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被薄雾所隐,日本的禅者是这样赏月的

甲和灯禅意生活平台独家特约专栏

作者孔祥旭,日本农业经济学博士,旅日八年,专注日本历史文化研究,著有《樱花与武士》。

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的诞生》引用了清末如冠九《都转心庵词序》的一段话:“‘明月几时有’,词而仙者也。‘吹皱一池春水’,词而禅者也。仙不易学而禅可学。”

我很少见到日本文化里有“仙者”,却看到许多“禅者”,和贯彻“禅者”路线的各种艺道,还有禅意生活。

“仙不易学而禅可学”,意味着“禅者”路线可推广,成为民众实践的一种教养。

王国维《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一文,也有类似观点。他提出“优美与宏壮”和“古雅”两类美学概念,仍然是认为“古雅”便于在民众中普及。我再加一句,“古雅”的形成比“优美与宏壮”,更节约资源。

“吹皱一池春水”,是一种禅意,也是禅趣。日本人称之为“幽玄”。不过,在王向远编译的能势朝次、大西克礼《日本幽玄》一书,他们是用“月被薄雾所隐”、“山上红叶笼罩于雾中”一类诗句,具象化“幽玄”的。

月被薄雾所隐,日本的禅者是这样赏月的

日本人把幽玄看作是禅的一个特点。幽玄的出现,在于“我们对某种对象的直觉被稍微遮蔽了”,形成“微暗、朦胧、薄明的意味”。谷崎润一郎把“阴翳之美”作为日本文化的一个特征,其实也是一种幽玄。

《菜根谭》说“看花半开,饮酒微醉”,也是这种审美趣味。当然,也可以加上一句,薄雾赏月。

其实,月的幽玄可以更极致,如与谢野晶子的名句:月亮躲在山后,琵琶湖面的光反射在空中。

我曾跟人说,我对日本的了解是半瓶醋,喜欢咣当。半瓶醋,如果把有醋的半瓶给人看,空着的半瓶遮蔽起来,再躲躲闪闪,就显得玄乎其玄。在学术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诚实:在艺术上,遮蔽一些,会变得幽玄。

佛教常用明月比喻人的本心,一轮明月照天心。

日本人特别看重“幽玄”,大概与禅宗对日本的影响有关。禅宗很现实,现实到强调当下。随着禅文化在日本的发展,形成一种对“不完全之美”的推崇,中文翻译为残缺之美。其实,用“不完全”比“残缺”更准确。比如,月有阴晴圆缺,“阴”不大好归入“缺”。

为了确立这种审美价值,日本史书上有许多逸话,甚至有偏激的想法。

村田珠光(1422-1502)是日本草痷茶道,就是通常说的日本茶道的开山者,千利休是集大成者。珠光禅师在谈到薄云遮月之美时,甚至说:“没有云彩遮挡的圆月是缺少情趣的”。

蒋天喜对这句话这样解读:中秋的圆月一年只有一次,她当然是完美的,但如果只承认八月十五的望月是美的,而忽略了对上玄月、下玄月、半月以及云中月之美的欣赏,那么一年的生活该是多么乏味啊。人们只有在现有的存在中主动发现美,宽容地理解美,才能使心灵永远充满快乐。

说得真好。其实,夜黑风高的无月之夜,不也有意思?不过,日日是好日,是高僧大德的状态,我们只要把日子安排得尽量有些禅意,就阿弥陀佛了。

NHK系列专题片《美之壶》是要帮助人发现生活之美的,其中有赏月一集。

我对该视频做了两张截图。第一张是在一个现代茶室,墙上挂了一幅画,来说明赏月的基本要素。画的右上角是一个被遮蔽了一部分的月亮,有点黑;中间是水上一只船,也黑;画轴下摆一瓶插花,都是秋花秋草。这是赏月的标配。

月被薄雾所隐,日本的禅者是这样赏月的

第二张是实际生活中的赏月场景,是中秋节赏。在一个传统的日本民居,庭院里的松树稍稍遮掩一点明月,身边仍然有一瓶插满秋花秋草的插花,并摆上点心和酒。

我去过一次日本朋友家赏月,基本要素是一样的:选好望月的位置,最好庭前有点遮蔽物,身边是一瓶插花,有点心和美酒伺候——齐活儿。

月被薄雾所隐,日本的禅者是这样赏月的

在赏月中,还有一个大科目,是欣赏水中月。日本庭院里的水池有一个功能,是欣赏池水中的月亮。如果是枯山水,在白沙形成的河流上,洒满如洗的月光,是看枯山水最好的时候。此刻,就可以把用来形容枯山水的词都派上用场了。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寻访千利休》对水中月的创意。日本战国时代的枭雄织田信长喜好美物,到处收罗。一次,他召集富商拿出自家宝物,他来定价购买。其中,有拿出中国绘画和瓷器的,有拿出朝鲜陶瓷的,这些都是当年上流社会的时尚。千利休最后一个登场,在明月当空时,他拿出一个漆器盒子,把它放在屋檐下,打开后,往盒里放一些水,再把盒子对准月亮,恰好,水中月与盒子里的图案相映成趣。

月被薄雾所隐,日本的禅者是这样赏月的

织田信长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千利休。

一个创意,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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