一碗上路。”
徽州廚娘的智慧,讓人感動落淚,她們願作塵埃,終生相隨。
機好的米,炒熟磨粉,慢工細活,噴香;三色豬肉,用勁切片,一氣呵成,勻稱。
外婆心思細,不嫌麻煩,慢慢悠悠,將肉一片片鉗到粉裡順反滾一趟,最後挑到一起,拌又翻。
姜蒜末,白酒和醬油,摻進去,用力抓幾下,上色提味。
每片肉服帖地粘上了米粉,剩了的米粉通通撥入堆山,蓋嚴鋪實。
雲海翻湧,揚帆而去
外公添根柴,外婆舀瓢水,一雙木筷,並駕搭橋。
穩當地將一盆肉擺下去,再圍一圈苞蘆,蓋緊,捂好兩條溼布,靜候佳音。
算著時間,差不離,掀鍋蓋,沿邊添水,再燜片刻,清香轉成肉鮮,嗅個盡興。
一掀蓋頭,熱氣席捲,出巢湧動,鋪面騰飛。
頭頂正好透下一束微泛紅的日光,此刻像是站在聚光燈下,即將來臨的是一場視覺盛宴。
雲霧繚繞,享受著濃郁的氣息,恍惚間碰到了滾燙的瓷盆,不覺驚醒,趕緊抓來溼布屏息抬起。
從廚房到八仙桌,走路帶風,揚長而去。
軟韌舒實,連綿不絕
這滿滿一碗肉,蒸熟了的米粉,吸盡了油脂和醬酒,發漲黏連,有的聚成小團,立在一角,似馬頭牆般翹首傲立,時刻散發著稻米的清香;有些緊湊黏糊,扒在肉上,似牆上的爬山虎,吸牢不放。
等不及了,隨便夾來一塊有稜角的大塊頭,落了些米粉,趕緊拿碗接住,米粉肉的棕色由深到淺,深的自然是瘦的,油少不滑,淺的更黏,脂厚綿軟。
咬下去,勁道拔筋,透出粉紅,就著米香,嚼擠油汁,鮮嫩燙口。再抿一口,唇齒飆汁,彈綿舒實,嘴角黏粉,唇油齒亮,恰是這層米粉,故肥而不爛,韌勁一二。
頂好的米粉,浸著油汁,扒牢碗底,巴不得刮來淋在飯上,油光發亮,緩緩流散,這是最後的心願。
留有念想,饒有希望
不管是離家歸來,還是遠走他鄉,一碗清香醇正的米粉肉,總能讓人享受到家的舒暖和踏實。
一頓吃不完,第二餐再熱,到最後,氣息越濃,味道更醇。
這就是她們的智慧,剩菜剩飯,經她們的雙手烹飪,只會更加味美。
或許在她們眼裡,這些不叫“剩下的”,應當喚作“留下來”,留一塊,心底踏實,留一方,年年有餘。留著念想,饒有希望。
當家的脾性不同,每家的味道自然不盡相同。
粉蒸肉,磨了足夠的功夫,費了幾多的勁力,不為別的,只願所思之人不負所托,落葉歸根。她們的心意卻是這般相通。
她們,內心恰似馬頭牆,驕傲自立,風雨不摧。她們,寄情於物,託食言志,總能讓遠方遊子踏實安心。
夏夜的風,總能吹來家的味道,那是蒸熟的豬肉,爆炒的椒扁,燜足的鍋巴,燉過的豬肚……
總能讓人相信,家是屹立不倒的聖地。
文字〡娜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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