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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篇
文 | 婆娑果
圖 | 果果——盆栽的梔子花，侵刪
五
有人慾出三千兩，買許家獨子許晉安的性命。按照臨淵閣的規矩，這筆銀子可以請排名第一的芷嫣親自出手。看著兩箱白花花的銀子，她淺淺笑道：“雖然不合規矩，但我還是想問一句，要殺許晉安的理由是？”
“許霖對我兒子見死不救，如今我便要殺了他的兒子，讓他同我一樣，白髮人送黑髮人。”男子恨得咬牙切齒，“你便是臨淵閣排名第一的殺手？這單生意，你接是不接？”
她抬起頭，望向二樓，那同樣正以冷眼看著她的假面少年。半晌，她才幽幽笑道：“這許晉安生得唇紅齒白，我怕自己下不去手。便讓歸海去吧，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對他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假面少年面具後的雙眸閃動，比夜還寒。
六
許晉安被人逼至牆角，已是走投無路。
那人提著劍，冷著一張臉，步步相逼，全然未想給他留下活路。
許晉安閉緊了眼，這一生的故事已如走馬燈在眼前晃了一遍。可等待半晌，鼻子還能喘氣。這種等死的感覺實在太過煎熬，所以他大聲喊道：“要殺便殺，看在銀子的份上，給我一個痛快！”
“他要殺你，也得看我同不同意。”不知何時跑來的芷嫣乾淨利落地用化骨粉化了歸海，“這是臨淵閣排名第二的殺手，你應該謝謝前來救你的我在殺手榜上排名第一。有人要殺你，這事原也不怪你，主要怪你那老爹對別人的兒子見死不救……”
許晉安怔怔地看著芷嫣，不知為何，半晌沒有說話。
“突然發現你很值錢，買你人頭之人許下三千兩白銀，所以我來和你私奔。”她拉起他的手，轉而一腳踹開藥廬的門。誰料外面竟烏壓壓地站了一群人，為首的白先生一如既往地笑得溫文儒雅：“芷嫣姑娘，你壞了咱們臨淵閣的規矩，今日怕是不能與這白麵少年郎私奔了。”
“白麵少年郎？”
“他說你是小白臉。”芷嫣回頭看了一眼許晉安，“的確挺白。”她輕輕嘆了口氣，轉又望向白先生，“你覺得……你們能殺得了我？”
臨淵閣的諸位殺手在白先生的指揮下齊齊列好了包圍的陣型：“若只有你一人，吾等自然拿你沒有辦法。可如今你得顧著你的情郎，吾等自有信心可在今日清理門戶。”
“你們出發前，閣主對你們說了什麼？”
“若你能適時回頭，你依舊是臨淵閣排名第一的殺手芷嫣。”
“如何回頭？”
“殺了今日當殺之人。”
許晉安看著那些將自己的藥廬團團包圍的凶神惡煞的殺手們，又看了一眼將他護在身後的芷嫣。他握緊她的手，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度。嘴角微微上挑，卻依舊保持沉默。
“聽聞藥王谷谷主許霖脾氣古怪，你是因為受不了他的脾氣才跑出來的是嗎？”芷嫣看著許晉安，問得一本正經。
許晉安被問得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芷嫣便接著問道：“若我今日救了你，他是不是就算不想我嫁給你也得對我重金酬謝？”沒等他回答，芷嫣便已在心中坐實了這個想法，“既然如此，我便不虧。”
軟劍出竅，在人群之中蜿蜒如蛇。那凜冽的寒光反射出耀眼的殺機，只她一人，便嚇得臨淵閣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手們膽戰心驚。一旁觀戰的白先生不禁想到閣主說的話，“若她鬆開了那人的手，便沒有人能殺了她。”
望著被芷嫣護在身後的許晉安，白先生緩緩搭上了弓箭。
七
重傷昏迷奄奄一息躺在馬車裡的芷嫣，不由讓許晉安想起了他們的初見。他們逃出來了，可芷嫣卻為了保護他而為他擋下了白先生的暗箭。箭頭與心臟的位置擦過，只要微偏一寸，他怕是就要為她找尋墓地了。許晉安輕輕嘆了口氣：“若你死了，墓碑該怎樣刻？許晉安之妻？”
她睜開眼：“你得先與我拜堂，才能在我的墓碑上刻下‘許晉安’之妻這幾個字。否則，我就從棺材裡爬出來，把你一同拉進棺材裡。”
馬車在山道上疾馳，似是已經甩開了追兵。芷嫣皺起了眉心：“竟然把人甩開了，你怎麼做到的？”
“這是通往藥王谷的路，沿途有毒林石陣相護。此時此刻，他們不是已經逃了，便是已經死了。”許晉安看著她，眉目之間滿是溫情，“除了藥王谷的人，怕是沒有人能活著進來此處。”
“我們為什麼要回藥王谷？”
“為了救你。”許晉安停下馬車，將藥丸與水遞到芷嫣的面前，“你之所以有力氣與我說話是因為我給你吃了轉魂丹，可你傷得太重，我這一粒轉魂丹不過是能給你續命罷了。現在我要帶你回藥王谷尋還魂丹，只有還魂丹，才能救你性命，讓你似從前一般活蹦亂跳。”
芷嫣乖乖地喝了藥：“我們要見你父親？”
話語間，有藥王谷內的侍從迎了上來，他們跪倒在地，喚許晉安為“谷主”。他轉身摸了摸芷嫣的頭：“你見不到他了，因為他早已離世，如今，我才是藥王谷的谷主。”
芷嫣怔怔地看著他，臉色慘白。
許晉安看著芷嫣，眸色間滿是愛憐：“三年前，父親離世。也是在三年前，我搬離藥王谷。你說，我父親已經死了，他還能如何對別人的兒子見死不救？”
八
藥王谷許家自祖上便傳下一種病，家中若是有雙生子，最多能活到十八歲。兄弟也好，姐妹也罷，都逃不開早亡的命運。有道是醫者醫人卻難自救，許家祖上不信此邪，便研製了還魂丹。許家雙生子服下，日後便可安然無恙。這樣的靈藥，自是被江湖眾人的覬覦。明爭暗鬥間，藥方徹底失傳，只留下唯一一粒還魂丹。許晉安的母親，十月懷胎後，生下的便是一對雙生子。
雙生子中的弟弟雙腿天生便有殘疾，許霖便起了私心，欲將還魂丹留給雙生子中的兄長。他的妻子夏安於心不忍，便帶著弟弟離開了藥王谷。許霖心懷愧疚，便將那唯一的還魂丹藏了起來。他日日帶著留於谷中的許晉安研製還魂丹，奈何殫精竭慮也未得成果。終於在三年前，吐血而亡。
他離世後，許晉安未曾忘記父親的遺言，繼續鑽研還魂丹。為此，他遊歷四方，後來定居在臨淵閣附近的一處草屋間，開了藥廬。因為他希望，自己可以離弟弟近一點。
許晉安靜靜地看著芷嫣，眉眼間滿是柔情：“藥王谷的往事你應該很清楚，因為我的弟弟便是你臨淵閣的閣主墨麟，我的母親便是你的師父夏安。”
“從一開始，你便知道我的目的……”她抬起頭，面色慘白如紙，“那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我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是大夫，怎能不救你。”許晉安將還魂丹遞到芷嫣的手中，“事到如今，即便我不是大夫，我也得救你。”
“為什麼？”
“因為我想救你。”
她張開口，卻是欲言又止。掌心溫熱了的藥瓶突然被人用軟鞭奪去，芷嫣知道，那是墨麟的武器。坐著輪椅的少年緩緩而入，轉而又關了密室的門，將他的手下們通通隔絕在外：“還魂丹這種東西，難免會引起別人的惡意。總得吃到肚子裡，才能安心。”
藥瓶被打開，墨麟勃然大怒：“竟然是空的！”
“知道你一路尾隨，我又怎麼可能將真正的還魂丹輕易拿出？”在芷嫣心中一點武功都不會的許晉安突然拋出兩枚銅錢打落了墨麟臉上的面具，逼著他露出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原想著若我在三年內煉不出還魂丹，便將這活下去的機會讓給你。可如今她也需要還魂丹，所以，對不起，藥我不能給你。”
“你要將活著的機會讓給她？”墨麟突然笑了，彷彿聽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話，“我知道你對她動了情，卻不料我的好哥哥竟當真的是個情種。喂，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有一個姑娘，自幼被臨淵閣收養，成了臨淵閣的閣主夏安的入室弟子。她自幼學的便是殺人與對臨淵閣少主人的忠誠，還包括做事的不擇手段。日子久了，姑娘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她可以為殺一人，裝作賢良淑德，抑或是婉轉嫵媚。她能變換不同的相貌，模仿不同的聲音。久而久之，她活成了臨淵閣排名第一的殺手，沒有人記得她的姓名，只能記得她的劍。”墨麟坐著輪椅緩緩向前，“她記得師父對她的遺命，她要幫助少閣主拿到還魂丹。為了接近你，她孤注一擲將自己弄得身負重傷。那個闖入你藥廬的莫城主，也是她早早就安排好的棋子，為的是試探你的身份。她日日對你的溫情，都是溫柔刀。她對你說過的話，都是你的英雄冢。她的美人計，你似是甘之如飴。那她最後的苦肉計呢？用自己的性命逼你拿出還魂丹，如今你是心甘情願地陷入圈套，還是有什麼法子要將計就計？”
言語之間，他突然出了手。墨麟腿腳雖不方便，但功夫卻是不低。小小密室裡兄弟兩人的僵持似是要沒完沒了，墨麟突然轉了目標，打向身受重傷動彈不得的芷嫣，這果然分了許晉安的神。但他自己也沒討到多少便宜，兄弟二人，齊齊負了重傷。密室終於安靜了下來，三個身受重傷之人，三個急需還魂丹續命之人，彼此僵持在生命最後的時光。
九
密室的門被打開了，等在外間的白先生急忙上前：“閣主，芷嫣姑娘呢？”
“為了救我，與許晉安……同歸於盡了。”面具後的他，聲音無悲也無喜，唯那眼底的落寞，讓白先生盡收眼底。隔了許久，他才徐徐說道，“放一場火，將此處燒了吧。”
白先生眉心微皺，心中似乎還有許多想要問的話語。可看著閣主那冰冷的假面，到了嘴邊的話便成了：“是，屬下這就去辦。”
一場大火，三天三夜，藥王谷終於化作了灰燼。
墨麟坐在輪椅上，遠遠瞧著，眸色滿是悲涼。他憎恨這個地方，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沒有一件是他不恨的。當然，他最恨的還是那個輕易放棄他生命的父親，還有那個奪走他生存機會的兄長。他這一輩子，為生而活，為復仇而活，可到頭算來，竟從未為自己的意願活過。如今，父親走了，兄長死了，就連自幼伴他一同長大的芷嫣，也因他沒了性命。
他報了仇，餘下的生命還有很長。可餘生漫漫，他註定要孤獨一生。
秋風拂過，他摘下假面，露出俊美的面龐。他對白先生道：“我們走吧。”
十
密林深處，少女掐著許晉安的臉，忍不住笑道：“不愧是雙生子，生得還真是像。”
“晚飯吃什麼？”許晉安滿是寵溺地摸了摸芷嫣的頭，“既然是雙生，生得當然像。”
芷嫣笑了笑：“晚上想吃竹筍燜雞，早飯想吃小雞燉蘑菇，午飯想吃醬香小雞腿……”
他的手撫過她溫熱的脖頸，柔聲笑道：“你總得考慮考慮雞的感受吧……不過今日便不用考慮了，什麼都依你。”
那日白先生的箭，的確擦過了芷嫣的心臟。
可在許晉安眼中，那也不過是要多廢些功夫的小傷罷了。
芷嫣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許晉安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他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輕聲笑道：“你被臨淵閣的人包圍，我本能出手救你。但想著那是你的苦肉計，我若出手會壞了你的計劃，便眼睜睜看著你負了重傷。我只問你一句，你……為我擋箭，可是早早安排好的？”
“我的原定計劃是要嫁給你，然後隨你回藥王谷將還魂丹偷出來。我的計劃裡，從來沒有賠上自己性命這一條。我說我為你擋箭，不是安排好的，你相信嗎？”
“我信。”他道，“如今已入藥王谷，你可願與我拜天地？”
而後種種，不過是一場計，一場為了讓墨麟徹底放過他們的計。絕情是假的，針鋒相對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唯獨那還魂丹是真的。許晉安道：“他終歸是我弟弟。”
芷嫣皺眉不語。
許晉安又道：“我發誓，會一直一直陪著你，所以我不會死。”
芷嫣對許晉安道：“這一輩子，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若你離開，我便天涯海角去尋你。若你死了，我必會隨你而去，讓你下輩子也擺脫不了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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